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辞职了?”

 在东京银座的居酒屋内,我的朋友志村以一脸难以置信和看傻子的眼光望着我。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周前。”

我回避着他的目光,闷着头,一口将威士忌杯中残留的酒一饮而尽。

“你疯啦?那可是你两年的心血。”

“没关系,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话虽是如此,说是不痛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还是故作坚强地耸了耸肩,以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

我叫酒井彻,24岁,辞职前是东京某所比较有名气的游戏公司的历史顾问,我从小喜欢近代史,也很喜欢飞机,不过我喜欢的范围相对于其他人来说可以说是非常窄了,准确的来说,我只喜欢活塞式飞机,要是再缩短一下范围,那我应该属于单翼全金属活塞式飞机的爱好者了。

能够让自己的爱好运用到工作上是我非常高兴的一件事,我希望我的爱好能够运用到更多的方面,因此一个大胆的想法也由此萌发。

在我工作的第三年头,也就是今年的四月份,我准备了两年之久的企划案终于提交到了公司上层——一款以单翼全金属活塞式飞机为主题的收集游戏,考虑到这样的题材已经吸引不了多少人了,所以我也有加入了一些比较时髦的元素。

但是我没想到,这竟然是我辞职的契机。

企划如期通过了,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以娘化活塞机为主题的游戏预告也打了出去,人气怎么说呢,比预期的还要高得多,就在大家都有干劲准备干的时候,矛盾出现了:

“喂,酒井彻,你倒是跟我说一下,为什么A6M2的数据被F6F全面碾压啊。”

某天上午,还尚未清醒的我正在半工作半打瞌睡的状态思考着事情,突然一大叠文件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从我头上砸了下来,同时耳边传来了一个带有浓重俄国口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那是我们开发组的开发经理,他负责开发组的一切事宜,白俄罗斯人,这家伙既不喜欢游戏,也对历史毫无兴趣,但是他有着相当丰富的开发经验,“这家伙懂得怎么拉拢玩家。”在把他安置到我们这个组之前,上级这么对我说道。

“我已经努力做到客观公正了。”

被这么砸一下,我倒反而是清醒了不少。

“听着,我们的游戏想要吸引大众对吧,那就别管什么公平公正了,数据这样的东西是可以改的,你按照我的方法去改,会更有人气的多。”

听到我的回答以后,他埋下头在我耳边低声细语道,一股子酒味从嘴里窜到了我的鼻子里。

这家伙昨晚又喝伏特加了。

他将一张写有改动意见的纸塞到了我的眼前,映入眼帘的是一连串极不合理也不公平的数据改动。

“你必须这样改,这样才能吸引到人,如果自己国家的飞机在游戏里沦为了二流甚至三流的行列,这样的游戏是没人玩的,也吸引不了玩家,如果在国内市场就已经大暴死的话,就根本没有机会再考虑国外市场。”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吧,我就已经做好辞职的打算了。

“喂,发什么呆,喝醉了?”

我模糊的记忆中多了一双手,在我眼前晃动,耳边传来了志村的声音,他此时已经是红着脸,半醉半醒的状态了。

而我呢,也差不多。

“走开!”

我抬起软绵绵的手臂挥开了他的手。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谁知道呢?我打算离开东京了。”

“怎么了?”

“怎么说呢,我已经在这里混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我脸也红了,不是因为酒劲儿上来了,是因为惭愧,自从辞职以后,我的经济状况就每况愈下,靠着以前的积蓄和打工勉强支撑到了现在,也已经是极限了。

“我要回老家,后天就走。”

“你真的决定好了?”

“嗯......”

这个时候,挂墙壁上的液晶电视机正在播放着的电视剧戛然而止,转而播放的是广告。

不知为何,我会无目的地抬起头,目光就正好落在了那台电视机上了,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电视里播放的广告不是别的,正是我酝酿了两年企划的游戏,这款游戏的人气已经到了众所皆知的程度了,只是,那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看着那夸张的膨胀到爆炸的数据,我曾经预想的一切,都被否定了。

“嘁!”

