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丽的花朵往往生长在无人所知之处,最神圣的旅途总会发生在尚未知晓终点前。

执拧的自我无法与深宝蓝色的莺尾相遇,毫无心机的野花却总能目睹月光纯粹的愿望。

命运的本质总是不确定的,所以漂浮在湖畔上的落叶,才会知晓生命的真相。

——奥罗拉

不知何时,细雨散尽。

云霞倒影缓缓流淌在雪光覆盖的山脊上,刚刚从山峦彼端升起的月色弥漫着使人安心的微光。

笼罩在黄昏中的森林蔓延着充满暖意的光,这些光坠入沾满雨水的树叶脉络,倒映着天际如细沙流过的云,沿着树干渐渐滑落,将一只蚂蚁包裹起来,送入了泥土间散落的花瓣上。

窸窸窣窣的凉风从森林以北吹来,晃动着花瓣上没有散开的雨滴,旋转着流淌于其中的霞光,旋转着那只蚂蚁离开的路线。

静谧无声的花瓣上,蚂蚁将出未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怎么回事……”

纯白灰烬就像冬日凋零的野花,在风中悄悄流逝,垂落在野草上的雨滴再也无法承受重量,坠落敲打在了亚希彼斯的脸颊上,使她从茫然中睁开了困顿的眼睛。

火焰余温依然流淌在灰黑色的焦木中,映照着湿润泥土间错综的脚印,那些曾经艳丽的鲜红已渐渐融化在草木间。折断的剑刃、破碎的魔晶炮静静嵌入在爆炸形成的小坑中,逐渐被黄昏的影子淹没。

那些曾与少女对峙的人已不见踪影,但不知为何,却又将她独自留在这里。

“我的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娜塔西亚……怎么?”

亚希彼斯感到眩晕不止,她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却忽然感受到一阵莫名的无力,很快便再次摔倒在泥土中,浑浊的泥浆从水潭中溅起,沾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心想或许是尚未清醒的缘故,少女呼吸沉重地抓住身旁橡树的根部,咬着牙好不容易才使自己跪了起来,那种力量的缺失感蔓延在她的每一寸肌肉中,使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双手,瞪大眼睛看着那些被泥浆刺痛的小伤口。

她的伤口不再愈合,她失去了原本轻而易举施展的魔力,此刻的她,甚至还不如一个疲惫不堪的普通人。

“不……不对。”

亚希彼斯慌乱地向前伸出手掌,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但什么都没发生,没有按照她意志出现的黑雾,没有随即浮现的武器,她也感觉不到能量核心的位置。

“我的力量……冷静下来,让我想想……储备能量不足?不,理论上不可能这么快。总部夺回了基地控制权?不,那我也不会在这……等一下,能够直接干预……奥罗拉?”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的人影使亚希彼斯不由一愣,但转瞬她便又摇了摇头。

“奥罗拉确实很神秘,也很强大……但她能做到这种事吗?”

如绳索缠绕般的混乱想法不断浮现在少女脑海中,这些猜测使她的后脑没缘由的疼痛了起来。同时,这种痛觉也提醒着她,这并不是闭上眼就能逃避的梦境。

强迫自己停止脑内的各种怪异推论后,少女略显不安地环顾着这片被她摧残殆尽的土地,随后迈着蹒跚步伐将藏在湿漉草地中的匕首捡起,她还记得这柄匕首属于一名叫诺尔的治安官。

“所以……这都是真的,对吧?战斗结束了,每个人都消失了,而我……”

亚希彼斯无力地握着匕首靠在了橡树上,她眨动着失神的暗红色眼睛,陷入了茫然的沉默。如今,她失去了那份千年间无数次仰赖的强大力量,只剩下无法言语的落寞感。

“现在……即便是这把匕首,也能轻而易举的将我杀掉……”

