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甸最迷人的,就是她的夏天。

一个身穿朴素白衣的少年,正端着铜制的餐盘,走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餐盘上摆着精致的瓷制茶具,它们圆润的轮廓和金色的花纹颇具东方文化的韵味。

茶杯的侧面,放着一个没有拆启的信封,上面以娟秀的笔迹写这一行小字。

“约书亚台启”。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并没有那么热。

小道的尽头,摆放着一套桌椅。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围栏边支起了画布,正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半成品怔怔出神。

“约书亚。”

少年停下了脚步,他站在约书亚的身边,将餐盘放在桌子上,并为他倒了一杯清茶,细碎的茶叶在杯中浮浮沉沉。

茶叶的清香就这样弥漫开来。

“哥哥?”

约书亚听到了他的呼唤,但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画布上。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了,但怎么完善这幅画,他还是没能拿定主意。

“你画的,这是哪里?”

约书亚的画上,是连成一片的绚烂蔚蓝,近处是幽波清浪,远方是碧海晴空。海浪拍打着礁石,激起雪白的浪花,还有海鸥们结队翱翔其上。

“是爱琴海。”

“爱琴海?”加百列隐约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地名。

“在米甸北边很远的地方,传说这片海洋上有三千多座岛屿。”

暂时没有灵感,索性不去纠结。

约书亚放下画笔,转过身,站在加百列的面前,少年的笑容像背后的青空一样纤尘不染。他向加百列张开双臂。

“我回来了。”

然后他们将彼此紧紧地揽在怀里。

很多很多年前,伯纳德曾经来过米甸。

“哈——”

走在城外的山间小道上,伯纳德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还有多远啊。”每走两步,他就在心里嘟囔。

“真没想到我还回来这鬼地方。”

对于希伯来人的到来,伯纳德早有耳闻,但是他对米甸的前景依然不怎么看好。五十年前,师父当时还在世,他和师父来这个落后的国家,哦不对,来这个落后的部落考察的时候,米甸人给伯纳德留下了非常可怕的印象。

虽然伯纳德没有在之后上交的报告中明说他们茹毛饮血,但在他心里,这帮子土匪和那些没开化的野蛮人没什么区别。他们没有律法,不会纺织,也从不耕种,自古以来就靠着在荒野中劫掠为生。

尤其是那段时间,他们和北方的民族打得不可开交。

这样的生活习性,就决定了他们的族群永远也不可能繁衍壮大。所谓的城市也不过是他们用泥土和朽木在山谷里围出来的一小块空地罢了。

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每到晚上,伯纳德就这样和师父抱怨。

临行前他特地去集市上买了很多纱布,因为要靠它们来对付米甸漫天的风沙。

更多的细节,伯纳德也想不起来了。

“我感觉你对米甸人的偏见很大啊。”

每到伯纳德发牢骚的时候,他的同行者就会开始无情地嘲讽他。明明脸蛋那么精致,说起话来却刻薄的很,真是可惜。

“现在的米甸可是大变样了。”

“因为希伯来人吗?”

“是啊。”

“一个被奴役了好几个世纪的民族,和一帮蛮族,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吗。”伯纳德不相信。

漂亮的旅伴冷哼一声。

“你的思维这么固执,目光还那么短浅,简直白活了两百多年。”

“世界是在变化的,伯纳德,跟不上时代,就只会被淘汰。”

伯纳德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其实她也算是半个希伯来人。

莎拉踮起脚尖,向前望去。还有好几十个商人排在她的前面,等着守着城门的士兵们逐一检查。他们披着鳞甲,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职责。

“还有这么多人啊。”

莎拉倒是没有什么急事,但是头顶上的炎炎烈日实在是折磨人的心神。她拍了拍自己身上厚厚的长袍,被汗水浸湿的内衣紧紧地贴在身上,感觉粘粘的,十分不自在。

经过漫长的等候,终于轮到了排在末尾的她。

审查者是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大叔,他的嘴里叼着一根橄榄枝。身后的士兵们腰间挂着青铜长剑,他们的身材魁梧,目光如电。

“小姑娘,你的通行证。”

“请过目。”莎拉递上一张信纸。

“这是什么?”大叔接过来,纸质柔软,看上去信件的内容正式。

这不是通行证,而是一封内容简短的推荐信。

“啊!”

看到信件最后的署名,大叔惊讶地张开了嘴,口中的橄榄枝掉到了地上。

“您是祭祀的朋友?”那可真是失敬了啊。

“祭祀?”

