水吟澈的私人豪车极为舒适,神苍夜坐没两秒就想拿自己的车去换。

可她一来有些累了,二来还在为刚才的事恼火,一时不愿说话,就盯着窗外。商业街在粼粼车声中后退,街上气氛与平时无异,看来剧院遇袭的消息还没传播开来。但这么大的事是封锁不住的。日落之前,全城都会知道圣光教残党袭击了帝都。

她沉浸在思绪中,半晌不语,水吟澈却偏要问:“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如果他平时只是偶尔稍显无礼,那现在这句质问就堪称粗鲁了。神苍夜不禁回头冷冷一瞥他:“我相信是你有话要对我说。”

“我不知你的信心从何而来。”

“就凭我刚才好端端站在广场中间,一抬头就发现你像一头火龙一样俯冲过来,不惜用最无礼的方式打断我跟别人的谈话,逼我坐上你的马车走人?”

水吟澈的眉心又微微抽动了一下:“我相信,你是自己坐上来的。”

“当然。”神苍夜答得飞快,却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你的意思够明显了,我怎能当众让你难堪?尤其你刚刚表现得像一个混——”她猛闭嘴,眼睛更亮了,“我要是拒绝你,岂不会显得我在责怪你?虽然我确实是!”

“为了风凌月?”

“风凌月博士。”

“论起正式封号的长度,我们可不会输给他。”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居高临下。”

“我最好的习惯之一。”

“博士到底哪里惹你了?如果仅仅因为他是神守的毕业生——”

“你喜欢他吗?”

“……什么?”神苍夜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正确理解了水吟澈的问题。

看见她惊诧的模样,他的神情稍微和缓——也就是说,恢复了平日那种气人的高傲。他舒服地靠向椅背:“如果与他分享帝国的皇冠并不在你考虑范围内,早早打消他的念头,正像我说的,是为了他好。”

“你怎么突然就成了全帝都最关心风博士的人了?”

“怎么了,你要跟我竞争吗?”

“有什么好竞争的,我才认识他半天——”

“但他救了你!卓有成效的半天,恭喜他。”

神苍夜气极了,嚷嚷:“他救了我又怎么了?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水吟澈立刻张开嘴,神苍夜几乎都听见了某一句辛辣的反击在他喉咙底下成形的声音。然而,它到底是没能成形。他在最后一刻停住了,脸色微微发白,紧抿嘴巴静坐几秒后,反手一按壁板,力气有点大。

车厢暗格打开,一张托盘平缓地滑出,中间摆着直冒寒气的冰桶,两只郁金香形的玻璃杯相对放置。

神苍夜火冒三丈地盯着这一切,不明白水吟澈是怎么回事,明明上午见面时他还——不能说是个正常人,但至少是正常的他。

对面,水吟澈避开她的目光,往两个杯子里夹入冰块,放回夹子时心不在焉地用它一敲冰桶边缘,琥珀色的液体就从两个玻璃杯底悄然升起,漫过冰块,一丝淡而馥郁的水果香气掠过苍夜鼻端。她不禁在杯中停住了视线。

不是因为那是产自塞莫埃妮加平原的上好苹果白兰地——不仅仅是。她很少见到水吟澈使用魔法,近两年更是越来越少。不仅如此,他几乎从不穿法师袍,法杖仿佛不存在,徽章像被弄丢了,连神苍夜都没见过。大多数时候,他都像白兰大道上那些商会会长一样,穿着时髦的大衣和套装走来走去。要不是他当年担任羽琉璃水系魔法部首席一事完全属实,神苍夜简直要怀疑他是水家历代子嗣中的第一个“死枝”——毫无魔法天赋的人。

马车驶过日头渐落的街道,托盘带着冰桶回到了车壁暗格内。水吟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顺手递出另外一杯,见苍夜不动,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瞟了一眼:“五点零三分。”

