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一直在下雨。窗外的爬山虎颜色已经很深了。

客厅里的机械钟喀嗒作响,我瞟了一眼。离出发还有好久。在这个让人昏昏欲睡的时间点,我得做点什么不让自己睡着。也许一直盯着窗户外面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我第三次把背包打开,里面的东西已经检查过了两遍。没有什么落下的也没有什么要带的。导航软件贴心地提示:路径规划成功。

看来万事具备。我仍然没有决定好,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见她。倒不如说,一想起之前见到她的时候,我都不太记得我们是怎么把对话进行下去的。

无法按捺这份反常的不协调感,我站起来把刚塞进裤子里的衬衫下摆又抽了出来。在还给舅舅之前还是不要把它弄皱为好。在屋子里继续待着只会加剧这份焦躁。尽管时间还早,我决定现在就动身。

客厅里,棕色短发的少女靠在沙发的扶手上睡着了。她的鼻翼均匀地翕动着。在为她披上外套之后,我尽可能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不安的雷声在远方的天空中隐隐滚动。那么今天也会是重蹈覆辙的一天吧。即使不免重蹈覆辙,也还不至于成为错误。我打心底里这样希望着。

医院的门前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按照老师之前发的信息,我拐了几个弯,来到了西门边。门边的走廊通向一间不大的房间。走廊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也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有些人像我一样特地穿了正装,还有些人穿着校服。无一例外,所有人的脸都被什么有形的东西笼罩着。风裹挟着房间里风扇的噪音,混杂的气流像是被紧紧捏住又像是被粗鲁地揉作一团。我的眼镜上会起雾吗?

我和他们一样,心照不宣地准备好一副沉重的表情。明明大家对此行的目的都心知肚明,准备也早已完成,我还在为这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而迟疑。

胃里一阵绞痛。司空见惯。我想起来今天早上又忘记吃早饭了。果然是饥饿导致了思考能力和注意力降低。从那一天起,我就过着不太规律的生活。除了上课,剩下的时间被我以毫无意义的方式打发了过去。

“来得挺早。”

“……是你啊。”我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边把伞收好边朝我走过来。

“什么叫‘是你啊’,你不是知道我要来吗?”他不悦地皱了皱眉,脱下西装外套,顺手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两个路过的年轻护士不由得对他多看了几眼。

“我今天出门得够早了,没想到路上还是堵啊。本来八点半的时候已经到路口的桥底下了,结果466在桥底下还堵了半个小时都没动。我就走过来了。你来了有一会了?”

“没有。刚到。”我继续看着房间里面。

“哎。今天窝得慌。本来想好了要带什么结果出门之前又落门口了。回去取肯定来不及,我还是下次人少的时候再给她吧。”

“那也快了。”

“你有什么要转交的吗?我之前还看到你们经常在一块啊。中午的时候,在网球场旁边的温室里来着?”

“是偶尔,而且是巧合。”尽管镜片完全不脏,我还是把眼镜取下来擦了擦。为了避免他继续问一些更麻烦的问题,我对他比了比房间里面。“你女朋友进去了。不过去陪她?”

“她到啦。屋里应该都是亲朋好友。我就不进去了呗。而且我们……上个月就分了。”他错开目光,背过身站到了我的旁边。

我以沉默代替回答。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做派。说到女朋友,有不少人是朝着他的脸去的。他也乐于被这样簇拥着。至少在我看来,他换女朋友从来没有什么规律。钟意的类型和相处的时间也完全不固定。所以老师告诉我他也会出席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些多余的东西。

我暗自嘲笑着自己的庸俗。其实我对她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那么我今天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这里的呢?曾经的同班同学?不经常说话的朋友?突发事件的目击者?还是别的什么?

他还在对我说着话,内容开始变得有些不着边际,诸如钢笔的笔尖坏了、墨水的颜色好像跟预想中不太一样、手札又写完了一本、信封上的邮票很有趣云云。我没听进去。明明这两个人除了在同一年级之外毫无交集,他却对她很了解的样子。或许他确实知道得比我更多,因为我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连屈指可数都称不上。虽然没有后悔,我心里还是产生了莫名的不快。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快到十点的时候,老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我之后,她绕过人群来到我面前。与以往不同,老师化了很浓的妆。大概是为了遮住泪痕和黑眼圈吧。但是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去。

“你们也来了。”她的表情像平时一样平静。尽管老师在竭力克制,从嗓音里已经能听得出--她之前哭哑了。

“宓老师。什么时候开始?”他冲老师点点头,算作是打了招呼。

“不到十分钟。她的一位叔叔还在赶来的路上。你们要进去打个招呼吗?”

“我们就先不进去了,人都堆在里面也不行啊。她爸妈应该也不太认得我们……是吧?”他看了看房间门口,又看了看我。

“嗯。老师先去忙吧。”我附和道。

老师打量了我一下,似乎还打算对我说些什么。

“我吃过早饭了。不劳您费心。”我没有负罪感地向老师撒了谎。虽然还没开口,我知道她一定是想问我吃饭了没有。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告诉老师才是合理的选择。

“人挺多的,我们先去排队了。一会在里面见吧,宓老师。”他似乎明白了我的难处,作势要和我向人群的边缘的走去。

老师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回头再向她道歉吧。然后像以往一样,把她做出来的东西全部吃掉就好了。我站进队伍里,把老师的事情暂时抛诸脑后。

形形色色的背影缓慢地消失在不远的前方。自昏暗处,抽泣的声音不断地传来。音箱在角落里播放着我听过却说不出名字的背景音乐。气氛被塑造得有些拙劣。但我转念一想,在这种场合下只能如此这般。

轮到我了。我深吸一口气,迈进这简陋而狭小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