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而一应俱全,面积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手术室内昏暗无比,只有手术台上几盏高亮的聚光灯照亮手术台,让人眯起眼睛才能渐渐适应,台上的光线集中于伤患的受伤部位,其余则用蓝布遮起,保证环境无菌以防感染,由于聚光灯的光线过于集中,只有通过手术台上的反光才能看清周遭,几个人穿着整齐,忙忙碌碌地听从一个貌似是主刀医生的指示来回奔波做手术准备,不一会儿,似乎是准备完成,医生操起白亮的手术刀准备开始工作。

忽然他停下了手中的刀子,将其放回身旁的工具台,周围几人都疑惑不解地望着他,而他只是望向手术室外,正当其中一人按着耳边刚想开口之时,几名西利亚斯士兵不由分说推开对开门闯进手术室,将他们包围,士兵们个个荷枪实弹,虽没有直接将枪口对准他们,但看得出他们高度警惕,紧握武器随时准备开火。

“你们这样随便进来会让手术很难做的,你们看到外面手术中的灯亮着吧,”主刀医生的高鼻梁上架着一副厚眼镜,镜片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耷拉着的眉毛和额头上深深地皱纹表示他并不乐意看到这些人,“全是细菌带进来,很容易造成感染。”

“我们正在追查乱党的残留分子,有消息称他们逃逸到这附近,”领头的士官瞪大了眼睛,活像一条比目鱼,语气冰冷而强硬,丝毫没有听进医生刚才的一番话,“不知医生有没有什么头绪?”

“是吗,但我这里只有病人,没有乱不乱党之分,”他扶了扶眼镜,眉头皱得更深了,“如你所见,现在是手术中,有什么事能之后再说吗?”

士官仍然无视医生的发言,环顾四周,一个个端详戴着口罩,穿着蓝绿色手术服的人。

“这些人是?”

“他们是我的助手。”

“哦?”士官把目光转回医生,狠狠地盯着他,“我怎么不记得您还有助手?”

“都是新招的,最近伤患剧增,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医生丝毫没被士官的气场压制,冷静到让人不禁觉得像在嘲讽似地发言,“说起来伤患激增不都是你们的杰作吗?”

士官用鼻子冷哼一声,把视线投向手术台。

“想必您也知道,包庇乱党是重罪。”

“我都说了,在这里只有病人。”

“乱党的人可不算。”

说着,士官一步步走向手术台,台上的伤患被手术用的蓝布遮盖,无法看到其面容,这点让他十分在意,于是他伸手,欲将蓝布拿开.....

时间回到五十分钟前。

诊所内,头顶的灯管被飞虫撞得忽暗忽明,虽然时间还只是下午,但天气条件实在不好,太阳被层云遮掩,还有漫天飞扬的尘埃,在这个时间点开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费尔德医生才处理完几个被搜查的士兵迫害的伤患,坐在白木桌后面的吱呀作响的铁制椅子上,用银白色,带有灰暗纹章的打火机熟练地给自己续上一支香烟,一番吞云吐雾后他碾灭烟头,低头摆弄那个打火机,那是个翻盖打火机,他反复开合铁盖子,继而用怀念的眼光看着它,银白色的镀层被磨去不少,纹章也在岁月的洗刷下有点难以辨识,但他还记得,记得这个纹章的含义,这个打火机所代表的东西。

“好吧,让我看看又来了些什么人。”他收起打火机,面朝门口。

果不其然,在费尔德刚说完这句话时,数名身披黑袍的人拨开门帘进入诊所,其中两人架着一个被帽兜完全挡住脸的家伙,气息微弱,心律不齐,看来他就是那个来求医的人了。

这群黑衣人费尔德有印象,他们曾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诊所,用各种条件威逼利诱他为他们干活,当然,费尔德果断地一一拒绝,这让他们其中一人气恼万分,差点就冲上来要揍人,但被领头的拦住,如今他还在队伍里头,架着中间的伤患,另外几个也看起来面熟,原来这群麻烦精还没死光啊,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至于被抬着的那个,费尔德心里有数,那大概就是他们的头领,从这些人焦急的表情和小心的动作足以辨明,他记得那是一个两眼空洞无神的少年,前次的谈判也是由他开口交涉,虽然有点小聪明,但还远远不够,远不够在这种世道下,靠他那种手段生存。