神苍夜余怒未消,闻言却也忍不住叹气:“太阳挂在外面,我们都能看见,现在不可能超过四点半。”

“别管太阳了。你跟我坐在这辆车里,我的表走快了三四十分钟,你怎么会知道?我都不知道。”

帝都人宁愿相信市民广场的鸽子从不拉屎,也不会相信冥水公爵的表走不准。

不过,神苍夜在一阵犹豫后,还是朝杯子伸出了手。今天还有很多需要保持头脑清醒的工作,她其实不应该……但经历了这样一天,就算她在还算白天的时间里喝一口烈酒定定神,应该也不是……全然不可原谅。她仰起脖子。

芬芳、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体内,令她全身放松。一股酸痛从脖子根部传来,痛得她差点皱眉,这才醒觉自己整一下午都紧绷着肩膀,陡一松弛下来,指尖都微微地有些抖了。她怕摔了杯子,小心翼翼地垂下手臂,叹出一口气。

车窗漏进的光被一片影子遮蔽。一双手从对面伸来,笼住了她捧杯的手,轻轻地,却又不自觉用上了力。

“对不起。”她听见水吟澈的声音。

她僵住了,目光滞留在杯中映成琥珀色的冰块上——那份冰凉,她掌心感受得到。手背感触到的温度几乎一样冷。他的手原来是这么凉的吗?她记不清了。不要说碰到他的手,就是上次与他共乘一辆马车是什么时候,她都要记不起来了。

近在咫尺之处,他的声音恢复了静稳,甚至比平时更加克制。

“你说得对,这不是你或风凌月的错,是我的。如果我答应跟你去兰心,你就不会碰到这种事了。全部都是我的责任。”

一字字话语敲在苍夜心头。短暂的混乱无措后,她逐渐全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是在在意这个啊。

自责,这种感情在一颗自视甚高的心里,与高傲产生化学反应,的确时常令人变成混账;变身后来自他人的诧异、质疑,又往往让这些高傲的人在混账之路上越走越远。在这条路上,能悬崖勒马的,就只有那极少数将理智、自省与勇气也容纳于一身的人。

一时间,神苍夜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早原谅了他。掌心的酒杯仍是冰的,他的手却像浸染了她的体温,渐渐温暖起来。

过了一阵,她故作镇静地清清喉咙,抬一抬眼:“要是你跟我去,就是我们一起被卷进爆炸了。”

“我怎会让你就这么走进剧院?”水吟澈笼着她的手,诚恳又温柔,“一定会要你打扮得像只孔雀,带着足可以包围兰心三五层的护卫,方便你一路炫耀你邀请到了帝都最忙的男人。”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居高临下。”

“我最好的习惯之一。”

苍夜“嗤”的展颜,与他相视而笑,一度弥漫在车厢内的紧张空气随之冰释。可是,她笑着笑着,不禁察觉他笑容底下微小的保留,以为他仍有所介怀,便轻轻一拍他的手臂:“别想了。预言术早被证明是伪魔法,你不可能料到圣光教的行动。”

马车像是驶过了一条缝隙,轻微地一颠簸。水吟澈垂眼俯视苍夜杯里的冰块,一举一动,就像是一分钟前的她。

然后,他说:“这一件的确不能。”

不等她反应,他下定决心般掀起眼帘:“我说风凌月救了你时,指的不只是他阻止了剧院前的爆炸。”

“……!”