亚希彼斯低声说道,从树叶上垂落的雨滴划过她的脸颊,渐渐坠落在浑浊的水潭中,击碎了少女寻觅希望的梦。

她微微抬头,望着着滴落雨水的枝叶,却在不经意间透过树冠看到了染满暖流的夕阳之海,那种充满暖意的色泽倒映在她的瞳孔中,久久不散,使她的记忆止不住的翻涌。

悄悄呼唤着即将溢出的泪水。

于是,少女赶忙回过神眨了眨眼睛。

“大家……我真的应该去追寻解脱吗?明明你们已经都不在了……只剩下我自己。就算拥有了自由……”

回想起之前那份疯狂的执念,亚希彼斯有些心酸地笑了起来。

曾经没有失去力量的她可以自居为怪物,可以按照怪物的命运去谱写自己无法改变的人生,可如今,连这份力量也被夺走的她,却忽然觉得自己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女孩。

就算在孤独中牢牢握住那份执念,就算真的获得了自由……自己就能拥有幸福了吗?

明明大家都已经不在了。

亚希彼斯笑着笑着,就抿着嘴哽咽了起来,她努力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毫无选择的命运,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终结悲伤,可那种无法获得救赎的感觉,却始终萦绕在她心间。

“亚希彼斯……振作起来……你不是“英雄”吗?”

少女抽动着鼻子,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忍耐着心中的酸楚感,在平复呼吸后,微微呼出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我会完成这个属于我的命运……安娜塔西亚,我来找你了。”

她注视着泥泞间留下的脚印,遥望着森林之外的阿德尔镇,渐渐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手指因此失去了血色,变得格外苍白。

跌跌撞撞的步伐,再次延伸了起来。

“嘿,那边那个外来的,你看起来很疲惫,要不要来点莱拉?”

“如果可以的话,能给我点水吗?”

“嗯?哦……当然,在这等一下。”

薄暮中升起的新月笼罩在阿德尔镇上空,或许是之前下过雨的缘故,此时的夜空澄澈无云,伴随云霞的飘散泛着点点星光,像极了坠入湖水中的月光石。

森林中野花香味弥漫在小镇的夜色里,一盏盏充满暖色的路灯逐渐融入月光,将两三层木屋的房檐蒙上了一层柔软的象牙白。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经过的野猫从商铺小巷中跑出,它越过酒客们高举的酒杯,跳出了门廊,踩碎了水波中行人摇曳的倒影,描绘着比往日稍加热闹的氛围。

亚希彼斯端着水杯倚在门廊前,聆听着过往行人的交谈,聆听着聚集在酒馆门口的喧闹,逐渐皱起了眉头。

“所以那些事……失踪、意外、夜晚的怪异现象,应该算是彻底解决了吧?”

“没错,多亏了镇卫队和那两名外来者,听说他们在森林深处击败了……什么来着,总之就是解决了制造事端的元凶。”

“卡特,你又喝多开始编胡话了。镇卫队那边消息还不确定,只是说干掉了那种叫“拉尔蒙”的熊型魔兽,具体是不是它制造事端还需要再调查……”

“啧……别扫兴,我下午碰到了从森林归来的镇卫队,真是一场恶战……”

“总之,小镇前些日子一直人心惶惶的,大家也都提心吊胆,现在至少能因为这件事放松庆祝一下了。”

嘈杂的话语交织在酒杯碰撞声中,从身后的酒馆里传出,扰动着亚希彼斯愈加迷惑不安的心绪。

——失踪、意外……“拉尔蒙”魔兽……

不知为何,这些信息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错位感,似乎许多并不相关的事实被糅合在了一起,甚至连森林中那场战斗也与少女知晓的并不相同。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提到那个狼形怪物……没有人记得我吗?