“我们又见面了,医生。”少年靠到铁制椅子上,抬头放下兜帽说道,他的声音略带颤抖,气力微薄。

有些时日不见,他看起来沧桑了不少。

“我见过的人太多了,在我这看病的不说,只是来提条件的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医生毫不留情地讽刺。

旁边的一名黑袍一脸愠色,忍着没发飙。

“这次应该是来看诊的吧,”费尔德瞧着他做了些应急处理的腹腔与胸腔,大概用上了医疗喷雾和止血带,但血还是在慢慢外渗,染红纱布与止血带,“先进来吧,我至少会保住你一命的,不过开价方面我就不客气了。”

“明明从来不收什么医疗费,这次却要狮子大开口?”

“难道你会在意这点小钱?”

“呵呵,当然不会,不过这次的订单恐怕不同以往.....”少年猛地咳嗽,吐出一大摊血。

医生背对着他扶了下眼镜,酒瓶底厚的玻璃片后的双眼眯起,他想到之前的谈判,不假思索地开口回绝。

“我说过了,改造这件事,我既没有材料也没有技术,如果你执着于变成半人半机器的家伙还请另寻高明。”

“哈哈哈哈哈,放心吧医生,我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咳咳咳.....”

“你还真敢信口开河......”

费尔德回头刚想说无论什么条件都不行,然而在他看见少年抹尽嘴角的鲜血,从后面一个黑袍手中拿过的那个漆黑的立方体后便立刻哑口无言,半开着嘴盯向立方体。

它刚好占一手大小,质量看起来不大,漆黑立方体从布满其身的纹路中散发出暗红色微光,那光芒不断缓缓变化,像是个无底深渊般吸引人的目光,让他们蠢蠢欲动,让他们趋之若鹜,让他们为之发狂,最后将他们一一吞噬,这个光芒,这个纹路,这个立方体,费尔德再清楚不过。

【核心】

驱动【极光】部队各种装备,为【天狼星】提供能源及那毁天灭地的输出,为中心都市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还有各项重要领域的发展,【核心】作为次时代技术的源头在人类的发展史上扮演无比重要的角色。

从上世纪末西利亚斯开发出【核心】后,它的发展速度及质量都到达了前所未有高度,这是西利亚斯国力强盛的源头,但【核心】终究是个能量体,没法靠单一的能量来维持稳定发展,所以在发展中表现出的其他资源严重匮乏则是其挑起战争的源头,也就是说把【核心】当作是这场战争与罪魁祸首也没错。

为了自身的发展而侵略,掠夺,这是决不能容许的行为,但介于其靠着【核心】所发展的军力,众多国家力有未逮,然而在这颗星球上能与获得【核心】这样开挂般道具的国家抗衡的,唯有尤利恩一家,凭借广大的土地,丰茂的资源,庞大的人口,虽装备落后但仍不懈努力,不惧牺牲才换来了今天,今天这样的局面,没让西利亚斯能够一家独大,进而掌控全世界。

然而尤利恩也绝不是什么好鸟。

“你怎么会拿到这个.......”费尔德曾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恶魔的信物,没想到竟在这里,在这个荒凉的松山城西部旧城区再会。

“虽然没拿到我想要的,但能搞到【核心】,也算收获不小吧。”

“哈,哈哈,连这种东西都搞到手了,你还想要什么?”医生扶着额头,从那以后的第一次笑,却是这种恐惧与悲伤并存的笑声,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我们先聊聊眼前的问题吧,”少年将立方体抬至眼前,“你帮我做改造,这个就是你的。”

医生咽了口唾沫,挺直腰背,深吸一口气,插在口袋中的手紧紧握住那个打火机。

少年似乎看出他的动摇,继续追击。

“我知道你有这个技术也有器材支撑这次的改造,而你也需要它,你也有要救的人不是吗?”

