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诺跌坐在地上,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漂浮着的黑色人形烟雾。

它手持镰刀,披着连帽斗蓬;帽子底下只有一双发光的红色烟状眼睛,并被一团烟雾托起。身体全部都是由黑色烟雾构成,且只有上半部份,就好像穿着半截的连身裙,但它这样的外表并没有使迪诺安心下来,因为他仍可以感觉到这只收割者非常非常强,强到迪诺都不知吞多少次口水了。

一方面,他渴望收割者的力量;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根本控制不了拥有自主意识的心武。

虽然他刚刚召唤出心武比任何时候都还要顺利,但就是因为太顺利了,所以他直接被收割者的强大能量轰到了墙上,撞得背部疼到不行,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逼自己鼓起勇气面对阴晴不定的收割者,面对跟他最亲却也最陌生的心武。

自己跑出来的收割者一直都这么飘着,也没做任何动作。

迪诺知道两人……不,一人一魂持续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决定自己开启话题了:

「……我想要变强,你能帮帮我吗?」

「……」收割者沉默地注视着迪诺,就好像他提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担心气氛会再尴尬下去,迪诺又赶紧说道:「不、不用现在就变强啦,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所以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的话……」

「……」又是令人难耐的一阵沉默。

迪诺真的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可能是因为习惯了狄亚斯在身旁吵吵闹闹,也习惯了偶尔会搞事的伯特,所以当面对眼前安静过度的收割者时,迪诺竟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让僵持的局面动下去,他超后悔把狄亚斯「请」出去了。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

一个可能让自己就此万劫不复的话题。

迪诺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将这个话题彻底抛了出去:「你是我妈妈的心武对不对?那我妈妈现在在哪里呢?」

「……」还是沉默。

迪诺不服输,他会这么问一定有原因的,因为巴贝西坦给他的反应就是,不晓得他的母亲亦非凡人,直到迪诺无意间拿出心武将他劈成了两半,他才意识到迪诺母亲也可能不简单。

心武是极为稀有的武器,通常只有死亡女巫才有资格持有。女巫并没有被规定不能结婚生子,只是死亡女巫的寿命比其他女巫的寿命都还要来得长,甚至足以跟长寿的精灵族群比拟,所以迪诺的母亲才有机会跟时间之神泰姆搞上吧……?

只是没想到看起来严以律己的泰姆,居然也会跟人类发生关系。

倒是有一点让迪诺特别在意,因为女巫的血脉只传女不传男,所以迪诺第一次召唤出心武时,只想到他可能是情绪过激发生的奇迹,结果到了重要时刻又不是随时都能把心武唤出来,他才意识到或许心武根本不是他打从一开始就拥有的。

很可能母亲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心武寄放到他体内了,不然身为男儿身的自己怎么有资格拥有心武?

母亲这么做,是为了让心武可以保护他吗?

只是他的妈妈可能没有想过,自己根本无法完全驾驭心武啊!

「如果你不知道我妈妈在哪里,我是不勉强你一定要告诉我啦,只是如果我妈妈把心武寄放在我这里,只是为了保护我的话,我用都用不好,感觉有些亏欠……所以我才想说,如果能够藉由你变强,一来我不会浪费母亲给我心武的机会,二来还可以藉由你的力量守护更多的人,所以我希望可以直接带着你经历许多事情,总、总不能在有危险的时候才把你叫出……」

「……」

迪诺似乎读出收割者血红色眼眸的情绪了:『废话少说!』于是赶紧闭上自己唠叨的嘴巴。

好吧,或许是他多虑了,因为收割者是属于镰刀的真实形态,镰刀都没有感情了,收割者哪来感情之说?不过迪诺还是简明扼要将他真正的诉求表达出去:

「总而言之,我想利用你的力量讨伐更多魔物或是魔兽!」迪诺神情坚定:「你可以直接收割灵魂,因此在收集泪之结晶方面应该会更有效率,这样泰姆恢复力量的速度就可以加快了……为了避免罪神的力量不断壮大,我必须更快速地收集泪之结晶,所以我要借助你的力量,你愿意跟我一起成长吗?」

「……」收割者还是沉默着,只是站在外面偷听的某人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这次抛弃了敲门的礼仪──或许他根本没在乎过这个──直接将未上锁的门打开,让迪诺惊讶的视线追随着自己,并站到他面前,冷冷地抛下这么一句:

「心武不是这样用的,蠢货,找个时间帮你特训一下。」

最后一句话让迪诺抖了一下,但他来不及脑补怎样的特训画面,米格突然对着飘在半空中的收割者说道:

「你出来做什么?这里没有你该斩杀的魂体吧?回去!」

他的话语严厉,同时也带着些许紧张,迪诺不晓得为什么,因为收割者也只是飘在半空中没做任何动作……

等等,「没有你该斩杀的魂体」……

米格为什么要这样说?他说这话的意思是……

「心武历代以来一直只有死亡女巫的血脉可以拥有,而且只传女不传男。」米格开始说着跟迪诺想得同一件事情,只是他愈说周围的氛围就愈沉重,甚至窜出阵阵凉意──这并非心理上的作用,而是真的有了凉意,让迪诺不住打了个哆嗦。「但是,也有像你一样,从女巫那里获得了心武,只是这样就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迪诺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妄自去想何谓「严重的问题」。

虽然他大概有了雏形……

「就像换了主人的剑,第一时间这把剑一定会跟新主人磨合一番,一旦双方都觉得顺手了、行云流水了,剑就真正跟新主人融为了一体,寸步不离。」米格说着,蓝色发尾开始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迪诺感觉到愈来愈浓厚的魔力气息。「但是,如果剑跟新主人磨合不了的话,就有可能误伤自己或他人。关于这把心武,你究竟对它了解多少?你能好好的控制它吗?」

「我……」当然不能啊!

如果米格知道迪诺在心里如此爽快地承认这件事,大概会一巴掌把他打到墙面上去吧?

但是米格光听语气也明白了,于是嗓音更冷了:「我想也是,如果我是拥有自我意识的心武,我就会好好地测试你,看是你的灵魂先被我切个粉碎,还是你抓住先机制服我?再怎么样,也只有两种结局:你死或不死。」

「米、米格你到底在说什么?」迪诺愈听愈害怕了,而收割者就像是感应到他的恐惧,双手缓缓举起了镰刀,红色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坐在地上、发着抖的「主人」,似乎在这一刻下足了某个决心。

「我想你懂我的意思了。」米格转身将一道银光附着在迪诺身上,他忽然觉得一阵精神。「在收割者收割你的灵魂之前,做出该做的事情吧,这次我只能帮你到这份上了。」

「咦咦?等等!不是吧……!」

迪诺根本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就看到米格优雅地闪到一旁,然后收割者的镰刀毫不迟疑地往他脑门砍了下来!

迪诺闭上眼睛,脑袋反射性跳出四个字:

时间暂停!

他一度以为会失败,毕竟泰姆已经许久没跟他联系了,可是当他睁开眼睛看见收割者的镰刀就这么停在距离自己额头有一公尺的地方时,他很感激泰姆的力量仍然发挥了作用,尽管隐隐约约颤抖着的镰刀告诉迪诺撑不久。

他必须在收割者的镰刀收割自己灵魂,并且有可能连带伤害到泰姆之前,让收割者认可自己这个新主人!

但是……要怎么做?

米格说,剑与新主人必须磨合。他们可以透过比武练招逐渐熟捻,也可以透过打磨逐步感受剑身的轮廓以及上头的岁月痕迹,好让下一次出战时可以更加顺手。

或许与武器培养感情的部份,伯特比任何人还更要了解,但是迪诺现在没时间跑去请教伯特了,而且也不知道时间暂停影响的只有这个空间,还是其他地方也有?万一他擅自移动结果破了时间暂停的效果,那他的灵魂绝对会被切得七零八落啊!

他应该要怎么做才可以获得毫无感情的收割者的信任?

刀剑本就无情,但有情之人仍然可以与刀剑磨合出浓厚的情谊,甚至刀剑在保护自己的过程中破损,还能感到痛苦悲伤。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跟无情的武器相处?

这个答案……究竟在何处?

『……你是时间的孩子。』

突然的一道声音把迪诺吓了好大一跳,但是他举目四望,又不见说话之人的身影,而且这道嗓音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时间之所以能够管理着一切秩序,是因为它无情,不会因为某些人哭喊时间不够用而将时间通通留给他。』这道嗓音继续说道:『即使你动用了时间的力量,让一切都照着你的事情发展,但为了要维护世间之序,所以会把你更改的时间带本该发生的事情,挪到下次的同一点上。也就是说,这个时间带本该要死去的人,因为你随意动用了时间而逃过一劫,但是在下一个同一时间点,就会有人代替这个时间带的人死亡。这就是时间的无情,错误的时间带无论如何都会修补,只是遭殃的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怎么会……」迪诺不安的动了动身子:「那我是不是应该……」

