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冬交替之际。食堂旁的板栗店,也悄悄的打开了门,从中传来了阵阵诱人的气息。令人不自觉就想剖开一个,尝尝里面板栗肉的香甜可口。它从一个浑身带刺的毛球,被人们用心去感化,褪下了伤人的刺。再被人用爱去温暖,最终供人享用。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我,最终也选择买上半斤。哪怕是捧在手心中取暖,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板栗的呢?

第一次对栗子有印象,是在去往福利院的路上。那里有残疾或者流浪的孩童,也有着被寄养的爷爷奶奶。那时我们一家3口做在电瓶车上(姐姐上了寄宿制的初中),也不太对。因为我应该是站着的。站着刚好能从车头上露出眼睛,看看来来往往的车辆。学校门前的车总是挤着,喇叭声不停。时不时还会有城管和小摊贩相互堵着路。在一条狭窄的小巷中,传来了浓郁香甜的气息,那个时候节能灯还没普及。大大的黄色的照明灯吊在上面,下面用红色毯子盖住了。,“板栗多少钱一斤?” “20元一斤。” “来一斤。“像是童话故事中,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冒出了热腾腾的气,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栗子是何方神圣,就已经被店员麻利的装到了纸袋中。

父亲笑着问我:“要不要吃板栗啊?“”不要,我不吃。为什么想打我的头?“说来也可笑,栗子首先是被我作为了一种惩罚手段而被记住。而父亲伸出的手张开,里面是棕黄色的椭圆小球。我拿起来放一颗进嘴里。又烫又硬,气的我刚咬下去就吐回了自己手上。壳上只有两排浅浅的牙龈。“那么难吃。“脸上瞬间露出不满的情绪。

“真香。”

“叫奶奶。”父亲指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对我说。”奶奶好。“奶奶咧开了干裂的嘴唇笑着对我说”ding,waxi…“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在和白雪公主的后妈对话,她会不会笑着问我吃不吃苹果?嘴里是听不懂的咒语。”奶奶,老师告诉我们要说普通话。你可以说普通话吗?“父亲在一旁对我说:“奶奶老了,说不来普通话的。”

我只能坐在床上,晃着双腿。听他们讲着方言,他们讲着讲着,奶奶突然不说话了。好像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刚想起,而父亲也露出困惑的神情。或许,一个在福利院的老人能有什么要紧事呢。只见奶奶打开抽屉,翻了翻给我变出了块酥饼,嘴里说着我能听懂的最简单的方言:“吃。“

她抓起我的手,把红糖酥饼递到了我的手上。奶奶的手很冰,难怪床上有着几个热水袋。我开心的吃掉,很甜。牙黏的不太舒服。不如吃板栗。于是我又抓了几个板栗在手中,试图用牙齿把壳咬碎。父亲看了,摸了摸我的头:“这是买来个奶奶吃的,想吃我等等回去再给你买。”可我哪顾得上这些话,只是总是不能像他们一样把整颗板栗肉完整的从壳上分开。或者就是,棕黑色的一层皮也被剥下。令我不能尽情的享用。

见我不听,父亲便稍稍将板栗朝着奶奶那边推去。而奶奶又不动神色的悄悄推了回来。我坐不住了,跑到楼下的健身器材玩,有着可以当缩小版滑滑梯的跑步机,还有可以站着荡千秋的太空漫步机。以及,其他的小朋友。

那个穿着厚厚的旧棉袄,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玩的扭腰机上转盘的小朋友。我问:“你叫什么呀。”见他没有回应,我想也许事我没有先说我的名字:“我叫刘晨阳。”可他还是没回答我,甚至头还没有转过来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直到我长大,才意识到。福利院并不是一个住在这里又会有很多幸福的事情发生的地方。奶奶体弱多病,每一两个月我们就只需要在离家比较近的中医院去看他。还记得我刚刚让同学帮我折的千纸鹤,放在了医院门口的铁树上。希望这家医院里的病人都能快点康复。而走到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房,奶奶的脸上也还只是笑着的。只是她的手更加冰了。我依旧只能静静的站在一旁,有时父母会替我与奶奶之间的谈话充当翻译。“孙子真可爱,真听话。孙子是10岁了吧。“而这些通常也不怎么需要我回答,父母就会给奶奶答复。

再之后,我初一那年暑假。奶奶来我们家住了一个暑假。虽说就只有我在家里陪着奶奶,但其实和她在福利院里也差不多。因为奶奶在福利院的室友病死了,我们没敢告诉她。所以让奶奶来这边住一段时间,直到有新的室友能够陪她。她经常会问我,她室友怎么样了,我虽然听懂了一些家乡话,却还是一句都不会讲。所以我和奶奶的对话就像是大眼对小眼。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有光在闪,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声音低了下去,明明是在对我说,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也知道,她一定是去了。不然……”

