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夜色已悄然入户。

校园的道路上一片漆黑,只有荧虫在草丛间若隐若现。幽深之处,甚至没有风的声音,但是却可以明显感觉空气在流动。从猫头鹰的角度望去,依稀能够看见教室内灯光映衬下的人影。有几个人影窜来窜去,然后消失在最远处。

只有那个教室的灯光依旧明亮,映照着那个人的影子,永远往返于前后的窗台。

如果窗台前头走过一名少年,定然会被那个影子所吸引。她摇摆着,坚持着,又好像在守望。你问何时是归期?我无法回答,但是我的脚步已经止不住地要寻找答案。

“走吧。”我对她说道。

“等等,马上就好,还有一边的窗户没擦干净。”采花女的头上一直在滴汗。

“够了。”

“不行,该完成的任务要准时做好。”

“可是这是你的任务吗?难道天天该你值日?”

“但是没办法啊,他们都有事。”

“那你呢?你就没事,是个大闲人了?”

“我?”她渐渐转过身来,很勉强地笑道,“还,还真是。”

我立即后悔我刚才的话,是啊,采花女没什么朋友,而作为一名转到未来的人,她又如何与别人交集呢?我这样说,岂不是在嘲讽她?

“那要是我等你呢?”

话一落,采花女便停住了手里的活儿,她缓缓地看向我,水润的双眼分明在向我微笑。

“可,可以吗?你等我?”她紧张地说不话来。

“哦,我们是朋友嘛。”我摸了一下后脑勺,突然,一股力量将我牵引,我被拉向走廊。

“喂,你干什么?”我慌忙地问道。

“走啦!回家喽!”

她大步跑了起来,一时间,微风拂面,月光从黑云里迸射而出,照在她弯弯的嘴角上,绽开了白色的花。

我们一路跑着,采花女一路高歌,原来,她高兴的时候会唱歌啊,你还别说,她唱的还真好听,在这寂静的校道别有一番风味。只不过,刚出校门,连一首歌的一半都没唱完,声音就打住了。

采花女愣在那里,看着眼前一群熟悉的人从灯红酒绿的KTV里出来,一个个喝得嚎啕大醉,肩搭肩地与她正面相碰。

“哟,这不是清洁工吗?你好啊。”大个子男孩还有点意识,一看到采花女就没好话。

“你,你们不是有事吗?”采花女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什么你?你想说你傻吗?别装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耍你?”一名长发高挑的女生语气尖锐。

“别跟她说了,你没看见人家有人陪着,别人又不是真白痴,其实只是想借此机会在教室里和男朋友幽会,喂!倒数的,我没说错吧!”大个子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采花女想辩解,但是完全被他们的哄笑声所淹没。

“你们别太过分了。”

就在这时,我站了出来。

“想打架?”大个子毫不客气地回话。

“没必要和你们这群小鬼闹。”别看我现在是小个子,哥原本可是三十岁的成年大叔啊。

“你再说一遍。”从那群人最中间传来一个声音,慢慢地,一名清秀的少年站在我面前,此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叫一明的男生。

“我们走。”我拉住采花女的手,一声不吭地从他们中间穿过。

就在我要看到对面马路路灯的时候,一股锐痛猛地袭来。

“不要!”

鲜血溅落一地,我半跪在地上,抬头看向大个子。

大个子慌忙地摇头,似乎在表示不是他。

我这才意识到,表面上瘦弱的一明,力气原来这么大。他妈的!下手真狠!

“砰”——

我二话不说回敬那家伙一拳,然后迅速将其绊倒在地,压在他的身上:“你他妈以为老子是吃醋的?小屁孩,我怕你,老子打架的时候你还在啃卷子吧,啊?高校生?武大啊,牛逼啊,成绩好是吧,耐打吗?信不信老子把你打得你妈都认识了!”

“呀——”少年奋力反抗,可是打架经验还是没我丰富,光有一身蛮力,我成功躲闪他的每一击,然后死死压在他的身上。

我本以为他会叫身边的同伴一起帮忙,就凭我现在的身体,绝对是吃不消的。但是我没想到他所谓的同伴一个个都早已跑散,只剩下在一旁愣住的采花女。

看样子我刚才飚的一系列脏话和拳脚相加把她吓得不轻。

她或许在想:这还是我认识的吕寻吗?

不过很抱歉,这就是哥本来的样子,这几天搞学习的压抑一下子爆发了,既然这小子找死,我就不客气了!

