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大概也许或许是死了吧？
之所以会猜测自己已经死亡，是因为这一个月来不管我怎么努力和其他人说话，他们都视若无睹。直到有人从我的身体中间穿过去的时候，我花了半个小时才领悟到，我可能是个幽灵这件事。
说起来自己成为幽灵这件事，其实并没有特别难以接受，因为我对于自己的死因完全没有记忆，对于死之前的事情也没有记忆，甚至连自己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也不知道。
我可能大概也许或许不止死了，还失忆了。
漫无目的飘荡在街道的交叉路口，看了看对面大楼上的时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目光转向路口的自动贩卖机，果然他又来了。
大概从前几天开始，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带着兜帽的男子，在这个时间段来买饮料喝。我很好奇这个饮料到底有多好喝，以至于他会经常半夜出来买，所以昨晚在他走后，我从自动贩卖机里弄出来一瓶同样的饮料，上面写着“可口可乐”，遗憾的是，作为一个幽灵，液体倒进嘴里就会穿过我的身体，洒落在地上……
盯着他的动作，我在内心酸了一下，活着也挺好，至少可以吃吃喝喝不是吗？不过今天他买可乐的过程似乎不太顺利，就看到他的手一滑，一枚硬币掉在地上，弹了两下之后一路滚到了自动贩卖机的下面。
男子愣住了，翻了翻口袋也没有找出第二枚硬币，只好蹲下身，伸出手去漫无目的摸着，好几次都只差一点点，从我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好看的眉眼都皱了起来。
“哎——”叹了口气，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打算帮他拿出来，就当自己日行一善。蹲在他的面前，勾了勾手指，硬币自动朝他指尖的方向挪了挪，正好停在他能够着的位置。
原本以为接下来的剧情是他拿到硬币，买了可乐，满意地回家。但是眼前的男子却在够着硬币后半晌没动，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抬起了头。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清楚他的长相，白皙的皮肤被月光镀上一层光晕，兜帽下面漏出几缕金色的刘海，外国人？还是混血儿？但是好像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看见他看向我的湛蓝眼眸里，倒影着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小脸，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能看见我！”
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终于有人可以看到我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竟然还可以碰触到实体。这些天，我试过无数人和物，都只能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去，根本触碰不到，比起去思考为什么这个男子是个例外，我简直要为他可以看见我还能碰得到我这件事欢呼流泪了。
“你能看得见我，还听得到我说话，对吧？”
不过面对我的欣喜若狂，对面的人反应却比较冷淡，他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眼，“我……应该装作看不见你吗？”说完还警惕地四处看了看，“你们大半夜还在录节目吗？”
“什么节目？”
“前两天听经纪人说恋语电视台出了一个新的节目，会将整蛊各个明星的视频录制下来，不会今天轮到我了吧？”
虽然不太明白他说的节目是什么，但是我听懂了另一个意思，就是他居然以为我是个假幽灵，哪怕我自己还没有完全适应幽灵这个身份，我也觉得有必要郑重向他介绍一下我自己。
“唰——”地一下飘了起来，双脚离地悬浮在他的面前，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幽灵。”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低下头一只手捂着脸蹲在那里不知道思考了些什么之后，突然站起来转身就走，边走还边不停念叨着些什么。
我跟在他身后，飘得近了才听清，“我就知道不应该通宵写歌，都出现幻觉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幽灵呢，不可能不可能……”
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摸不透这个人的想法，难道我刚才的自我介绍他没有听清楚，想了想，又飘到他面前，略微提高音量，“你好，我真的是幽灵。”
这次他理都没理我，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绕了过去。
停下来盯着他的背影思索了几分钟后，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喂，你该不会……怕幽灵吧？”