亚希彼斯转动着暗红色眼睛,将视线落在了水杯里,看着那个在灯火萦绕中模糊摇曳的影子。

忽然间,一种难以诉说的陌生感从她的心间涌了出来,潜藏着的落寞使她下意识松开了指尖,水杯坠落在地面上,化作了许多倒映着月光的碎片。

注视着碎片中的自我,亚希彼斯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永不坠落的彗星,永远飘荡在世界的边缘,触碰着已无人知晓的昨日……

“啊呀,如果里面装的是咖啡,恐怕我会要心疼一会儿了,你应该让自己随时保持机敏,孩子。”

疲惫却稳健的声音浮现在亚希彼斯身前,使她从翻涌的心绪中回过神来。

“欢迎来到阿德尔镇,小姐。”

感受到语调中的熟悉感,亚希彼斯缓缓抬头瞪大了眼睛,她悄悄将手摸向后腰,想要握住那把锋利的匕首,但伴随视线交错,最终她只是微微叹息,将手臂垂下,什么都没做。

“所以……你是来准备审判和罪责我的吗?”

少女的呼吸很匀,就像准备了无数次似的,她眨了眨宝石般的眼睛,微微垂下视线。

“为什么我要那样做呢?”

“或许……因为你的那只手臂……”

“我的手臂是在和“拉尔蒙”战斗时,被它咬下的,但那是我的职责,为什么我要因此罪责我该保护的人呢?”

仿佛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语,亚希彼斯惊讶地抬起视线,与之相迎的是诺尔温和的眼神。

“你……你不记得我了?”

“美丽的小姐,我倒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殊荣。不过,我很肯定,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亚希彼斯嘴唇轻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回想着之前镇民间的闲聊,渐渐感受到种种模糊后的事实。

——所有事情都原封不动的发生了……但我的存在,我的概念,全部都被“拉尔蒙”替代了……不,这不仅仅意味我失去了力量,这些……还有着什么意义吗?

少女皱眉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但随即她便微微摇头,不再深究。

不论外界如何变化,命运所赋予的选择并没有改变,无论何种情况,她要做的事情,也从未改变。

“别紧张,小姐,我只在巡逻而已……虽说我不该不听医生的劝阻,但我还是想完成自己退休前的最后一次巡逻。况且,大家都在镇长府邸庆祝击败魔兽的事,我也不太习惯那种热闹。”

诺尔环顾着小镇弥漫灯火的夜晚,感受着在微弱雾霭中流淌的花香,忽然露出了一丝不容易察觉的微笑,那道笑容很轻,却还是吸引了少女的目光。

“我觉得自己做的很不错,虽然失去了一只手臂,但我却觉得这是我退休前最好的礼物。”

“明明……明明失去了手臂,却还会觉得欣慰吗?”

“为什么不呢?我坚持了自己的职责,遵循了领主的教诲,最重要的是,我守护了应该保护的人,守护了我源自内心的选择。”

“源自内心的选择……”

诺尔的独白格外轻盈,却使亚希彼斯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她捏住了有些颤抖的指尖,随后像是纠结什么似的,摩挲着腰间的那柄匕首。

“那个,我……抱歉,我在森林中捡到了这柄匕首,或许你见过……”

虚弱的语调蕴含着不知名的心绪,听起来即可疑又羞愧,但诺尔似乎并不在意。

“当然,这是我的匕首,所以我才会过来和你搭话,只是想确认下什么人拿着它。”

“你……你不需要我归还它吗?”

“在我的一生中,我见过不少人,其中不乏心怀叵测的恶人,也不缺心怀善意的好人,而最多的则是徘徊在两者间的人。武器的善恶因人而定,我认为自己的眼光不会错,所以,留着它吧。”

“但……这柄匕首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亚希彼斯看着金色雕纹的匕首握柄,显得有些迷惑和迟疑,但并不是因为手中的匕首,而是诺尔刚才的话。

“当我有两只手时,我会选择较为重要和最重要的事情,但当我只剩一只手,我就只能选最重要的事情了。但如果那两件事是相似的,那么就代表我什么都没有失去。”