“住手!”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变成了木头。

“你们两个,和我去风纪委员会一趟!”

弄了半天,夏树是风纪委员会的委员长,可以和学生会分庭抗礼,专门负责学校纪律。因为打架斗殴,我和那个叫一明的臭小子被罚扫学校街道两星期,写一份三千字的检讨,再由学生会记一次过。妈的,凭什么我和这臭小子的惩罚一模一样,明明是他先挑事啊!

“打架,不等于自卫,看来你是一点常识都没有啊。”夏树依旧是一副满腹道理的样子,未来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总而言之,你也动手了,而且看样子一明同学比你伤得重。”

“什么啊,那是他弱爆了。”

“呀哈,你还挺自豪是吧。”

我暗自嘲讽道:也不看看十年后哥帮你挡了多少枪,每次有男生上来搭讪,哪个不是哥的拳头把他们赶跑的。

“好了好了,位高权重的委员长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啦!”

“注意你的语气!”

“是!”我立马站直了,摆出一副军人的姿态,可把夏树逗乐了。

“笨蛋!我要是你的长官,教出你这样的士兵,我早就不知道被降职多少次了!”夏树无奈地把我赶走,“下次别再让我抓到你。”

我偷偷一乐,但同时心里不是滋味。要是未来不是那个样子该多好啊!真希望我们就这样从头来过,这样,我就能抓住你的背影,哪怕是跟着你的脚步,做个永远的跟屁虫。可是,现实不会给我们机会,不是我不握住你的手,而是我再也握不住了。

 

“喂,给我喝口水。”

“哈?”

我和那个叫江一明的小子共同打扫校道,天气闷热,太阳如同饿虎一般吞食底下的人们。汗流浃背已经不足以形容此时的我们,反倒是烤猪更加确切些。

我很机智地准备了矿泉水,而江一明只有干瞪着我大口大口“咕”这夏日里的甘泉。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乞求我,见我无动于衷,他直接跑过来向我讨要。

“说吧,你要多少钱?”这小子似乎很阔绰的样子,开口就是钱。

“五块。”我已经很夸张了。

“给你二十,这瓶水是我的了。”他十分豪爽地掏给我一张纸钱,当我看见毛爷爷的瞬间,心在流泪啊!要是放在未来,这可是哥打工两小时赚的钱啊,这家伙是有多富裕啊!

矿泉水被他一口喝完,继续干活,便再没多说什么别的话了。

时间一长,我终于耐不住性子,随口嘟囔说:“我说你这人呐,真的很没趣啊,你这么有钱,身上就带没什么好玩的花样吗?连个手机都不玩的。”

江一明瞥了我一眼:“要你管?”

最后我对他的接触尝试还是以互相无视而告终。

如果要说我这个人的性格的话,那还算可以的了,而要论江一明这个人,就是个问题儿童好吧。

随着对此人的深入了解,我发现他根本对世间的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厌恶。最要紧的是,他明知道他身边的一些狐朋狗友是冲他的钱来的,还大手大脚地花钱,特地把自己的形象定格在“虚有”的一面,只为放纵那种他那肆无忌惮的孤独。

一天,他莫名其妙地送我瓶饮料,出于好奇,我又问他:“我说,你的零花钱是你老爸给你的吗?”

“哦,那个人啊,好像是吧。”

“那你知不知道这是他的血汗钱?”

“哦,这你不用担心,那家伙什么都不缺,尤其是钱。”

“但是你知道你这样用钱只是在挥霍,无数人可以利用你这一点吗?”

“想来就来吧,我就撑死他。”江一明露出诡异的笑容,“用这张纸。”

他拿出一张一百块的钞票,直接塞到我口袋里,在我耳边轻语:“你觉得你是吗?”

“他妈的,你什么意思!”

我的怒火又一次被点燃了。我想起曾经打工赚钱的苦日子,想起卖苦力的父亲在火辣辣的日头地下大汗淋漓的样子。我想起那种因为“金钱”给予不了夏树一个未来的悲哀,想起我的梦想因为冷漠的现实而被无情淹没的事实。

又是钱!对像江一明这种人来说,他们多得是一张张纸而已,他似乎早就看出我在它下面无数次低头,无法逃避最后屈服的窘境。

“哈哈哈,来啊,你不是拳头很硬吗?怎么,送你瓶饮料就以为我在示好?”他用食指对准我的额头,“从你跟那女人扯上关系的瞬间,我们就不是一条道!”