迪诺的这个想法一出来,镰刀颤抖的更为剧烈了,甚至有更下降的趋势,似乎不大喜欢迪诺的这个回复。

『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熟悉的声音自顾自说道,也没有告诉迪诺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做。『时间是无情的。记住,时间是无情的……』

无情……

没有任何感情……

即便天地翻覆,地动山摇,河水膨胀翻山越岭,也绝不动摇一丝情绪。

就如收割者毫不迟疑砍掉罪神们的脑袋,不为什么,就因为它是收割者,专门收割灵魂的心武。

因为只对灵魂造成伤害,所以某方面来说也是最弱的武器。

若有任何一丝迟疑,就会率先被人破坏殆尽,就跟持有心武的人会被当做第一目标一样。

假若在危急时刻迟疑了,甚至可能被人以挟持朋友要胁,而动了任何一丝放过敌人的心绪,就会命丧黄泉。

刀剑无情,人有情,之所以能够磨合,是因为人学会在紧要关头无情。

但,这不是迪诺想要的。

他不想变成无情之人。

无情的世界……还能是彩色的吗?

迪诺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放松一笑。

「动手吧。」他说,表现得异常平静:「我是想守护身边的人,所以需要你的力量,但是,要我率先变成无情的人,我做不到……」

『真是愚蠢。』声音「嗤」了一声,看来非常不满意迪诺的结论。『作为时间的孩子,却做不到无情,你总有一天会害死泰姆的。』

「原来你不是泰姆。」迪诺冷冷说着:「却用着泰姆的声音,图得什么?时间固然无情,但是作为他的孩子,不是我自己选择的,所以我有权利不学他当个无情之人,我甚至不屑拥有他的力量,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有太多人因为他是时间之子而受伤了。

这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一人掉一根寒毛!

迪诺闭上眼睛,一股劲儿地冲破了透明坚实的阻碍,在镰刀挥砍下来的同时撇头闪到一边去,对着镰刀握柄一抓!

他不小心碰到了收割者透明的手,结果这一碰,大量惨绝人寰的画面毫不客气钻进迪诺的脑海深处,竟也让他的身体像是被啃食般痛得快要炸裂。

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时,最后的最后,竟出现了──

一名美丽女子的笑靥。

温柔而悲伤。

更多的,是坚毅。

这才是他要的!

「──!」

迪诺将他想要守护伙伴的渴望,透过收割者的手灌入它的「心」中。

迪诺不确定收割者有没有心,他只是抱着孤注一执的心态,将他真正的渴望强行灌入心武的「核心」,让它明白目前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谁说剑一定无情?

只要持有者有情,剑,一定就是有情的!

收割者在接收到迪诺大量坚毅且正面的能量后,发出无声的惨叫。污秽漆黑的身躯被一道由上而下的光流覆盖住,连带着化为光粉消失了,只留下镰刀静静被迪诺握在了手中。

收割者一消失,暂停的时间也恢复了。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使用时间之力了。

接下来,他要用这把镰刀狩猎魔物,获取可以让泰姆恢复力量的泪之结晶。

在泰姆完全恢复力量之前,他绝对不会再使用任何一个时间之力!

「真是意外。」在一旁看戏的米格说着,竟也露出了鲜少表现的惊讶表情。「收割者是心武的本体,也是心武强大的力量来源,结果你……把它净化了?」

「……」迪诺的额头淌下第一滴汗,但他不确定是因「把收割者净化」这件事,还是无意间用了太多力量,总而言之他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既然是『本体』,自然会再生,只是再生机会只有一次。收割者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取决于你日后的心,不过我很高兴你打败了你的心魔,选择做你自己。」

这就是,迪诺与心武「磨合」的最终结果。

尽管磨合结果是清零,心武从头开始培养,但是迪诺非常庆幸自己没有成为无情之人。

父亲已无情,作为孩子,就成有情吧。

「……所以,我可以拿心武去讨伐魔物了吗?」迪诺紧紧握着手中的镰刀,有些不安但又兴奋地看着米格。

半精灵却是叹一口气:「我说过了,心武不是这样用的……如果你担心没武器的话,等等去总部挑一个给你,然后等处理好爱德的事情后,我再教你怎么使用心武。」

迪诺愣愣地看着米格。

是他的错觉吗?感觉跟米格相处愈久,他给人的感觉就愈温柔呢……

精灵一向是冷酷无情的。

但是人类拥有温情。

或许,这就是半精灵跟正统精灵不一样的地方吧?

迪诺忍不住笑了,尽管早已转身的米格看不见他的笑容。

如果他选择无情,或许就发现不到米格温柔的一面了。

拥有感情,还算是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