诺尔晃了晃空荡荡的手臂,随即又用手拍了拍腰间的宽刃剑。

“我不再需要它了,留着吧,用它去守护什么人。”

诺尔温和地笑了下便转身离去了,他的影子被揉和着暖意的月光拉的很长,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头,而他的背影也依然很挺拔,即便失去了一边的手臂。

亚希彼斯握着匕首愣在了原地,她抬了抬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很快便垂下了肩膀。

她感到很奇怪,明明早已被无数次称呼为“英雄”,明明早已习惯了毫无选择的未来,但诺尔话语中的“徘徊”却深深触动了她的心,让她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镇长宅邸坐落在阿德尔镇北面的小山坡上,隐于淡淡雾霭中映衬着山脉顶端的雪光,充满明亮而微凉的静谧。

雨后的湛蓝色夜空闪烁着不算密集的星,在不经意间,显现出三层洋馆老旧的模样,初生的绿色藤蔓缠绕在褪色红砖墙上,已经蔓延到了白漆翘起的窗沿旁,差一点就能触碰到锈迹斑斑的青铜栏杆。

未经打理的花园生长着许多未名花朵,它们淹没在错落的树林间,散发出淡淡香气。

云间并不透彻的月光洒落在少女脚下的石板路上,也沾染在扰动着她心绪微微飘舞的发丝上,她站在宅邸的雕饰木门前略有所思,却始终没有推开。

——我开始变得不像我自己了吗?

女孩用食指触碰着木门的铜把手,感受着金属上传递出的微凉,诞生出了某种奇怪的想法。

充满体温的手指,略微寒凉的把手,在触碰间抵抗着彼此的温度,最终却又相融着彼此的存在……

——哪一个我,什么样的我,才算是我自己……自从那份力量褪去后,我开始变得迟疑了……

亚希彼斯忽然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空虚感,那种落寞感使她陷入了幻想中。

她想象着自己拥有了那枚能量核心,她想象着奥罗拉帮她获得了最终的自由,她想象着重获新生的她行走在世界上……

但是,那与现在又有什么不同,那与过去又有什么不同……只是不再杀戮了吗?

——我根本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寻觅的是什么,我回不到过去了……

灰发少女站在被清冷月光照耀的洋馆前,体验着内心逐渐延伸的无力感,渐渐想起了安娜塔西亚说过的话。

“明明你的眼睛里还有悲伤……”

——是啊,所以我才总会这样犹豫不决。

少女嘴角泛起了一丝无奈的微笑,她在微凉夜色中叹息着肺叶涌出的哈气,最终打开了木纹雕饰的房门。

或许是因为自己始终关注着她,或许是因为她与这里格格不入,少女的目光在瞬间便不再移动。

略过人影攒动、灯火明亮的洋馆大厅,视线所能触及的便是冷清的旁厅,闪耀微光的壁炉坐落在落地窗边,回荡着摇曳温暖的烧柴声,于月影中勾勒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亚希彼斯迈动步伐,穿越过人影交织的大厅,她不再在意耳畔边此起彼伏的人声,也不再关注脑海中纷飞的想法。

此刻,暗红色瞳孔中只剩下那个沉溺在火焰前的人影,那个在月色中沉默而孤独的她。

缓慢的步伐轻轻敲击着大理石地板,在略微停顿后,又向前挪了三步半。

明明只是没有点燃灯火,明明只是隔开在一扇木门外,旁厅却在清冷夜色下显得格外宁静。

安娜塔西亚并没有在意地面上多出的影子,她只是纯粹地注视着眼前的壁炉,火光在她的青紫色瞳孔中不断闪耀,氤氲在她胸前的红宝石挂坠上,显出一种浓烈却不真实的色彩。

她的眼神在火光中渐渐变得空洞,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又似乎只是陷入了寂寥。

“安娜塔西亚……你喜欢火焰吗?”