我也只能假装没听懂,事实上我听的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在房间里看着电脑,她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每当我从电脑里的魔兽战役种脱身,转头总能对上奶奶的视线。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爱的目光。令我有些恍惚,就像是电脑中那些永远对你笑着,那个说着几句设定好台词的虚构的角色。我没有多想,稍作休息后便又投入到了新的战役中。

再接着,去看奶奶的次数渐渐少了。打游戏的次数也同样少了,阿卡迪亚少了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像是有种催我上进的魔法,我顺利的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奶奶看向我的目光也从慈爱转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每次见到我都会说:“孙子真的用功啊。”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叔叔婶婶大伯他们送的小点心给我。岁月似乎再也不能在奶奶身上留下痕迹

可我却不能像以前那般,被奶奶的目光注视久了。心里开始发慌发毛。每次看望奶奶的时候,总是看着手机里的小说。倒也不是这些小说有多少好看,只是单纯的想避开奶奶的目光。一边听着爸妈和她的聊天,多半是:

“我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您还没老呢。“

“孙子几岁了,有女朋友了吗?“

“还没呢。孙子16周岁。“

父亲笑着对我说:“奶奶又想抱重孙了。你还不快加油。”我也只能没好气的用他常对我说的话回他:“学业为重。”然后一边吃着板栗一边看着小说。

“孙子是不是20岁了,有女朋友了吗?”

“没呢。刘晨阳现在是16周岁。”

“哦。”

奶奶一副知道了记牢了的表情,然后坐着看了会电视。脸上又有那种突然记起什么要紧事的表情,这次小声的悄悄的说着:“孙子是不是18岁了。有女朋友了吧。你悄悄的告诉我,别告诉他爸。”

那一年,奶奶的身体很好。都不需要去医院。

再后来,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晚自习。有着柔和的微风,带着校园里种着的樱花。湿润而好闻。本该是这样一个时光静好,专心学习的晚自习。班主任,神色匆匆的走进教室。她没发现第一排正在看着小说的同学,轻却又急切地对我讲:“你去签一下请假条,你爸已经在门口等你了。你奶奶可能不行了。”

倒也没什么书中故事里的描写,什么失魂落魄,崩溃和失态都没有。我小声的回复满脸关心的班主任:“知道了。“然后起身走向班长的座位拿请假单,走了两三步,发现自己没带笔。想回头,被我忍住了。借用了班长的笔,签完请假条后。也就和往常一样,走出校门,连小跑都没有。只是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细雨,居然会有些冰凉。抬头看着下雨的天空,一脚踩进了水坑。

父亲的车已经在校门口,一向爱熄火节省油的他,全程没熄火在等着我。我做在副驾驶上,和他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一路上,我开始自责,为什么没有多陪陪她。同时又在肆无忌惮的嘲弄着这个事到如今后悔的自己。这些繁杂的思绪,有如那夜的雨。剪不断,理还乱。

车窗上泛起了雾气,窗外的景色开始模糊。我在车窗上,像小学刚学会写自己名字一样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若是我也像奶奶这样突然就不行了,会不会这几个字就是我留存于世的痕迹。

很快到了医院,还是那家中医院。我看到了很多在拜年时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的亲戚,在焦急的等着。在医生的指示下,我带上了鞋套帽子,一系列消毒后的用品。前往了重病房,里面的灯光很亮,却很冷清。说实话,要不是有医生带着,我都不知道哪个是我奶奶。他们都穿着一样的病号服,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带着氧气罩,遮住了脸。也不知道是昏迷着,还是已经睡了。我主动握起了她冰冷的手,她的手抬了一下。父亲半蹲在病床旁,小声对着奶奶的耳朵说着:“妈,我和孙子来看你了。”就像是之前去看望她那样。我也轻轻叫了声:“奶奶。“就在医生的要求下离去。然后是得知奶奶的死讯。我也仅是比往常稍微沉默了一些罢了。还是该吃吃,该笑笑那副样子。

在之后的葬礼,好像也就是走个过场。没能像姑姑那样哭的撕心裂肺。一直在那里哭。明明感觉到了悲伤,却被卡着喉咙。哭不出来。可能,是还不够悲伤吧。

再接着,也没有化悲伤为动力,发奋学习终于考上理想大学的这样鸡汤文里的故事。只是偶尔,会突然意识到,是不是很久没有去看奶奶了。思考了好一会,回过神来。奶奶已经不在了。然后继续坐着手头上的事情。

只是在吃栗子的时候,看似偶然却又必然的想起奶奶。想起那句“孙子是不是18岁了,有女朋友了吗?”已然18周岁的我,在寒风中突然哭了出来。哪怕被周围的人投以异样的目光也肆无忌惮的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