女孩显然没有理解这个名词,她的神情就像是在问“祭祀是什么呀。”

“我不知道约书亚是不是‘祭祀’啊,不过是他推荐我到米甸来的,他说给你们看这封信,你们就会让我进城。”

略微地惊讶之后,金发少女笑了起来,她倒是不拘小节。

大叔审视着这个奇怪的小女孩,天气明明已经转暖了,她却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袍,把全身上下都笼罩起来,光是看上去就觉得热得不行。

此等怪异,如果是旁人,他肯定会重点排查。

“最好还是去结社那里办一张通行证吧。”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大叔放弃了,对方估计就是个没什么问题的小女孩。毕竟还有祭祀大人的推荐信在,这个玩意儿可不好伪造。

“有了通行证会方便得多。”

莎拉临走之前,他还提醒一句。

“我知道了,谢谢你啦。”

莎拉提起自己的包裹,从大叔的身边经过,不一会就融入了进城的人流当中,消失在了拐角处。

“真是个漂亮的小妞啊。”旁边的同事啧啧感叹。

“是啊,不知不觉祭祀大人也到了这个年龄啊。”

他们对视一眼,都笑了。

但并没有觊觎少女美貌的猥琐,只是过来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下一个!”

大叔对后面的人喊道。

已经可以进去了吗,有些期待啊。

莎拉加快了脚步,走在这冗长的通道里,它的尽头就是受人憧憬的都城。跳出了城门的阴影,眼前豁然开朗。

这就是米甸,与书上描述的一模一样。

终于到了!

她几乎要放声呼喊出来。

“喔——喔喔喔喔喔喔!”

“鬼叫什么!?”

同行的少女一脚踹在伯纳德的屁股上,他的惊叹声由此戛然而止。

“米甸?这是米甸吗?”伯纳德疯狂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不然呢?”

累死累活,终于是登上了山顶。

伯纳德曾记得米甸人的城市就是依傍着这座山建立的,他们用围墙把山腹中的一大片空地围了起来,然后住在里面。这座山脉连绵数十公里,挺拔峻峭,是非常完美的天然屏障。所以这么多年都是米甸人在外面兴风作浪,还从没人能打到他们的老家来。

要不是为了抄近道,他们两个也不会冒险攀爬这几乎垂直的险峰。

但如果你攀到了顶部,这座城市的风光就会一览无余。

本以为米甸还是那样。他们在尘土飞扬的空地上,搭上零星的木棚,裹着毛毯睡在里面,就算是宅子了;圈起一块枯黄的草坪,把牛羊都关进去,就当是牧场了;把石头凿成奇怪的形状,在前面放着血迹未干的贡品,就觉得自己是在供奉神明了。

简直不可理喻。

但今时今日,早已不比往年。

映入眼帘的,是星罗棋布的雕塑,是鳞次栉比的民房。夕阳照在王宫前面那镀金的神像上,它闪着耀眼的光。

“这……”

伯纳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好像一个不那么起眼的少女,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蓬头垢面,其貌不扬,还有两颗丑丑的龅牙。但哪曾想,走过荏苒的时光,再相遇时。嘿!她竟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焕然一新,变得端庄而优雅,美丽又大方。

“哇哦!”

“这城市是希伯来人建的?”

“当然。”毒舌的少女此刻放弃了嘲讽他的机会,与他比肩欣赏着这座在旷野中崛起的城市。

“太强了吧!”

莎拉登上了城头,这里是士兵们巡逻的地方。

晚风,夕阳,和古朴的城墙,如果有机会的话,莎拉绝对要把这里的风景画在自己的画册里。她走到边沿看着这座城市的薄暮,此刻繁星渐起,华灯初上。

西面是吉普赛人经营的舞会,舞女们在台上翩翩起舞。东边是米甸人建造的庙宇,香客们将贡品轮番献上。

“看啊,哥哥。看看这座城市。”约书亚指着前方。

“你看到了什么?”

“灯火,和夕阳?”加百列略有迟疑。

“还有希望,哥哥。”

万家的灯火都映入了他的眼瞳。

“我们就是希望。”

“你跑那么快要干什么?”少女追着一路狂奔的伯纳德,她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散。

“哈哈哈!米甸我又回来喽。”

伯纳德高兴地就像是一个归家的游子,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牢骚。

“我要去酒馆里面喝酒!”

他迎风大喊。

“再邂逅一个希伯来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