“找上你的是八重切吧?”水色眸子凝视着她,“看见风凌月就撤退的话,恐怕就是他,风系魔法师是扶风流的天敌。但是,杀手公会的‘死神’不止八重切一人。最棘手的那一个已经潜入了十天后的‘舞会’,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在‘舞会’之前,他们本不打算打草惊蛇,这是我得到的确切消息。可看来有人按捺不住了。”

漏进车窗的光线逐渐变凉。神苍夜盯着面前的人,目不转睛,才刚笼上心房的柔情随着他的话语而消褪。

眼帘内侧,一抹猩红的银莲花色飘曳而过。眨眼间,花色变作血色,敞开在喉咙间的伤口一如死不瞑目的眼,空洞地倒映天空。

那样的伤口,只差一点,就同样切开了她的脖子。

那样的杀手不止一个,甚至不是最棘手的一个。

这种事情——

“……我就知道。”低语漏出她的双唇,有些哑,她仍未移开钉在水吟澈脸上的视线。

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闪的错愕。看来他是认为她该彻底被蒙在鼓里的。他是对的,对他刚说的消息,她毫不知情,可某种意义上,她又毫不惊讶。有杀手盯上了她,不止一个杀手正盯着她,甚至要潜入专为她而举办的“舞会”之中——这种事,就算她还没有像他一样收到某种确切的消息,也时刻在她的料想之中。

她知道,绝非世上每个人都打从心底祈盼她的平安。

从她明白“皇女”二字意味的重担之日起,每一天、每一刻都知道。

真正遭遇危险,今天是第一次——帝国的卫兵与她的近侍都非常优秀。她自己好歹也不算个废物,每一次没有事先通知的“刺杀”演练都能万全通过。然而,今天的袭击者是她从前不曾见识过的。其中的原因,在水吟澈的几句话中已然揭晓。

——杀手公会的“死神”。

她无疑听见了这几个字。

掌管死亡的神祇降临时,任你是王侯还是将相都难逃命数,立于杀手公会最顶端的刺客播撒的命运也是同样。委托他们的代价极为高昂,许多时候不仅仅是金币的问题。但是,他们在专业上的才能——如果可以如此称呼那种杀人技术的精妙与准确的话——毋庸置疑。将近两个世纪前,险些命丧“死神”之手的帝国皇帝“血猎者”神渊更以自己的血证明,“死神”不仅是杀手公会颁给最顶尖人才的空头名号。被唤作“死神”的杀手,的确是这片大陆上,唯一拥有弑神之力的人。

所以啊,神苍夜想,没有任何值得意外的。

……如果仅仅是“一两个‘死神’盯上了我”的话。

“八重切和从前的刺客都不一样。认真想要我性命的话,委托一两位‘死神’是最低限度的礼仪。”她端起酒杯,顺势将手从水吟澈手里抽出来,一度柔和的表情消失在了端容之后。

水吟澈一愣,收手靠回座椅时,模样却是自然得很。他边向自己的杯子伸手边断言:“你生气了。”

“您在说什么,公爵大人?”

“还气得不轻。”

“你明明不在《闲谈者》日报上班,倒也挺擅长捏造。”

“我可以擅长,但不是现在。”水吟澈嘴角微微松动,俯视她的表情:“‘死神’的消息,你认为我本该提醒你吗?”

一阵沉默后,神苍夜倏一抬眼,狠狠瞪他,酒杯里的冰块也一晃跌进酒液中,眸底迸射的灼光竟让他一霎微僵。

可紧接着,她放松了,虽仍是肩颈笔直,方才萦绕身周的紧绷气氛却无声消散,仿佛所有的不满——如果曾经存在过的话——都已经在那一瞪中发泄完毕。

“旁人另当别论,但既然是你,瞒着我想必是有相应的理由。”她垂目啜饮,语气冷淡却平稳,“生不生气,不妨听过你的理由再决定。”

水吟澈一时没接话,手中沁凉的酒映着车窗外一缕斜阳,竟也透出了几许温度,一如他逐渐敛去讶色、浮起一丝激赏的沁蓝眸子。

然后,他也低头晃一晃杯子,简单应道:“承蒙殿下信任。”

他竟没有冷嘲热讽、出语无礼,反而让神苍夜一阵不习惯,姑且先摆出正经八百的表情:“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杀手公会有我的人。”

“你还知道什么?”