“……”

“尽管火焰很明亮,尽管它让我觉得温暖……可我却还是很讨厌它,仅仅是看着那道光亮,也能感受到它的孤独与悲伤。”

亚希彼斯缓缓来到安娜塔西亚身旁,不远不近,刚好能感受到壁炉传递出的同样温度。

“为什么会感到悲伤和孤独呢?”

安娜塔西亚的瞳孔中依然闪耀着火的倒影,轻声询问更像是下意识的耳语。

“火焰从诞生起,注定无法获得人们的触碰,而唯一能够触碰火焰的木柴,却注定被它燃烧殆尽……火光消逝,木柴化作灰烬,最终彼此无法再见。”

“所以,火焰会感到悲伤和孤独……因为永远只能独自一人,永远也无法获得陪伴,对吗?”

“是啊,火焰和表面看起来完全不一样,明明那么温暖,那么明亮……却始终感受着悲伤。”

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融入在亚希彼斯的轻语里,微微跃动的火光交织着两人月下的倒影。

安娜塔西亚闭上双眼,她轻吸着沾染木柴气息的温暖空气,缓缓呼出。

“我觉得……火焰纵然短暂,却还有能够铭记的幸福。”

“火焰的幸福吗?”

“嗯……火焰之所以点燃,正是因为木柴始终在陪伴它啊。这就是它们彼此交织的命运……尽管终会有离别之日,但途中却会盛开温暖之花。”

窗缝中涌入的阵风吹拂着少女的栗色发丝,使其染上了火光的倒影。

“所以不能遗忘,如果只是觉得彼此触碰就会燃烧殆尽,那不是太执着悲伤了吗?明明彼此在相伴中创造了那么美好的温暖,那么明亮的光芒,这些回忆,是不能够被称为悲伤的。”

“愿意与火焰相随的木柴……”

“不,是愿意相随的彼此。”

她微微摇头转过身来,原本沉静的双眸重新凝聚起温和神采,以淡淡笑意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瓷白色脸颊泛着火光的红晕,那双暗红色瞳仁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长长的灰色睫毛眨动了好几下,才察觉到自己的视线,随后像是在慌乱什么似的,微微扭过了头。

“我叫安娜塔西亚,是一名擅长防御的魔法师。似乎你知道我的名字呢,而我……觉得你有些熟悉,是不是之前……”

“不,你可能听错了吧。我只是刚刚至此的旅人……我叫亚希彼斯。”

“是嘛,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我们在哪里见过。”

亚希彼斯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只好蹲下在壁炉中添了一块木柴,随后又扔进去一块,火光变得明亮了一些,它悄悄拉长了两个沉静在月下的影,却又无法明晰她们的脸庞。

感受着腰间匕首的触感,亚希彼斯望着火光微皱眉头,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此刻,弱小的她根本没法击败这名女孩,而似乎她的内心也不希望她那么做,这种纠葛的烦闷使她又拿起了一块木柴。

然而……

“亚希彼斯,拜托你,别把壁炉点的太亮……太亮的话,就容易看不清窗外的星星。”

“啊……”

安娜塔西亚忽然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抱歉……”

“抱歉……”

两人的歉意重叠在了一起,随后又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起来,原本明亮的火光也稍稍暗了一些,而大厅中的人声仿佛变得更加喧闹。

本能地回避着那种热闹,亚希彼斯扭过头注视着窗外澄澈的夜空。

“安娜塔西亚,星星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最终,亚希彼斯微微叹息,她没能说出任何与能量核心有关的话,反而将彼此的沉默推给了星星。

“突然说星星什么的……星星啊,我想,它们就是我回家的路吧,也是我回家路上的陪伴。”

“回家的路?”

