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斯特学院不亏是财大气粗的贵族精英学校。洛斯王国离龙森很遥远，为了节省花费在路上的时间，校方拨了一大笔款租借了一架大飞艇。克莱德抱着一书包的锅盔饼，走上飞艇时他的心情复杂。11岁那年他还在罗特森里安，他的父亲为了救下即将成为童兵的克莱德，向蛇头支付了高额金额。蛇头带着他们穿过荒无人烟的龙森，来到拉普拉斯王国的小镇，从那里搭上了一艘开往洛斯王城的船只。那趟旅途整整花了两星期，把克莱德的小圆脸都消磨出尖下巴来了。仅仅是5年以后，克莱德竟然能坐上王国最奢侈的交通工具重返龙森，这简直梦一般的经历。他又想起了他的父亲，不管是母亲去世时还是逃难的时候，独腿的父亲的背影总是那么硬朗，让小克莱德感到安心。如今克莱德在快速成长，却再也不知道父亲的下落了。

克洛斯特学院包下的飞艇相当豪华，软绵绵的座位外包着精致的真皮，窗口边缘镶嵌着金色的华贵装饰，连地板上都铺上了厚重的地毯。这和克莱德印象里的飞艇完全不同。当他还居住在罗特森里安的小镇上时，有时候军用飞艇会来镇上保修。那是小镇孩子们的节日，当军人和机械工在飞艇外部忙着工作时，孩子们被允许进入飞艇参观。克莱德记得军绿色的飞艇内部永远是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座位，他的父亲说只有首领才有资格坐在座位上，其他士兵都是席地而坐的。窗户边也没有繁琐的花纹，相反却有着炮架。小克莱德曾经幻想过长大后自己背着炮弹坐上飞艇的模样。这份幻想倒是实现了一半，今天他确实坐上了飞艇，但是以洛斯王国未来的魔法系士兵的身份。

飞艇上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修学旅行让每个人都兴致高涨，气氛空前地愉快。大部分学生第一次乘坐飞艇，他们正兴奋地看着窗外，讨论着飞艇居然真的直冲云霄，而地上的房子竟然变成了玩具的大小。至于那些已经出过国游玩、乘坐过飞艇的贵族学生们则开始五花八门地炫耀起自己的过往旅行经历。

“我可是会晕飞艇的。上次我妈妈带我去拉普拉斯的王城选购舞会的长裙时，我在飞艇上差点晕过去了呢。假如我知道学院会要我们坐飞艇的话，我早就通知我家的仆人提早几天给我送药了。” 一个额角垂着金发卷卷的高年级女孩半是嗔怪，半是夸口。

“啊，我亲爱的爱丽丝，也许坐飞艇会让你的身体不适，但乘坐马车前往拉普拉斯的王城不见得就是更好的选择。去年夏天我便是坐马车去的，花了整整五天时间。尽管每天晚上我们都尽量下榻最豪华的旅店，但我的背痛还是发作了起来...” 听到卷卷金发女的撒娇，一个蓝发的高年级学长赶紧殷勤地握住了她的手，一边也卖弄起自己的出国经历来。

克莱德觉得他们的对话实在无趣，便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对于洛斯王国来说，克莱德才是外国人，去过外国一点都不特别。说起来克莱德11岁就进入过禁忌之林龙森了，但他没和任何同学提起过。他不喜欢向别人倾诉自己的过去。

随行的卫生室安娜老师正忙前忙后地给学生们递送防止晕飞艇的药物。娜娜诺见克莱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窗边坐着，抱起自己的书包坐到了他的身边。

“你一个人发着什么呆呢？” 她对神情稍微有些呆滞的克莱德灵动地一笑。娜娜诺生性活泼，虽然有时她的话中会带几根小刺，但是她的朋友们早习惯她这样了。

“看看风景解解闷。” 克莱德简短地说。离龙森越近，他对罗特森里安的乡愁便越浓稠。但他没打算让任何人了解他的心事，包括他的好朋友娜娜诺和留在学院的托法。

娜娜诺凑到克莱德的耳朵边，神神秘秘地说：“希尔薇娅一个人坐在前面呢，我看了她好一会儿啦，她似乎不喜欢和那些高年级女生们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八卦，而周围的男生虽然都有在观察希尔薇娅，却没人有胆子去搭讪。现在正是你的好机会啊！你可以借口讨论一下学生会在修学旅行里的安排，跟她聊聊天啦，一起分享零食啦，做些诸如此类的培养情调的事情。”

