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整,中目黑。

  疾驰而过的电车自头上的高架桥上开过,就连在桥下的人们也能感受到这轻轻的震动,今天是周日,按理来说车站的人应该不会太多,不过偏偏又是纪念幸存一周年的纪念日,这片压抑拥挤的城市的城市也显得热闹许多,当然,也更加拥挤了。

  由于这里不是主站,当电车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松了一口气的,这里的人不算多,也不拥挤。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混蛋!”

  我和零走出了车站,正打算着去井上美的住所,突然,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嘈杂,随后又是一声金属碰撞到混凝土的清脆声音。

  前方的人行道上站着几个为数不多的人站在那里看,这让本来就不宽的人行道显得更为狭窄了。

  透过稀稀拉拉看热闹的人群,我依稀可以看到站在他们前方的是一个穿着卡其色短裤和白色背心的魁梧男人,他大概四十来岁,看样貌似乎很多天没有搭理了,胡子长短不一,头发也乱翘着,给人一种很邋遢的感觉。

  他脚边的不锈钢碗在地上转了好几圈,然后倒着扣在了地上,地面零星散落着几枚日元硬币。

  “你也配出来占用为数不多的社会资源?给我滚回垃圾场去!”

  那个男人再次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我和零并非是为了看热闹,只是因为这条路线实在是必经之路,只不过现在全被挡住了,我也不打算自讨没趣地从那个看起来怒不可遏的大叔身后钻过去。

  于是我们也走进了,这条人行道上的行人很少,虽然堵住了整条通道,但是被拦下来被迫当观众的行人也不过是四五个人。

  如果是以前的话,被堵住通道也许会引起众怒被群起而攻之,但是现在不一样,由于经济濒临崩溃,人们的忍耐力要比之前要差得多,在人流量多的地方比如车站随处可以看见警察局张贴着的提醒人们不要打架,或者说打架是犯罪行为的广告。

  而在以前,车站张贴着的则是警告列车痴汉之类的广告。

  这并非危言耸听,因为一些小的摩擦而打架斗殴甚至出现流血事件或者伤及他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东京13区的治安正在断崖式的下降。

  因此如果在街上遇到这样歇斯底里的人,哪怕是被挡住了去路,作为无关人员,还是最好乖乖停下脚步等待,以免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我原本以为又是一场因为琐碎小事而发生的冲突,但是当我走进的时候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那个发怒的男人面前,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比那个男人穿着还破烂还邋遢的女孩,她看起来还未成年,一脸稚嫩,有着一头海蓝色长发,虽说有些失礼,但是她的头发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洗而油得发亮了,身上也是满是不知道那里沾来的污垢,由于是夏天,她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垃圾一样的酸臭味,即便是站在一旁的我,也能够嗅到这样的臭味。

  她的衣服看起来是从垃圾堆里捡到的,非常的不搭配,上衣是一件灰色棉质短袖衬衫,裤子则是秋季黑色长裤,无论是衣服还是裤子都是男性的款式。

  从散落在地上的硬币和不锈钢碗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在这样的街道上乞讨。

  奇怪的是,即便是现在的东京,对于无家可归的未成年人政府都会提供收留他们的住所和饮食,她不至于沦落与此。

  我的目光渐渐被她身边摆着的,上面写着字的瓦楞纸吸引了。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语序不通,像是小学生的字迹,简单地写着几排字:我因为参加东京保卫战而受伤,没有办法生活,请给予我一点帮助。

  这个所谓的“东京保卫战”,就是在“肃正者”面前溃不成军的日本为了守住最后一片生存空间,和机娘一起发起的保卫战斗,并最终守住了这仅有的13个区。

  谁都知道,由于“肃正者”无视现代武器,军用工厂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转型生产能够对“肃正者”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武器,那场战斗的主力军实际上只有机娘而已。

  尽管在牌子上写的字中尽量避免了敏感的“机娘”二字,但是傻子都能够看出来她的身份。

  看到这里,我察觉到站在我身边的零有些不对劲儿,零是那种不喜形于色的人,此时的她少有地将自己情感表露在脸上,她皱着眉头,明灰色瞳色的瞳孔正在眼眶里微微颤抖,里面写满了怜悯和不公。

  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随即被我伸出手臂拦了下来。

  试图向前走去的她停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不解地望着我。

  我也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为那个女孩打抱不平吗,零自身就是机娘,要自报身份为她出头吗?这又能为她带来什么?只会为她带来走后更为强烈的报复,更何况ASD已经明令禁止对机娘表露出对于生命体才有的情感,作为“攻略组”的我如果贸然跳出来制止那个男人的暴行,不仅毫无意义,还会对我还有零的生活造成严重影响。

  于是我沉默了,零也沉默了,和周围等待着施害者完成他的暴行好继续赶路的路人一样,我们都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那个女孩也许是察觉到了在人群中的零和我的举动,她扭过头来向我们投以求助的目光,随后,一丝失望从她清澈的瞳孔里掠过,她又低下头,望着自己眼前的地面发呆。

  “我说,这位客人啊,你们在我店门口这样闹,我也很伤脑筋啊。”

  少女身后面包店的玻璃门被打开了,负责收银的店员探出头来,颤颤巍巍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你在这里不过是个碍事的垃圾,回到你该去的地方,给我滚开!”

  那位店员自然是不敢对着那个强壮的男人抱怨的,于是他选了一种委婉的方式,冲着坐在店门口乞讨的少女抱怨。

  这不能说是店员冷漠无情,毕竟,也许那位少女也尝试着在其他地方乞讨,都被店主赶走了,能够默许她在自己店铺门口乞讨就已经是一件善举了。

  坐在地上的女孩沉默着,她伸出手撑住身边的种植着各种各样盛开鲜花的水泥花台,艰难地挣扎着站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她的一根裤管是空荡荡的。

  牌子上说的“受伤”,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少了一条腿。

  “原来是个残废!”