“恐怕没有了。为了打探这件事,我的线人险些暴露,我把她召了回来。”

“哦?看来你也不是不在乎别人的性命。”

“别闹别扭了。”

神苍夜又瞪了他一眼,脸却微微地发红了。

“千万别打我的酒的主意。”水吟澈立刻掩住杯子,“加点冰能增加风味,整杯冻成冰就太暴殄天物了。”

神苍夜原本没这个意思,听他一说不禁跃跃欲试,看看到底是她出手快还是他防得快。小时候,这类电光石火间的魔法比拼,胜负总是五五开。

她费劲地压下邪念,又问:“父亲那边又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也瞒着他?”

“陛下当然知情。”他的回答又给了她轻轻一击,却也彻底击散了种种试图扰乱她的感情,为清醒的思考创造了空间。她意识到这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如此。”她扯一扯嘴角,只差一点就完全算不上冷笑了,“我是‘饵’啊。”

水吟澈全不否认,颔首道:“杀手不会凭空杀人,真正想要你性命的是‘死神’背后的委托人,不找到他就没有意义。最近,委托人或他的眼线恐怕正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只要你表现出一丝知情的样子……比如,你的小尾巴雷玄破准将突然在你身边布置了三倍的兵力——若这类情况出现,委托人就会潜入水底下,任谁也找不到了。”

“……委托人潜伏起来,可未必会收手。”神苍夜沉吟自语,“要是他命令作为执行者的‘死神’变更计划,等风头过了再找机会,那就更难防范了。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死神’会潜入‘舞会’……”说到这里,她察觉矛盾,一凛抬头,“你说他们原本不打算在‘舞会’前动手?”

“据我所知,这是委托人的意愿。”

水吟澈答得明确,神苍夜却愈发不解。

杀手不会违背委托人的意志,顶尖杀手更是如此。若委托人明确提出不要打草惊蛇,为何八重切竟会在今天出手……

她朝水吟澈投去询问的视线,他摇摇头:“猜测不是不能提,可不过就是猜测。”

“你也没有料到?”

“我若早有预料,早将消息告诉了你。”

“即使父亲反对?”

“陛下想必不会反对。”

神苍夜不理,直视他双眼,重复:“即使父亲反对?”

水吟澈沉默了一瞬。马车平稳地行驶,冰块碰撞杯壁,声响隐微。

然后,他静静道:“我倾向于不去讨论纯粹基于假设的问题,殿下。”

神苍夜悬起的心随这句话而落回原处,落得太快,以至于她一时竟无法分辨这算失望还是放心,不觉哼出一声:“你可越来越狡猾了。”

“俗话说,无商不奸。”水吟澈举一举杯,彬彬有礼。

“奸商,对于‘舞会’,你怎么看?”

“殿下是指?”

“既然八重切已经打破了计划,原定潜入‘舞会’的人还会现身吗?”

水吟澈少见地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阵才开口:“……还不能判断。”

这就更加罕见了,神苍夜不禁一挑眉毛,只听他道:“依常理是不会了,但我们现在在谈论的人,不能以常理判断。”

“因为是‘死神’?”

“不止如此。”

“那是?”

“不知道。”

“不知道?”

水吟澈移回视线:“是的,殿下,关于那个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不曾暴露在任何活人的视线中,连行动规律都无法捕捉,拥有无懈可击的掩护与表世界身份——‘死神’中的‘死神’,这就是这次刺杀的主要执行人。他可能身携两位陛下亲自发出的请柬,骑着白马,堂而皇之走进无限宫,也可能选择截然不同的路线……我无法判断。幸运的是,收到请柬的不止他一个人。‘舞会’当天我会为你留意,但你自己也必须非常小心——”水吟澈掂量的视线扫过她,嘴角掠过一丝讥笑,“要是与骑白马的‘死神’狭路相逢,但愿你能做得比冻住我一杯水更好。”

神苍夜原本在全神贯注地倾听,听到最后却不禁反唇相讥:“明明是你不能判断,哪里来的立场居高临下?”