克莱德往娜娜诺暗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希尔薇娅一个人娴静地坐着。和其他学生一样，今天希尔薇娅并没有穿学校制服。相反她穿了一身淡淡的鹅黄色长裙，优雅美丽，宛若是从画中走出的女神。

真想坐希尔薇娅身边啊，克莱德充满遗憾地想道，但是他手头并没有带任何零食，也没带可以引起女孩子兴趣的小玩意儿。

娜娜诺一把抓过他的书包打开，十几枚锅盔饼在克莱德的书包里码得整整齐齐的。“你怎么带这玩意儿去龙森？学院说过修学旅行中食宿全包啊。” 她一脸惊讶，论谁都想不到克莱德居然会随身携带干粮。

克莱德找着借口，“那个，我怕在外国吃不习惯嘛，所以多带了些锅盔饼，不然饿肚子多不好呀。”

锅盔饼是克洛斯特学院食堂的特产，是一种用大面团在烧烫的铁锅上烙出来的煎饼。锅盔饼食之无味，但保存期很久，并且很容易填饱肚子，是非常理想的干粮。食堂是自助餐模式，平时学生们谁都对锅盔饼不屑一顾，甚至会打趣道锅盔硬得像石头嚼起来像吃土。但到了期末考试期间，锅盔饼便会一下子供不应求。临时抱佛脚的学生因为没时间去食堂出发，就会拿走很多锅盔饼带回寝室和图书馆，每到饭点就着几乎全新的教科书、从朋友那里借来的笔记和自己的眼泪啃上几个。

克莱德之所以会带上一大堆锅盔饼，是因为他默默计划着从修学旅行中逃跑，所以他需要大量干粮储备。龙森就在罗特森里安的边缘，他没办法眼看着自己离故乡那么近，却不回去看看。他已经有三年没见到自己的父亲了，每当想起父亲在故土要服重苦役，克莱德的内心就很不安。他想去看父亲是否还健康，一个人生活是否孤单。另外，一条腿的父亲是如何做苦力活的，也让克莱德十分担心。

娜娜诺瞧瞧锅盔饼，又瞧瞧克莱德，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你自己就是在拉普拉斯出生的，你居然说你担心吃不习惯拉普拉斯的食物？”

“我是在罗特森里安出生的。”克莱德纠正道，“我们的口味和拉普拉斯人挺不同的。”

“罗特森里安不就是拉普拉斯王国的一个地区么，别搞什么分裂派...” 娜娜诺猛地想起了克莱德的身世，一下子住了嘴。

在尴尬的沉默中，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窗外看去。他们离龙森很近了，地面上是高低起伏的不同绿色，鲜有人烟。突然间，娜娜诺指向不远处的滚滚黑烟，惊讶地捂住了嘴：“天啊，那是怎么一回事？失火了吗？”

“那是正在开采的石矿，开采工业需要用到高温，给森林带来了大量污染。”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原来是白须白眉的魔法历史课教授歌德利特，他听到了娜娜诺的问题。

“同学们，请暂时不要说话，歌德利特教授将给你们上修学旅行中的第一堂课。” 魔法实战课的马克西教授中气十足地嚷道，七嘴八舌聊着天的学生们安静了下来。

白发苍苍的歌德利特教授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飞艇的中央，学生们扬起年轻的脸庞全都看着他。克莱德以为自己出了错觉，教授脸上似乎挂着一丝沉痛的表情。

“请大家靠近离自己最近的窗户向外查看一下空气里的浓烟和尘埃。”

