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遇有很多种办法，或许是在空无一人的深夜，或许是某个落叶满地的秋日午后，一声无意的问候，和一次不经意的四目相对。
那些故事总是有着就是那么简单的开场，然后是偶像剧般轰轰烈烈地过上几个月，该腻的腻，该作的作。
最后可能会不欢而散，可能会走向童话的Happy Ending，而男女主角也会慢慢地莫名怀念一开始的模样，无论结局如何，这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推移烟消云散。
这样子的情节理所当然地会出现在各类酸臭气息的恋爱言情小说和电视台热播的电视剧里，而在现实生活中毫无浪漫色彩。
“可能吧，我还是喜欢斯嘉丽那样子的，对爱情保持玩味的态度。”
戴眼镜的男生白了身旁的女孩一眼，低下头去继续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喂，什么时候把我的漫画像画好哦？”
“快了吧。”
女孩微笑着，把扎起的头发放下，侧着头继续看书。
用男孩的话来说，她就是个纯粹的变态天才少女。变态在于她的天才，天才在于她的思维。从不认真做题却能次次上高分，这是男孩一直都无法理解的。这位超天才少女仿佛是一个魔咒一般，促进着男孩继续学习。
“啊，明天陪我看《乱世佳人》吧。”
“不要，你都看了几遍了。”
“好看嘛。”
女孩摇摇头继续抱着书，细致地在画过无数道痕迹的书上再次描出一道线。
她对喜欢的东西一向都很执着，从喜欢了几年的张国荣，到最近莫名开始爱不释手的《飘》，骨子里生来具有的倔强和依赖。
这些东西其实都毫无意义。
男孩知道，她只是太孤单了。
“喂，明天看不看。”
“看。”
撕下作业纸，写上名字后丢到女孩的面前，这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习惯。男孩负责写简单部分的作业，女孩负责写最难的部分。
“我走了，公交车快没了。”男孩收拾着书包，头也不抬。
“好，明天见。”
“明天见。”
2
那或许不算是一个浪漫的午后。
两个人非常白痴地在咖啡厅里什么也不点坐了一个下午，在强烈的反光下坚持用店里时断时连的WiFi看完了《乱世佳人》，尽管他们早已将剧情和台词烂熟于心。
“我最喜欢这句话了。”
“我也是。”
“我也最喜欢了。”
“什么？”
“电影啊。”
女孩笑了起来，披散的头发在阳光下变成迷人的金色。
店员站在柜台后面对着他们笑，其实是在打发这无人光顾的无聊工作。
“他们好烦哦。”女孩小声低语。
“他们才会觉得我们好烦吧。”
“你赶紧回去吧，晚上还有晚自习。”
“喂喂，你又要翘掉了吗？”
“怎么说话呢？”
“那，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女孩开始大笑，把手机收回书包里。“给你买杯奶茶自己回去喝。”
店员快步走来，熟练地招呼出一个笑容。
男孩突然觉得，这个女孩比他还要像男孩。
趁着她点奶茶的时机，突然来了灵感一般，借着微弱的光线在稿纸上速写画下她的侧脸，在头发的鬓角处仔细临摹，仿佛一个艺术家仔细雕刻着自己的作品。
“好看诶。”
男孩突然抬起头，看到女孩正仔细盯着他，手上的铅笔掉落地上。
“哎呀，继续啊，怎么看到我就卡住了。”
“画不出来了。”
“高考前一定要画给我啊，大艺术家。”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店员端上一杯拿铁。
“喂，不是要的奶茶吗？”男孩不满地问着女孩。
“哎呀，你不是没午睡吗？我怕你晚上晚自习又要睡上三节课呀。”
男孩低下头，嘴里像是在抱怨一般。
拿铁有轻微的苦涩，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但是有咖啡自然的醇香。
“这家店的拿铁还不错。”
“嗯，你经常喝？”
“没有。”
男孩摇摇头。
女孩经常干各种违规的事，比如晚自习翘课到咖啡店里去看小说，比如在体育课时偷偷跑到图书馆去抄录喜欢的故事，甚至是在班主任的课上光明正大地给男孩写清新的小故事。
班主任是从来不用担心她的，因为她总是无数次地用她傲人的成绩来击溃班主任的责骂和嘲讽。
而这些无处发泄的怒火从来都是砸在男孩这样中等偏下的学生身上的。
多好啊，老师们都具有优秀的识别能力。
“我要走了，谢谢你的拿铁。”
“好好好。”
没有回头地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仅仅在于日常的作业分享和文学交流——他们的文学交流就是不定期的电影时间。
可能这些面对高考的懵懂的学生们，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一见钟情。
3
第一次质检很快就要来了。
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装作自己很努力在学习的样子不被班主任发现，然后自我安慰自己已经把知识点烂熟于心。