不过,他是为了稍许放松她的心情才那么说,这点事情,她与他相识多年,总还是知道的。这个人如今立场不比当年,身上固然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地方,刚才也不肯正面回答她的问话,但这些小处的习性几乎从未改变过,总能让她在复杂难测的世界中感到几许安心。

想到这里,她轻舒一口气:“你的考虑,我了解了。”

掂量的视线又扫过来了:“还生气吗?”

“这取决于你还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很多。”

“很多?!”

“我相信你对我也不是事事坦白。”神苍夜曾见过很多从容不迫、出语无赖的人,眼前这位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比如说,你上星期与宰相的精彩对弈——”

她噎了一下,不知水吟澈对那次对弈的本质了解多少,深呼吸:“……宰相先生可没想切开你或任何人的喉咙。”

“是吗?对那位大人的善意,我并不如你乐观。”

他语气中的某种成分令苍夜怔了一怔,霍地醒悟:“难道说,你怀疑宰相先生就是‘死神’的……委托人?”话音未落,更多了悟接踵而至,“原来如此,你上次去金锥宫见先生就是为了这件事!”怪不得他神神秘秘,一个字都不肯对她透露,若是为了一件本来就该瞒着她的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没有对他明说。”水吟澈的回答形同承认,“我试探了他,他的反应无懈可击,减轻了我约百分之四十的怀疑。”

“那不是仍有大半的怀疑健在吗?”

“您的算数非常优秀,殿下。”

“……”

神苍夜慢慢闭上嘴,由惊愕而怀疑,由怀疑而审视。确实,纯从人品看,乌留骸绝不像他的前任,一望可知地清白正派,一举一动都透出崇高的品德。他野心勃勃且毫不掩饰,敏感的出身至今仍不时在朝野引起争议。一些老派的大臣,尤其是前任宰相的拥趸,总爱跟皇帝吹风,说乌留骸与“魔族人”过从甚密,恐有二心;平心而论,他素日的举止并非桩桩都有利于打消这类怀疑。然而,要说他对她、对帝国怀有什么会当真付诸行动的敌意,到底难以百分之百取信于人……等等,这么保守的措辞是怎么回事,难道在她心底,其实也存着一丝对乌留骸的警觉?

她想起帝国宰相谦恭底下闪烁冷酷的黑瞳,想象那一丝寒意其实是更加丑陋、凶险的东西——例如,杀意,背上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两股感情从胸腔底下涌起,一股冰冷、令她颤栗,另一股滚烫、跃跃欲试。

对面传来一声嗤笑:“怕了?”

谁怕了?条件反射似的回答不知怎的没有说出口。车窗缝隙间,逐渐褪色的夕晖掠过她的脸,良久她才道:“若哪天‘死神’同样盯上了你,你就会明白。”

“这可不算我最期盼的未来。”

“我猜也是。”她淡淡一笑。

“不过,”水吟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嗓音很轻,“如果这样就能明白你的心境,他们可以多来几个。”

她微一震,悄然侧目。

暗淡天光里,他凝望窗外的身姿化作一片剪影,比东边蓝黑色的天色还要暗。即将见底的酒杯静置于他膝头,握在左手中。那个杯子不知怎的吸住了神苍夜的注意。

接着,她意识到了。两人杯中的冰不曾融化一分、冲薄酒香。车内只有两个人,她没有施过这样的魔法,也不曾在另一个人身上察觉一丝魔法的波动。

又一层鸡皮疙瘩浮上脊背,在和刚才不同的意义上。

“……你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对不对?”不知不觉,她低喃。

马车粼粼,驶出长街,点灯前的无限宫矗立在辽阔的王政广场对面。最后一抹暮色穿过窗缝,落在两人之间。

过了一会,水吟澈回头看定她:“不,我知道。”

那是和平时一般简洁明确的话语,可他眸底的一些感情却更加沉郁,宛如北境浓雾中,阿德里亚海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