很显然,他是指采花女,但是我就是不明白你是有多大的仇,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这般敌视,直到——我知晓了他的故事。

那是一个雨夜,不加修饰的说为骤雨的晚上。

我和采花女走在返回寝室的路上,刚从便利店回来的我们手中各自提着一大堆用塑料袋装着的日用品,什么牙刷啦,牙膏之类的不一而足。考虑到她是女生,我很客气地帮她提了一袋子,如此,我身上便被这些袋子完完全全塞满了。

“我说,你这东西可真够多的,里面全部是些什么啊!”我有点好奇。

“一些日用品。”

“这我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你这一袋,怎么感觉你买了两袋一样的。”

采花女手里只拿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卷一卷白色的东西,而我的怀里也抱着的大袋子里面似乎也是白色。

“我手里拿的是纸巾,卷纸。”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压低了点,“和你帮我拿的不一样。”

“那我这个里面装的是什么啊?”我继续问。

采花女默不作声。

“嗯?”我又追问。

可采花女依旧不愿回答,支支吾吾地不知道从口里挤出个些什么字。

“就,就是女生用的那种……”

这下我脸通红,与她对视,才发觉对方早已更加羞红。

“有,有没有搞错啊,早点说啊。”我不自觉地摸一摸后脑勺,视线故意移开。

“不是,是你偏要这一袋重的,所以……”

那是第一次与采花女较劲,可更多的是尴尬。

一直走到十字路口,我们都没再怎么说话。

天空依旧被阴霾笼罩,雨下得越来越大,眼见得就要到目的地,一辆又一辆的私家车在雨水中飞驰,掠过,仿若奔马,溅起一大波浪花。当那污渍形成的浪花映入我的视线,当我的视线同时被那名阴暗少年占据之时,当我身旁的女孩不顾一切地冲到少年的面前。

一页新的剧本正式开启。

而这个剧本却不是我想要的。

“你干什么!”少年猛地推开采花女,塑料袋散落开来,一卷又一卷的卫生纸滚了出去,被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滋滋”——我看见采花女缓缓地为江一明撑起伞。

“你妈的!滚蛋!我叫你滚蛋!”江一明再次大力推开采花女,这一次,采花女跌倒在水沟里,试图爬起来。

为什么?那个自虐狂江一明故意坐在路边被污水溅一身关你什么事?采花女!你为什么要帮他挡,你的校服白洗了?为什么?他推开你,你还要帮他撑伞?你就不怕感冒吗?江一明是你什么人,你要帮他到这种份上?到底是为什么?

“我靠,求求你大姐,不就是我那个该死的老爸资助你这个乡巴佬到这里读个书吗?有必要假惺惺地帮这帮那?”江一明一肚子怨气,他拉起采花女,按住她拼命地摇晃,像是找人报仇那样,眼睛瞪得老大,“就是你!就是你这种假惺惺的人!你们真伟大啊,对任何人都那么好,哇,我好感激你啊!哇,爸爸,我好爱你啊!我好喜欢你的钱啊,为什么?你们这种人以为自己什么都懂!”

“为什么!”江一明哭了,他的身体一下子松软,依偎在采花女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慢慢地蹲下来,像没看到一样收起东西就离开了。

原来,江一明的老爸是学校的高级赞助商,拥有武汉很多大公司的股份,自己也拥有一家庞大的企业,但是由于工作太过繁忙,很少回去家里,而且据说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江一明的母亲一再忍受,什么也不告诉江一明,想他正常读书,可是江一明暗自还是感觉到父亲的变化。

他的父亲总是会给他很多零花钱,总是说:“一明,你是我的骄傲。”

但傻子也知道他父亲的虚伪,而江一明还要不停忍受这种虚伪的爱,以保持家庭的完整。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就在这个雨夜,江先生和江太太因为小三大吵了一架,两人当即就签订离婚协议书。

于是江一明只好逃离,逃离家里无尽的喧嚣,大雨能让他宁静,打湿着的脸庞就像老天为他流泪一样,分担这种伤痛。

事后我才知道江一明说得是真的,采花女从乡里来,在江先生的资助下才得以进入武汉大学。我问她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江一明这么好,她只是微微一笑。

“我是想证明。”

“证明?”

“对,我觉得人的坚持是可以超越生命的瓶颈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阳光底下,橡树跟前,她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不,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