女孩依旧是每天翘课去图书馆，去咖啡厅。男孩依旧是在中等线周围徘徊，尽力要读懂女孩作业上复杂的公式和计算流程。
这周女孩没有再约男孩出门。
然后悲伤地欢快地还带着点期许地迎来了第一次质检。
当然，结局是全员阵亡。除了一向没有压力的女孩。
“喂，别担心，不是高考啦。”
男孩忧郁地抬起头看着这个考到全市前几名看起来一副没心没肺样子的女孩。
“喂，去看电影吧。”
“去哪？”
“你家。”
“不太好吧？”
“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总觉得这句话不应该从这样的女孩嘴里说出来，但是男孩还是选择把女孩带回了家。
心里还在疑问着自己的行为，却还是领着她进了家门。
“你爸妈呢？”
“出差。”
“哦。”
给她泡了一杯奶茶，给自己冲了一杯感冒灵。
“喂，你感冒了吗？”
“要你管。”男孩熟练地回敬她一个白眼。
斯嘉丽从她华丽别墅的楼梯上走下，拖着她华丽的长裙，脸上洋溢着骄傲和虚荣。
“我就是喜欢她这样子。”女孩眯起眼来看着。
“你困了吧，要不要回去？”
“不要。”
聚会大包装的薯片被她一个人就着廉价奶茶吃光，故意抖动着包装袋暗示着男孩。
男孩没有理她，在稿纸上修改试卷上的错题。
然后经典的音乐响起，斯嘉丽看向天边，白瑞德再也不会回来了。
“结束了。”
“嗯。你要回去吗？”
“嗯。”女孩站起身来，拿起地上摊着的衬衫，丢到了男孩的床上，“我在你这睡一晚。”
“什么？”
男孩有些生气，但是女孩却只是微笑。
“就一晚啦，你忍心让一个女孩子大半夜走路回去？”
“忍心。”
当然不忍心。
女孩香甜地在男孩的床上入睡了，男孩披着毯子趴在书桌上难以入睡。
或许是感冒冲剂的原因，或许是睡觉姿势的原因。男孩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
然后莫名地睡着了。
男孩醒来的时候，女孩已经走了。
他身上盖着一层被单，身边放着小纸条，上面是女孩不羁的字迹。
“我先走啦，谢谢你的床。”
“笨蛋。”男孩嘟囔着。
然后看到了整齐放在电脑前面的题目详解。
“靠。”
男孩第一次觉得自己作为男性的存在被她轻易否决。
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
“看电影吗？”
“我要睡觉。”电话那边是慵懒的声音。
“那你睡吧。”
“切。”
“谢谢你的答案。”
“傲娇。”
电话挂断了。
4
第二次质检很快就要来了。
男孩不再去咖啡厅和她进行文学交流，也不再买她喜欢吃的薯片给她。
女孩却一点没变。
他们连一起走路的时间都减少了。
男孩开始翘体育课，为了去图书馆自习。女孩开始去上体育课，因为图书馆里都是人，她情愿跑上一圈然后找个没有人的角落看书。
他们的生活本应就是这样，有着天壤之别，没有一点交集。
“很久没看电影了哦。”
“哦。”
偶然在食堂碰面，这也是他们唯一能说出口的对话。
不是时间冷落了他们，就是他们冷落了时间。
“我们都哭着不睡，是为了回忆谁。”
他听见她在语文课上认真地回答语文老师提出的关于名句的问题，然后那些关于斯嘉丽和白瑞德的场景一一在他眼前飞过。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心酸的感觉。
于是一个人在家里，抱着枕头看完了《乱世佳人》的原著，尽管这意味着第二天课上的昏昏欲睡。
“神作。”
“废话。”
这是面临第三次质检前，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
同学们在玩命地读书，玩命地做题，玩命地玩命。
而女孩她还是一样，在老师眼里就跟在玩命一样。
然后结果出来了。
还是在意料之内，高低水平一目了然。
“喂，我们去看电影吧。”
“不要。”
“为什么啊。”
男孩没有回答她，坐在座位上不为所动。
“喂，你这人啊。”
“闭嘴，好吗？”
“……”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好吗？你最棒了，没有任何烦恼不是吗？没心没肺要不是我理你谁会和你在一起？”
“……”
女孩忽然开始哭了起来。
“对不起。”
男孩突然有种无力感，这种感觉刚刚击溃了他自己，也击溃了女孩。
因为暂时放假而空荡荡的教室很沉默，很心痛。
5
高考结束了。
同学们在教室里相拥着哭泣，把成堆的试卷和课本埋葬在废弃物里。
速写下大家的样子，写着某些人的名字，把他的优点缺点一字一句写在本子上。
然后微笑着挥手道别，在班级门口忍住喜悦又强忍眼泪。
“再见。”
男孩微笑着送走了他的朋友，回过头来看着教室。
“走吧。”
角落里趴在桌上的女孩没有抬起头。
沉默。
“我说，走吧。”
女孩没有理他。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当时只是一时冲动……”
“你没有错啦。”
女孩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是他还是能看到她眼角的泪花。
“……”