  那个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歧视的神情,但是看见女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还是露出了恻隐之心,随后又换了一种不那么带有歧视意味的语气说道。

  “你既然是有身体障碍,那为什么不去找ASD领取救济金呢?”

  我还以为那个男人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但是他又话锋一转,像是说笑话似得继续大声说道。

  “哦,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人啊!”

  随后,他又做作地故意大笑了一声,并用得意的目光扫了一眼在旁边观看的路人,在旁边当观众的人们无不一脸冷漠,他们并不想卷入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他们当中有的低着头看着手机,有的则东张西望,试图能够找到吸引自己其他注意力的事情。

  机娘算不算人呢。

  至少官方来说是不算的。

  终于,过了好几分钟,女孩终于扶着墙站起来了,拄起了拐杖,这时她才发现,地上还躺着几枚硬币,但是自己的身体又不方面去弯下腰去捡,只能焦急地望着躺在地上的硬币。

  “让我来帮你。”

  那个男人嘲弄似地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硬币,又将这些硬币故意放在手里,示意少女去拿,而少女则信以为真地伸出了手,天真的她真以为眼前这个百般羞辱自己的男人会将硬币交给她。

  “哈哈哈,做梦,你根本就不是人类,要钱干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不吃饭是会饿死的哦,这些钱都是大家辛辛苦苦挣来的,你凭什么在这里坐享其成。”

  男人一边嘲笑着,一边将这些硬币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女孩愣住了,她伸出的手也在空中僵住了,微微颤抖着,一时间收回去也不是,不收回去也不是,只是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至于机娘会饿死吗?

  我的回答是会,同时也不会,前面也提到过了,机娘并非永动机,需要必要的能量消耗,平时可以依靠太阳能充能,但是这样的转换效率并不高,只依靠太阳能肯定是入不敷出,所以还需要通过食物或者其他方式补充。

  如果能量不足就会瘫痪,整个身体会失控,长时间这样的话会出现损坏,就相当于人类意义的“饿死”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并不能通过电能来获取能量,也许是因为构造缘故吧。

  “既然这样就赶快走吧。”

  面包店的店员催促道。

  “是啊,是啊。”

  “我还要赶时间加班呢。”

  我身边的观看的路人终于也发了声,他们也不敢冲着那个强壮的男人抱怨,于是也像那个精明的店员一样,将发泄的出口选择在了少女身上,一时间少女成了众矢之的。

  “行了,滚吧,滚到别出去,哦,不,你最好滚回废品回收站去,你没资格在这里假惺惺地博取同情。”

  也许是将自己经历的不公而积蓄的情绪全都发泄完毕,那个男人也挥了挥手,做出了轰赶苍蝇的姿势示意女孩赶紧离开。

此时面包店的店员关上了门,路人们也都蠢蠢欲动想要通过,但是大家都互相望着对方,希望有人能领头出来走过去,毕竟,谁也说不准那个男人到底消了气没,万一还没消完自己莫名其妙挨一顿骂或者挨揍就不值得了。

  看到这里,我从兜里默默地取出了钱包,里面还躺着万元纸币,大略数了一下,大概还有八九张,我将它们全部从钱包里取了出来。

  我从路人群中钻出来,径直走向了女孩,她还呆呆地愣在哪里,我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我从身后感受到了一丝杀气。

  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将手中的纸币全部塞进了少女小小的手掌中,然后又将她的手指掰成拳,让她紧紧握住这些纸币,好像不握住就会掉在地上被那个男人抢走一样。

  随后,我和零一起,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大步流星地走去,我身后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冲着我喊的,但是我并没有回头理会他。

  身后的女孩将我给予她的纸币揣进了裤兜,似乎也在后面喊着我,似乎挽留我,不谙世事的她当然不知道,我并非故意做出胜利者的姿态离开,而是我心里真的害怕回头理会那个男人会挨揍。

  “可恶,你这个小鬼,又在掠夺别人辛苦挣来的钱了。”

   那个男人的目光又凶恶了起来。

  “喂,你们几个,搞什么呢?”

 街道的另外一边传来了一声呵斥,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名穿着深色制服的警察正在望着这边,并且在人行道旁等待着车流,想要过来查看情况。

  “没什么没什么!”

  那个男人凶恶的目光立刻收了起来,然后他像警察挥了挥手,急匆匆地朝着另外一边的方向走去,其他行人也都散了,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只剩下那个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

  “呼,那个人真是太凶恶了。”

  透过透明橱窗看到这一切的店员又打开门探出头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少女搭话。

  “那个,谢谢您。”

  拄着拐杖的少女艰难地将身子转向那名店员的方向,说道。

  “我现在有钱了,可以把面包钱还给您了。”

  “算了算了,现在好心人不多了,难得这么大方,你还是拿这点儿钱自己用吧,这里也不安全了,下次你再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寻找帮助吧”

  店员从门里走了出来,挥了挥手,他走到少女面前拾起地上的瓦楞纸,想要递给女孩,但是此时的她一只手正拄着拐杖,地面上还有不锈钢碗,实在是不方便拿。

  “这东西你还要的吧,那等我一下。”

  店员将瓦楞纸拿回店里,由于高低差女孩并不能通过橱窗看到他在里面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从店里出来,那张瓦楞纸牌被穿了两个洞,系了一条细绳,他将系好绳子的纸牌挂在女孩的脖子上,又弯腰拾起地上的不锈钢碗,递给女孩。

  女孩腾出一只手接过不锈钢碗,谢过了店员,拄着拐杖艰难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