“嗯,我的故乡是一个叫泽尼亚的遥远地方,而泽尼亚的子民永远都不会迷路,因为我们一直都被星星守护着,一直都被星星眷顾着。无论在哪,那颗最明亮的星星都会悬挂在泽尼亚的上空,指引着我们回家的路。”

诉说着心中对故乡的眷恋,安娜塔西亚青紫色的瞳仁中流露出温柔的光,她转身来到落地窗前,遥望着湛蓝夜空上闪烁的群星。

微风轻抚着她的脸颊,使蘸着花香的月光融化在她的栗色发丝上。

“如果不思念家乡,是不会这样说的,看来你很久没有回家了。我听说泽尼亚公国与罗维尼帝国发生了战事,不过似乎最近在和谈……是啊,我听说……”

看着安娜塔西亚沐浴在月色下的背影,亚希彼斯微微愣住,她望了一眼壁炉中的火焰,随后来到了安娜塔西亚身旁,与她一起凝望着天空。

“你说的对,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总感觉那颗星星离我那么远。”

明知遥不可及,安娜塔西亚却还是伸手想要触碰银月旁那颗明亮的星星。

“那你离开家乡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守护她。”

“守护……你是去寻找解救她的方法了吧。”

一种似曾相识的直觉涌现在亚希彼斯心中,她下意识这样问道,却忽然间看到安娜塔西亚微扬了下嘴角。

“你看起来什么都知道呢。是啊,我是那么做了。泽尼亚的力量不足以抵抗罗维尼的入侵,于是我便踏上了前往失落遗迹寻找“方典”的旅程,或许我很蠢吧……把希望寄托在那种传说之物上,想要依靠它的力量帮助泽尼亚。但星星似乎真的很眷顾泽尼亚的子民,我花了很长时间……很长,终于找到了它,也终于能够回家了。”

安娜塔西亚释怀地笑了笑,用手轻轻拍了下腰包。

“你……你就将这些秘密全部都告诉了我,难道不担心我会是心怀叵测的坏人吗?”

对于安娜塔西亚毫无保留的态度,亚希彼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她看着那个装有方典的挎包,却忽然发现自己生不出抢夺的心。

这种心绪正常吗?还是说不正常呢?没有塔尔罗斯的命令,自己竟然无法下定决心。

“眼睛里有悲伤的人,会是真正的坏人吗?与其担心那些,不妨看看广袤的星空吧。”

注意到陷入迷思的少女,安娜塔西亚缓缓向着她走了三步,她轻轻拉了下对方的胳膊,与对方更加靠近了一些。

宛如绸缎的银河密布着闪耀的星,仿佛不经意倾倒的宝藏之盒,将无数宝石洒落在湛蓝色幕布上,化作光耀之河,承载着远山北风一直蔓延向遥远南方,一直延续到地平线的彼端。

温柔月光悄悄融化在宅邸外的花园里,微微闪烁在野花尚未坠落的雨滴中。

感受着难以言说的柔和景色,亚希彼斯渐渐忘却了心中的纠葛。此刻,隔着还余有体温的衣袖,她的胸口悄悄萦绕出一份淡淡的暖意,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看,夜空中那两颗星星看起来很近,似乎用一根手指就能把它们连接起来。如果,这个世上存在仅仅用手指就能相连的事物……该有多好。”

安娜塔西亚目不转睛地望着融化在湛蓝色间的星空,她伸出食指连接着两颗星星,稍稍有些感慨。

“就像火焰与木柴……”

“嗯?”

“我是说,总感觉星星彼此间……就像火焰与木柴。”

“所以这样就不会孤独了,是吗?亚希彼斯,你看雪光萦绕的山脉上,那里还有一颗稍暗的星,但她却……”

明明不久前才相遇的两人,宛如结伴出游的少女,约定着关于星光的未来。

此刻,跃动的火光温暖照耀着旁厅,化作春日野草丛生的平原,她们依偎在月光弥漫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触不可及的星空,倾诉着彼此相邻的轻语。

这一刻,似乎延续了很久……很久。

但终究也会迎来分别的时候。

湛蓝色夜空渐渐迎来了浅蓝色的晨星,藏匿在雪山背后的微光将流云染上了微红,而壁炉中诉说温暖的火焰也已悄悄熄灭。

安娜塔西亚感慨地笑了笑,她拍打着绀蓝色斗篷的下摆,站了起来,也将身旁腿有些发麻的亚希彼斯扶起。

“谢谢你,亚希彼斯,谢谢你……愿意倾听我无聊的话语。”

“如果真的那么无聊,我又怎么会一直在这里呢?”