眼前的人脚步踉跄了一下，虽然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但是很明显被我猜中了，“喂，你这么大的男人还怕幽灵啊？”
“谁说我……”他转过身刚想反驳什么，但是看了我一眼，脸色瞬间更加苍白了，抿着嘴继续转身朝前走去。
这是我变成幽灵以来第一次和人交流，虽然不知道正常人看到幽灵会是什么反应，但是眼前这个人的反应，让我觉得好可爱，忍不住想要逗逗他。伸出手一把将他推到路边的灯箱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开关，还是之前接触不良，被他这么一撞，本来灭着的灯箱突然亮了起来，上面是一个金发男子的海报。海报上的人像虽然被挡住了下半张脸，但是看着有几分眼熟。我伸出手将面前这张惊恐地看着我的脸朝一旁拨开了点，露出海报的下半截，才发现，海报上的人居然就是眼前的人，看了看海报右下角的名字——周棋洛。
“你叫周棋洛？”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颤抖，“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跟你素不相识，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都快一个月没和人说过话了，就好比，你一个月没吃饭，突然看见饭你会允许别人端走它吗？”
“你要吃我？”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我贴得太近猝不及防被一声魔音穿脑，这个人唱歌的话应该是个海豚音吧。
“吃倒是不至于，你每天陪我说说话就可以了。”
“你可以找别人陪你说话啊！”
“我要是能找到别人陪我说话，我还会……”话说到一半，我看了看他这张精致的脸，惊恐的眼神里全是委屈和无辜，想了想，“就算有第二个人能看到我，和我说话，我可能还是会来找你。”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好看。”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长得好看是种错误。”
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实话，这一瞬间我都觉得他能看见我真的是因为长得好看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我的手，问了我一句，“那你……要跟着我多久啊？”
“可能……到我死了？”
他的嘴角抽了抽，“鬼……呃，幽灵还会死？”
“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当幽灵，没什么经验。”这个问题让我有些苦恼，幽灵最后会怎么样，该去哪里，我完全没有头绪，也没有其他同类可以咨询这个问题，“不过我这几天没事干，就在别人家看电视，电视里不是经常有什么千年女鬼之类的吗，我觉得说不定我一不留神也活个千八百年的。”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精致的小脸煞白煞白的，又往后退了一步，紧紧贴在灯箱上，和海报上那张笑得一脸灿烂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哎——”叹了一口气，我再次贴近他，“我也没对你干什么，你为什么怕成这个样子啊？”
“你要是大半夜出来买饮料突然被一个女鬼……”
“女幽灵。”忍不住纠正他。
“有什么区别吗！”
“行吧，你高兴就好。”虽然我觉得幽灵比较好听，女鬼像是骂人，但是考虑到这是唯一看得见我的人，我得宠着他一点，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示意他继续说。
“你要是大半夜出来买饮料突然被一个女鬼缠上，你不会害怕吗！”
“大家都是鬼，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我是人啊！”
我仔细看了看他眼睛里我自己的倒影，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除了皮肤白了点，也没什么区别啊，而且，我嫌弃地看了眼他，严格来说，他现在脸色比我更惨白，更像个幽灵。
“大家都长得差不多，你就当我是个特殊点的人不就好了吗？反正最近我也经常看到你们人类中有很多人有各种特殊能力，前几天飘在半空中晒月亮还有个警察从我面前飞过去呢，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做对比，我觉得我还蛮正常的？”
面前的人突然双手掩面不作声了，我想掰开他的手看看发生什么了，但是他现在看起来有点弱小、可怜、无助，让我也有点手足无措，想了想，从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里弄出来一瓶可乐递到他面前。
“你要不要喝点可乐？”
他放下手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接过我手中的可乐，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他喝可乐的姿势很好看，微仰着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随着吞咽喉结一起一伏的，让我看得有点……渴。
喝完可乐，长吁了一口气后，他抬头看向我，“跟着我也可以，但是我们约法三章。”