费尔德在那一刻表现出极大地动摇,眼睛瞪圆的他往后退了一步,明明是一月,汗水却从额头翻越千万沟壑滑下,整个人都在颤栗,随后他将口袋中的打火机拿出,在手心中凝视。

他是怎么知道的?

但如果有【核心】的话,说不定.....

可是已经决定再也不和这种东西打交道了.....

到底哪个更重要?

过程还是结果?

费尔德收起拳头。

“我....答应你的条件,”他最终垂下手臂,轻声吐出同意的回答,“你要做什么样的改造?”

“这样的....”

回过神来,医生发现少年另一只手中竟也持有一个立方体。

两个【核心】。

少年将右手的立方体靠在胸前,勾起带血的嘴角。

“我要的改造,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做到,医生。”

费尔德的表情凝滞在前一刻,呆呆地望着做出此般疯狂举动的少年。

他想把【核心】作为改造中心,将它嵌入自身,妄图把自己变成一件兵器。

“哈,哈哈哈,说实话,自愿把这种东西放进自己身体里的你还是头一个,”他发出那种凄惨的笑声,仿佛面对一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怪物,“可以,我会尽力试试的,不过如果你半途死掉可别怪我啊。”

“你要是敢动什么手脚我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

“够了,九号!”他语气严厉,气息却愈发虚弱。

这个叫九号的立马收起狰狞的表情退回一步站好。

“没事的,医生,在达到我的目的之前我还不会这么轻易死掉。”

“呵,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

九号的双眼在兜帽下熠熠闪光,狠狠地瞪着他,医生没有在意,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有了它作为中心你又想做什么呢?我除了能让你体内体外的骨架系统机能提高,【核心】更多的用处没法在人的身体上体现。”

【核心】作为一种蕴含超大量能源的能量体,在所有运用场合都围绕着无数的机械与线路,以便获得最大功率的输出与最高的安全性,其实【核心】本体只占立方体的三分之一,剩下的部分都是它的限制器,如果失去限制的部分,核心内的能量将无止境地爆发,威力基本等同于战略核武器,然而一般不必担心这种问题,限制器是的解除是有上限的,即使其限制率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但也至少不至于随随便便就爆炸。

然而在人体内,输出功率的限制,安装的线路与回路,甚至是作为大前提的构架都没有人尝试过,至少在明面上没有。

尤利恩能独自抗击西利亚斯如此之久,可不单单靠着气势与毅力,只有风暴才能击倒大树,要用魔法战胜魔法。

【核心】的力量要由【核心】击溃。

在与西利亚斯对峙的十几年里,尤利恩的原本落后的技术依托长年战争迅速崛起,其中对【核心】的解构与分析必不可少,在这一过程中尤利恩的学者们对它的适用范围抱有更大的期待,期待将其搭载在人体并配以专属的武器,以此创造出一种更加高效的杀戮兵器,一种能够潜藏于人类中的无形威胁。

然而一次次的失败让他们的期望落空,【核心】在与人体匹配时出现了大量问题,不仅是在人体内的安装问题,所有变量每次都无法得到统一,每次都会得到不一样的数据,好像有什么人故意操纵一切,让这项实验无法成功。

大量的失败造成了大量实验体的死亡,这些实验题就是人,各种各样的人,罪人,俘虏,肃反抓来的乱党,难民....

之后实验被叫停,所有的实验资料被抹消,实验人员投入其他项目。

又过了大概一年的时间,项目重启,这次由新来的,被称为“明灯”的天才科学家带领开发。

这一次,不知为何问题一扫而空,实验异常顺利,而费尔德也曾是团队里的一员,直到......