“呵,那么,要说再见啦。”

“嗯。”

“希望我们彼此都不要忘记这个与群星相伴的夜晚。希望如此……就此别过了,亚希彼斯。”

“安娜塔西亚,再见……”

安娜塔西亚默默抿了下嘴,她眨动着美丽的青紫色眼睛,努力向亚希彼斯微微笑了下,随后便转身离去。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亚希彼斯心中忽然生出一阵空虚,原本缓慢的心跳似乎也没缘由地搅动了起来,那种搅动随着对方的离开逐渐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刺痛。

——这是……

起初,亚希彼斯以为……或许是内心正在催促着自己,催促着自己不要忘记那枚被她携带的方典。但随着如潮水般蔓延在胸腔的奇异痛觉,她觉得貌似又不是那么回事,但终究却说不清楚。

——我……大概还想和她一起讨论星星吧。

心中流淌着一种酸楚的痛,女孩只好以这样的理由劝说着自己。

——但大家已经说再见了,再见……是啊,再见。

她垂下肩膀聆听着逐渐消失的脚步声,感受着自己也不明白的失落,随后像是决议了什么似的,追了出去。

——一定是那样……那枚方典,只有它才会催促我的心。

于是,女孩以这样的缘由下定了决心。

“安娜塔西亚!介意……一起旅行吗?”

听到身后气喘吁吁的呼喊,安娜塔西亚像是早已料到似的,微笑着回过了头。

“临时决议要去泽尼亚了吗?”

“不,我之前已经……嗯,临时决定想要去看看。”

安娜塔西亚的眼睛露出弯月般的笑意,默默看着脸颊逐渐染上蔷薇色的亚希彼斯,随后微微摇头。

“不能吗……可即便你不让我去,我也还是要坚持……”

“为什么不能呢,我们不是约好再见了吗?”

“所以,虽然你还是这样说,但我……诶?安娜塔西亚,这么说……你真的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同行吗?”

亚希彼斯的语调从低落中渐渐升起了一些。

她看着那双充满柔和的青紫色眼眸,抿着嘴露出一丝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浅笑,虽然她尝试着想要藏匿这种心情,却似乎无法做到。

这种几乎难以浮现在她脸上的表情,震撼着她模糊不清的心,或者说,心已经远远越过了她的思考,表露了真意。

“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有种说不清的直觉,觉得你……就像另一颗闪烁的星星,能够与我分享静谧无人的星空。亚希彼斯,你……你在这里等了很久吗?”

“或许没那么久吧……如果我告诉你刚巧是整整一天,你愿意相信吗?安娜塔西亚。”

“我相信,但我更愿意相信,那仿佛已经是一千年……亚希彼斯。”

那一瞬间。

朝霞渐渐替代了晨星的光芒,温暖着道路旁含苞待放的风信子,一颗从树叶上滴落的露水,飘落在花瓣上,倒映着两个微微扬起的嘴角。

“我与安娜塔西亚前往泽尼亚公国的旅程中加入了一位“陌生人”,她看起来和安娜塔西亚有着许多共鸣,并且清楚泽尼亚与罗维尼之间的战争。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对“方典”表现出了某种兴趣,而她本人也对这种能量核心有着先入为主的认识,这很奇怪。亚希彼斯,女性,没有剑术基础,也没有任何魔力,应该不会威胁到安娜塔西亚,但我仍需小心观察,不能松懈。亚希彼斯……神秘的少女,你会为我带来什么样的答案呢?”

德拉微微叹气,将灰色硬皮笔记本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