“好。”我答应得爽快，毕竟，虽然没什么经验，可是鬼话连篇这个词我还是听过的，居然跟一个鬼……约法三章，这人真可爱。
“第一，不许吓我；第二，不许碍事；第三，还没想好。”
“噗嗤——”没忍住笑了出来，我以为会是多么严重的约法三章，他瞪了我一眼没再说话，自顾自地走掉了，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赶忙跟上。
没走多远，就到了他的家里，一楼是客厅和厨房，厨房有些凌乱地散着几个方便面袋子，一旁的水池里还有未清洗的碗筷，飘到二楼，映入眼帘的是一架钢琴，四周散落一地的手稿，勾过来一页看了看，似乎是个曲谱。
飘下楼冲到他面前，指了指浮在半空中的曲谱，“没想到你还是个音乐家。”
他一把夺过乐谱，斟酌了一下，“你……能不能以后进出屋子走门，不要老是穿墙过来，我心脏受不了。”
我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确实有道门，“可是，你不觉得夜深人静的时候，门‘吱——’地一声自己打开了，会更恐怖吗？”
他看着我，咬了咬牙，挤出两个字，“行吧。”
其实，我没有骗他，我说的是事实啊，根据这些天的经验，我在任何人家里随意穿梭都没事，但是有天心血来潮走了一次门，门开的瞬间我就听到“扑通——”一声有人晕倒在了我面前，明明是为了他好，居然不领情。
“我先去睡觉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丢下这句话给我，他就上楼进了卧室。
我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墙上的钟滴滴答答走着，突然觉得好寂寞啊，以前只是没人可以说话憋得慌，现在没来由的觉得空虚寂寞。
对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虽然刚才问了他，但是他也没告诉我是不是，更何况……那个海报上写的什么名字来着？想了半天，索性去问问吧。
穿进他的卧室，大大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影，我悄悄飘过去，贴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突然，他冷不丁睁开了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同时后退了半步，尖叫起来。
“你干嘛突然睁眼睛，大半夜想吓死幽灵吗！”
“……到底谁吓谁，你大半夜跑我床上来干什么？”
他的话提醒了我，连忙凑过去，他抱着被子后退了一点，我担忧地看着他摇摇欲坠地坐在床边沿，想了想，还是不靠近了，我怕他掉下去，反正这个距离也能说话。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就为了这个？”
“嗯嗯。”我点了点头。
就看到他突然倒在床上，一把拉过被子盖住脑袋，不一会儿，被子里传来一句闷声闷气的声音，“周棋洛。”
“哦。”拿到了名字，我只好不情不愿地离开他的卧室，朝楼下走去，“这么凶，区区周……等等，他刚才说自己叫周什么来着？”
我回头看了眼楼上的卧室门，刚才走神了，没记住名字，要不再去问问吧。这次穿进卧室，就看到他还闷在被子里，拉开他的被子，靠过去就看到一双无奈的眼睛盯着我，果然还没睡着。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嘿嘿……我刚才，那个，不小心没听清你叫什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周棋洛。”他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这次听清了吗？”
“听清了听清了。”我不好意思地点着头退出了卧室，继续朝楼下走去，“这次总算听清了，周……周什么洛来着？”我居然一转身又忘记了，我想我可能大概也许或许不止死了失忆了，还健忘。
回头又看了一眼卧室门，内心天人交战了一番，都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人和幽灵了，不知道对方姓名会不会不太礼貌？还是再问问他吧。
我再一次穿进卧室，就看到他居然坐着盯着我，不等我开口就直接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又没听清我叫什么？”
我有些惊讶，这个人还会读心？“你怎么知道的？”
他转身打开床头上的台灯，拿起一个便签条唰唰唰写下三个大字，直接举到我面前，“来，跟我读，周棋洛！Zhou周——Qi棋——Luo洛！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我悄悄后退到门口，一闪身出来了，不过出来后我才想起来，其实我进去还有另一件事要和他说的，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就是觉得反正我们都在一起绑定了，叫你周棋洛太生疏了，我决定以后喊你棋洛或者洛洛，你喜欢哪个？”
周棋洛看了我十秒钟之后，突然一声不吭地走过来拎起我，直接拉开门把我丢了出来，然后在我身后狠狠地关上了卧室门。
“今天晚上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明天就找个寺庙把你超度了！”
我听着他隔着门恶狠狠的话，“啧啧，真凶，但是我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