“放心,我不会让它浪费的。”

少年挥手命人展示另一样东西,医生见后眼前一亮,点了点头。

“这场手术只有我一个人可做不来。”

“这些人都可以供你驱使,其中不乏医学领域的专家,”少年回头对他们说道,“接下来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确保手术顺利进行。”

“可是队长.....”

“这是命令。”

“是。”

之后便是费尔德医生指示影子们为手术做各项准备工作,将少年抬到里面的手术台上,用蓝布盖住,只露出手术需要的部分,人员的消毒,药品配备,手术流程,器材准备,这一切在少年带来的专业人士手中高效而快速的进行。

一个人突然站到费尔德面前,即使戴起口罩,穿上了蓝绿色的手术服和乳白色手套,他依然认得那个火气十足的年轻人。

“要是队长有个三长两短,你也活不了。”他压低嗓音,用威胁的口气说道,全身上下只露出的双眼还是虎视眈眈,怒目斜视。

“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怕死。”医生依然平静,耷拉着眉毛。

“我们确实都不怕死,但只有队长....只有他不能死....”

“行了,准备开始手术了,还是说你想眼睁睁瞪到你们队长失血而死?”

九号吐出一口气,回到预定的岗位。

费尔德目送他离开,回头再次清点手术所需用具,清点确认无误后,他走向手术台,环顾一圈并宣告手术开始,拿起手术刀.....

之后便是开头的场景。

士官带领一群士兵闯入手术室,将他们团团围住,外面放风的队员通报都来不及敌人便近在眼前,九号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默默退向旁边的药品柜的暗处,双手背后摸在枪柄上,他用眼神示意其他战斗准备的队员暂时不要出手,一边听着士官和费尔德对话一边思考对策。

看来他们没有认出队员的脸,一时半会还不着急出手,但若是在这里起了冲突,虽然有把握将他们全都当场干掉,可难以保证手术的器材及药品会不会被破坏,那个混蛋医生会不会受伤甚至死亡,枪战会不会波及队长,要是这里暴露,有没有地方再给队长手术,现在队长已经被麻醉,得由自己做决断。

“乱党的人可不算。”

士官说完,走向手术台,明显就要伸手揭开蓝布确认伤患身份,就算其他人的面孔没有被敌人掌握,队长的脸肯定是暴露了,用他手上的终端扫描立马就能分辨,到时候不仅是与这些人战斗,恐怕还要面临敌人的增援,在这个孤立无援的西部旧城区,搞不好会被抓住拷问,或是在此殒命。

不行,只有这种情况必须避免。

士官的手离蓝布近在咫尺。

只能现在出手了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可恶,至少要保证队长的安全.....

他如此想着,撤了手枪的保险....

滴滴滴!

突如其来的电子音打破了暴风雨前的宁静,士官收回手点开不停作响的终端,确认上面的文字后将终端收进胸前的口袋。

“在更往东的F1014地点发现乱党的残留分子,所有人,出发!”

士兵小队整齐划一地收枪,依次离开手术室,影子们一个个目送他们离开。

士官最后一个出门,他推开门,在将要离开时回过头,帽檐压住他的视线却压不住巨大的魄力。

“弄清楚你的身份,医生。”

他故意把医生二字拖得很长,仿佛这不是他原本的职业。

手术室的对开门缓缓闭合,接着是一声沉重的,宣告危急解除的闭门声,士兵们的脚步渐渐远去,最后完全听不到了。

所有影子松了口气,九号也在其中,各自松开了藏于背后,手术台下,器具架旁的武器。

“下次不要把这些东西带进我的手术室。”

费尔德医生处变不惊,仍以那副固定的颓废表情示人。

“好了,手术继续。”

通讯接入,九号按下耳边的通讯器,里面传来在外把风的队员的声音,其中混杂有枪炮声。

“我们会将敌人引到更远的地方,请不要惦记我们,务必让队长的手术成功。”

队员说完通讯便断绝,无论九号怎么连接都无法再次接上。

他将耳机取下丢在一旁。

“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阴影将会扩大,影子无处不在。”

喃喃自语一句,九号全神贯注地投入进手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