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吧。

尽管时间是有限的。

骰子的点数是四点,那么理所当然地,在平铺于桌面上的环形线路上,由我操控的绿色棋子向前推进了四格。

进入王宫——也就是安全。

“成功啦勇者!好险好险,我还以为你会抽到即死之类的牌呢。”

帕蕾朵接过骰子……这家伙真是不会说话。

“嗯,嘛,总之,你好好加油。”余光瞥到桌子一端,我及时地收回了接下来的话——别被侦探大人们抓住把柄。

“一点,这样我也是安全喔。接下来轮到谁啦?——安安?”

偏着头,右手把骰子递出去,眼神既不犹豫也不迷茫,只是单纯地沉浸在游戏中的样子。

没有问题。帕蕾朵的演技无可挑剔,做出一副一如往常的样子,完美地掩饰内心的慌乱。然后我也是,配合着彼此的节奏,掩盖共同的罪行……

手心出了好多汗。

“安安,安瑞拉,轮到你啦。”帕蕾朵再次提醒道。在她身旁,在我的大概两点钟位置,静静地低着头的少女仿佛触电似的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现在是……为,为什么你们这么冷静啊!”

“……”

女仆安瑞拉,圣骑士艾利尔,还有自称名侦探助手的少年约书亚,商人和奴隶。仍活着的人围坐在桌子四面,一齐射来视线。如果将注意力也具体化,即是把目光化为某种物质的话,我和帕蕾朵一定在上一个瞬间就被射穿了脑门。我在心里想象了一下,确实是相当恐怖又诡异的场景。但是我怎么说也是世人认知中现存唯一的勇者,帕蕾朵也是名将之后,真要了我俩性命的话,最麻烦的反而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吧。

哎呀,不好,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可不能再继续思考下去。

要活着,从这个地方逃出来。

所以我——视线越过伪装即将破碎的少女,微笑着冷静地回应道:“我也知道现在的形势已经很紧张了,但是目前为止我们除了在这里等着,就什么也做不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比起谁杀了人这种无所谓的纠结,还是放松一点比较好吧?”

我无法推理出谁犯了罪。

因为杀了东之贤者的人就是我。

壶里一滴水也没有,拿起来晃动几下,居然还能听见物体在里面叮当碰撞的响声。随着壶口的翻转,干瘪的虫的尸体落在伊春的脚边,还夹杂着被风无意中刮进去的细小砂石。一连几天,这里都晴朗的让人烦躁,偏偏今天也是。

伊春拿鞋尖去磨那虫的尸体。粗糙的感觉。

院子是由和那小石子同样的材料建筑成的,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石子。伊春家的房子有两间屋,一间朝南,一间朝西,桌子床铺都在南屋。没有窗户,靠近沙漠的地方风沙大,谁家也不敢开窗户。那是能震碎玻璃的狂风。西屋是生火做饭用的,有炉灶,但是伊春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往里面填过柴火了。有一间屋子就足以满足他平时的全部生活所需,但是除了今天。只是在今天,无论他内心多么不情愿,都必须去西屋里走一趟了。距离他上一次的踏入已经过了不知道是几个月还是几年,伊春又犯了爱叹气的老毛病。

瘦长的身子站在门前,光线自身侧照射进尘封的房间,空气中的灰尘在乱舞。他不敢四处探看,死盯着墙上的旧报纸,一面朝更深处前进。已经忘记用途的瓶瓶罐罐码在脚边,篮子里有干掉了的蔬菜,还保持着最初的绿色。这里的一切都散发出一种宛如旧日重现般的灰尘气味,或者是时间的气味。

最里面的碗柜里放着一张泛黄的纸。

伊春恭敬地打开柜门,“吱呀——”一声,他自己都被吓得不敢动作,随后用两手一前一后地端着那张纸,生怕它被风吹散了似的,然后打开。

那里面应该写着些什么的。

那是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内容。

应该和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写着并不会改变也不能磨灭的文字的那张纸。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因为过于震惊,再加上资历尚浅,导致他并没能彻底地理解那些笔画的含义,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今天是最后的机会,在国家二等荣誉学者伊春•里特兰德接受任务,向西与勇者一行接触之前,有一件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做的事。

根据传说,四十三年之前,前任勇者在封印恶龙归来的路上感染疾病,在他死后东之贤者和圣骑士选择了共同隐退,甚至连王都都没有去。而她们隐居的地方,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确实是在这“沙丘”的附近。贤者使用魔法将居所的所在隐藏了起来,只有接到邀请函的人,在得到允许的条件下才能够进入。邀请函已经相当难求了,得到贤者的允许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所以后来制度慢慢就演变成了凡是在学术界取得一定的成果,就能拿到一枚国家颁发的会见许可证,即是说,能够和那位东之贤者见面。

是一生只有一次,不,对大多数人来说连一次都没有,的机会。

不知怎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伊春把许可证叠起来收好,转身朝向门口。进来的时候有所畏惧,此刻因为心态的缓和也总算能够放松视野。在目光所及的下部,房间正中的地面上,一家三口人的尸体整齐地排放着。

对不起。伊春在心里说。

“啧。”

此时,商人将上半身靠在沙发上,右腿在上地翘起二郎腿,眼神透出烦躁与不屑。

“真的,我始终相信在座的各位都不是凶手。照我说,咱们就各自回房间呆着,谁也不要出来,反正谁都说自己没有杀人,对吧?”

“听您说的好像那个不存在的凶手杀掉贤者之后就不会再犯罪了一样。”真不愧是名侦探的助手,约书亚端正地坐着,回答道。

“那什……什么的,只是我个人的推断啦,说说看而已,可别放在心上。”

“这倒是。”约书亚少年似乎很容易地接受了商人的说辞,“说到底,推理的过程也并非基于纯粹理性,或多或少夹杂一些主观臆断的才是真正的名推理……盖尔顿小姐是这么说的。”

“盖尔顿小姐不是……”兔耳的奴隶少女很努力地试图加入谈话,却被无意地打断。

“啊,那个,可以的话,我要开始掷骰子了,这样可以吗?”安瑞拉生硬地岔开话题。和昨天初次见面的时候完全不同,此刻她面容憔悴,麻花辫松散而且凌乱,双腿的义肢斜靠在楼梯旁边,并且可能是因为忘记保养,木制的手臂动作比起昨天十分的僵硬,偶尔还会发出木头摩擦时的粗糙声响,要不是她喉部的微小抽搐,我大概都会忘了她人类的身份。是人偶同时又是人偶师,这座宅邸里唯一的女仆,安瑞拉,微微颤抖地操控自己投下骰子。

动作之流畅自然,我不禁回想起不久前的一个片段。那时候还活着的贤者,将脸颊凑近安瑞拉,微笑中透出沉醉:“我最美丽的人偶啊。”

……是五点。格子上的文字跳跃着:被勇者选中,加入讨伐恶龙的征程!金钱+500!

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旧游戏盘,格子上印着画工粗糙,把眼睛闭成弧线一边咧嘴笑的东之贤者。

“呜……呜呜哇啊啊啊啊……”

女仆失声痛哭。

我们沉默地注视。

但是有一个人,仅仅一个人,以并非同情或者遗憾而是坚定的表情,视线越过哭泣的女仆紧紧盯着我。

圣骑士艾利尔•罗伯特曼。

她的眼神就像说,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全部都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