“不要这样不说话啊，我知道。该回家了。”
“我们。”男孩哽咽了，“能不能再去看电影？”
“不要。”
女孩背起了书包，冷冷地从男孩身边离开。
“去喝咖啡吧……”
女孩没有回头。
男孩回到家了，躺着床上望着天花板。他没有去参加同学的聚会，理由是心情不太好。
他突然很悲伤，不知道为什么。
关于高中，关于电影，关于咖啡，关于高考。
而这一切都不知道为什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丝线的根源，关于她。
拿起手机看着发光的屏幕，桌面是斯嘉丽美丽的绿色身姿。
他似乎明白了，这种关系有个特殊的名字。
这场青春和这个生活，叫做暧昧。
不顾一切冲出家门，朝着记忆里女孩家的方向冲去。
路灯昏暗摇摇欲坠，空气中沉淀着夏夜浓重的燥热，连夜都要被融化了一般。
大汗淋漓地站在女孩家门口喘着气。
急促地敲着门，不安地等待。
手机拨通，那头是温婉女声的关机提示。
“喂，你在吧。”
门那边有短暂的脚步声，愈来愈大声，然后停下。
“开门，我有话说。”男孩粗暴地拍着门。
没有动静。
“好吧，如果你不想出来，那我就直接告诉你。”男孩停顿了数秒，脑子里一片混乱，慌乱地组织着语言。
“我一直都很想想和你一起翘课，一起去喝难喝的拿铁。
“想和你一起等待信号连接好把看过无数遍但是很好看的电影再看一遍。
“我想要和你通宵看电影，聊天聊到清晨。
“但是为什么这一切都结束得那么快，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我还没有办法去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样才能留住这段时间。
“我真的，真的很怀念，真的很喜欢，真的真的，真的想要……
“想要……和你说一声……
“对不起……”
男孩大口喘着气，克制自己的冲动，不让眼泪掉下来。
然而还是一片沉默。
隔壁门打开了，有个老妇人走出来恼怒地看着他。
“打扰了。”
这话是在对老妇人说，也是在对女孩说。
但是没有人能听得到。
也没有人能做出回应。
6
数月之后，男孩进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在这个大学里有巨大的图书馆，看不完的书。
有一家午后时能面向夕阳的咖啡馆，可惜他们的拿铁不够醇正。
有一群能陪着你通宵看电影的人。
但是没有男孩想要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舍管给了他一封信，信上只有他的名字。
从他学校寄出，来到他学校。
“你好。
“我今天看了你的学校，很漂亮，很大，我很喜欢。
“图书馆的书很多，如果我能在这里的话我会整天泡在图书馆里翘掉所有课，你呢？你这样的乖乖学生肯定会老老实实去上课吧，有的时候也要放松一下自己嘛！
“我也很喜欢你们那家咖啡店的阳光，和店里特别稳定的能够在一半时就能加载完《乱世佳人》的WiFi。我想那家店的奶茶是很适合你的，或许你会喜欢那边的拿铁？我不知道诶，你的口味一直有点奇怪。
“我在你的教学楼下读了好几本书，是不是很无聊？但是，不管看几次，它们都是那样富有某种力量。我想要等到你出来。你不会是翘课了吧。哦哦，也有可能是我走错了教学楼。
“我没有考上大学，很尴尬对吧，因为过度紧张所以没能做完所有的考卷，甚至连答题卡都填错了，是不是很蠢？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重新经历我的高三啦！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像以前那样掉以轻心的。
“那天晚上我听到你说的话了，那是告白吗？隔壁的老婆婆还特地来问我你是不是传销组织的人。真的很好笑诶，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
“虽然一直没有办法和你见面，我们总是在错过啊，好像高中了以后的人生就充满遗憾。但是我还是觉得和你已经聊了很多了！对了，你还记得《乱世佳人》里经典的桥段吗？
“你记得吗？我觉得你应该不记得了，但是我也不要你记得，我只要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斯嘉丽对于爱情勇敢的追求。
“我还要你知道的是，我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你。”
7
多年之后，男孩提着电脑包走在家附近的路上。
听说楼下开了一家咖啡店，那里经常在放张国荣的歌。
他想要去那里画画。
他已经是个职业的画手，在网络上画热门的连载的漫画，给公司制作动画形象。
在他的电脑上满满的都是文件夹。
只有一个文件夹与众不同。
里面放了一个女孩的漫画像和一部电影。
“欢迎光临。”
然后愣在原地，泪如雨下。
“拿铁，还是电影？”
女孩笑着看着他。
“我喜欢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