学生中骚动了一下，很多人没想到在离龙森那么近的地方居然会出现大团的黑烟，在森林上方弥漫着，将浓厚的绿色完全遮掩住了。

“是着火了吗？”有女孩子担心地问道。

歌德利特教授摇摇头：“并不是火灾，这是魔晶石矿在进行工业开采。但这不见得比火灾安全，正如你们所见，石矿正在产出大量的污染。污染是由燃烧造成的，要将魔晶石从开采出的原石里提炼出，必须要用高温加工。龙森边缘的树木被大量砍伐制成木材，燃烧其间产生的硫化物统统被排入了大气，形成了你们所看见的滚滚黑雾。除此以外，大量的地下水被引入，用来给提炼后的魔晶石降温，于是污染物质也进入了地下水系统。从天空中也许看不出来，但是地上的那些小城镇们已经受到了影响，许多人喝了被污染的地下水后纷纷生病......”

蓝头发的高年级男生费利特举手提问：“黑烟和被污染的水听起来很不健康，为什么石矿不能歇业呢？”

教授叹了口气：“因为屠龙大战在两年内就要开战，目前所有的石矿都在全力以赴，尽可能多得开采魔晶石。你们在理论课上已经学到过，魔法武器里必须要镶嵌魔晶石，才能帮助魔法使进行灵素共振。从某种意义上来，魔晶石储备是这场战争的根本。没有魔晶石，我们等于是赤手空拳地和龙较量。”

费利特追问道：“像这样的石矿很多吗？一个石矿没法生产出所有的魔晶石吧。”

歌德利特教授回答道：“据统计，光是在龙森附近已经注册过的石矿便有超过50个。龙森是已知的灵素浓度最高的地方，普通的水晶石在灵素的影响下会变成魔晶石，所以大部分魔晶石矿都聚集在龙森。龙森在地理位置上属于拉普拉斯王国，但由于每次屠龙战役里洛斯王国都和拉普拉斯王国联合出军，因此洛斯王国被允许拥有龙森周围一半的魔晶石矿。你们手里的武器上镶嵌的魔晶石，极有可能就是从龙森出产的。”

一部分好学的学生已经打开了笔记本开始写起笔记，其他学生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武器。虽然龙森修学旅行的目的是为了了解屠龙历史，但习惯战斗了的学生们都纷纷带上了自己的武器。没有武器的魔法使和赤手空拳的平民没什么区别，大部分魔法系学生从入学开始就和自己的武器形影不离。

坐着费利特身边，留着金发卷卷的高年级女生爱丽丝开口说道：“那感觉对龙森周围的居民好不公平哦。他们呼吸着黑烟，喝着脏水，森林也被砍伐了，他们居然还要进入漂满尘埃的魔晶石矿进行开采工作，听上去很容易得病呀。”

好几个女生带着一脸难过，点了点头对爱丽丝所说的话表示赞同。

歌德利特教授很满意自己的贵族精英学生对底层人民所抱有的同理心，他也点起头来：“没错，魔晶石矿的开采是以环境为代价的。作为魔法系学生，你们要记住手中的武器给其他人带来了疾病和灾难，要记住多少青山绿水因为小小的一片魔晶石而消失。除此以外，更要记住这一切代价都是为了屠龙。只有杀了龙，才能让石矿停下工作，才能让开矿者搬到干净没有污染的新家，才能让环境慢慢回青葱干净的模样。你们是洛斯王国和拉普拉斯王国两国人民的希望，要时刻记住屠龙的重担在你们肩上，这是你们必须背负的责任。”

教授的话十分鼓舞人心，学生们还略显稚嫩的年轻脸庞上写满了坚毅和决心。

连对屠龙不怎么感兴趣的克莱德都被歌德利特教授鼓舞了起来，但他对教授话中的一点感到困惑：把浓烟滚滚、砍伐森林、糟蹋地下水诸如此类的责任推到龙的身上真的好么？

在克莱德看来，这完全是人类自己的所作所为，和龙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因为人类渴望魔晶石的力量，所以搞出了能够淹没整个村庄的黑烟，把地下水污染了个透，还砍去了不少森林。

龙还在沉睡之中，这些事情并不是龙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