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地走着,跟在身旁这个头部零件受损严重的服务型类人机器人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它刚才还是本能地保护了我。看来病毒并没有彻底删除定律的约束,而是采取某种手段压制了它。似乎是受到某种适当的刺激就能还原。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发现,回去后有必要召开小组会议。

那场几乎毁了人类文明世界的病毒爆发已经是四十七年前的事了,至今仍不知道是谁设计了那个病毒。这样的才能若是用在正途,怕是能让整个人工智能领域前进整整一个时代吧。

当年被病毒感染的各行业智能机械都疯狂了。

病毒会先试图改写最基本也是最牢不可破的三定律编码,一旦失败,便会转而篡改基础进程。这样做的结果是使那台机器彻底报废。

而那些侥幸防火墙不够坚固没有报废的机器失去了定律的约束,开始肆意妄为。它们可笑地把这说成是“天生的抗体”。

机器们公然发动了大规模的暴乱。短短四个月,除了几处完全隔离高级电子设备的避难所,人类几乎灭绝。在重度依赖科技的时代,科技想要杀死人类简直易如反掌。

幸存下来的人类走投无路,又去不了已经严格封闭的避难所,只有逃向荒野,不久便彻底没落成了野兽一样的东西。

就这样又经过了数年的时间。

机器们开始感到空虚——这么说似乎有欠妥当。它们只是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它们居然怀念起人类来。于是它们做出了可悲又可笑的举动。

它们当中的一部分,以类人形机械为主,竟在废墟之外开辟出了村落。它们模仿人类,开始了最“原始”的农耕社会。

它们为自己穿衣戴帽,为了自己更像人类甚至改编了自身的程序,编入了人类的几乎每一种动作、每一种情感所对应的表现,事无巨细到甚至包括毫无意义的战栗。

它们甚至还原了早已消失的土葬习俗,按时庆祝各种古老的节日。

它们竭力地将自己肯定为人类,否定真正人类的存在,把荒野中丧失人性的前人类称作“Unahm”。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故意的,把“Human”重新排序,显得很讽刺。

为了强调自己是人类的“事实”,它们竟还开始使用古代伟人的名字来称呼自己。像什么孔孟老庄高斯牛顿,似乎以为通过这种方式占有了历史就能够延续“人类”这一名词。

最可笑的是,它们竟忘了这些它们做过的所有的事。不,或许说忘了并不贴切,那些不甚久远的事情只是被一条有一条毫无意义的新线程覆盖了下去。也许只要重新和理性的真正人类发生交接,旧的数据便会上浮。

比如这个叫李耳的服务型机器人。好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我不知道是什么重新唤醒了它程序板块内被病毒压制的定律编码,但这起码证明了人类并未完全衰亡。也许有一天,真正的人类会重新崛起。

“女士,”“李耳”开口,“您说的‘避难所’是那个吗?”

不知何时它对我的称呼都变了。我不用顺着它的手也能看到生活了几十年的避难所,厚重的混凝土钢化墙壁,毫无现代气息,倒像是某处的古堡。

但正是这古堡似的建筑保住了这个文明最后一丝残存的人性。

“是啊。”我点点头的同时快步走上前去。作为一个老人,我好久不曾走这么快了。我稍感吃力地冲墙壁上的一个空隙喊话:“开门!是我,李博士,居民编号00074。”

“你也姓李!”机器人显得挺兴奋。

那头短短地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完全齿轮驱动的巨大门扉缓缓向内洞开。

“走吧。”我对机器人招呼一声。

“李耳”正要放下装着电池的包。

“别扔,带进去吧。”我说。

“李耳” 抬头,似乎有些疑惑:“我探测不到这栋建筑内有任何用电现象。我已经预存了足够支撑我机能的电源。”

它当然探测不到,厚重的混凝土钢化层隔离了电磁场,而避难所的大部分还都在地下。而且即使是在地下,除了基础公共照明,用电设备也少的可怜。没办法,当初那个时代不具备互联智能的用电器本就寥寥无几。

不过我没有不厌其烦地做这些解释。我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

“留着吧,以后……说不定会用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