一看到这个,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喝完了没?我们走!”

“干嘛啦,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坐在我对面的志村仍然浑然不知。

“你不走我走了。”

我简直一秒钟都不想呆在这里,如果志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的话,他肯定不会这样说,但是他是背对着电视机的,并没有看到,我也不能这样告诉他,这是我的最后的尊严了,于是我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身后传来了志村的声音:

“等我一下啊,酒井!”

走到大街上,夏季的晚风吹佛在我脸上,长期待在室内而昏沉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此时我的肩膀被一只手搭了上去,回头望去,那是已经追上我,此时正在喘着粗气的志村。

“酒......酒井,叫......叫你别走那么快......”

“我想要回去了。”

“怎么了,突然这样......”

是啊,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我抬头望去,结果映入眼帘的,仍然是那款游戏的巨幅海报。

可恶啊,怎么都逃不掉吗。

愤怒也好,不甘也好,委屈也好,这些东西在我心里聚集着,化作了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在积聚着力量,一种想要歇斯底里地吼叫并且做出大幅度且无意义动作的冲动正在不断地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想要跪在地上用手也好,头也好用力锤击地面,哪怕头破血流也无所谓,我想要冲向马路碰撞正在高速行驶的汽车,哪怕因此没命也无所谓,我也想要手舞足蹈原地跳跃,哪怕在路人看来我像个傻X也无所谓。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这才是让人最难受的地方。

“真的好吗,这样,就算是自己的心血被糟蹋,也不应该自暴自弃吧,酒井,不要回老家了,待在东京吧,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志村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是大学时期还是现在,他对我的感觉想必也是感同身受,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说出这样的话。

“对不起......志村,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待下去了。”

我强压着心里积聚着的情绪,咬着牙齿,咬得我牙齿咯吱作响,一股温暖带有轻微咸腥的味道从舌尖传来,我知道,那是我的牙龈出血了,等了半天,我才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随后,我像是百米冲刺般地从地上弹跳起来,以发泄出所有情绪和所有力气的程度来冲了出去,夏日的晚风吹佛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我早就应该离开了,无能地发泄自己的愤怒,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好,志村没有义务替我分担任何一丁点,于是我才选择了逃跑。

够种的就自己夹着尾巴孤零零地滚出东京,自己隐身了那么久,结果最后要离开的时候还是拉上了志村,向他倒了一堆的垃圾!

孬种!废物!垃圾!傻子!

我在心里辱骂着自己,越是骂的狠,也就越痛快同时也越惭愧。

留在原地的志村并没有上来追我,也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的背影,挥了挥手而已。

酒井彻......

志村心理默念着我的名字。

你个傻X跑反了,车站在这边......

不知道我这样歇斯底里地跑了多远,路上的人全都以异样的眼光望着我,我的肺像炸了锅一样,我不停地喘着粗气,当自己最后一点力气用尽的时候,我停下了,我好想扑倒在地,像是丧家犬一样四脚着地伸着舌头休息啊。

但是我不能,我只能弯着腰,脑袋因为缺氧而又变得昏沉模糊,我的脑袋现在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又抬起头,直起腰,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险些摔倒,一个路过的老头上前问我需不需要帮助,但是我的嘴忙着喘气,哪里有时间说话啊,我只能摇了摇头,于是他又走开了,站在一边看着我。

我就像是发了疯的疯子一样。

太蠢了!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我终于喘够了气,脑袋也获得了足够的氧气又重新满载开始工作了,心里集聚的情绪发泄以后,我才发现,我跑反了......

你是真的牛批。

我又骂了自己一遍,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我几乎跑出去了原路的一倍的距离!

要是平常,这点距离倒也没啥,只不过是现在,我刚才,像豚一样无脑乱窜,已经筋疲力尽了。

没有办法,我翻开我兜里的钱包,望着最后一张,颇显孤单的福泽谕吉,又望了望在马路上行驶的皇冠汽车。

那是我最后一次打车,自从辞职以后,就从来没有这么阔绰过,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志村,每当想到这里,我就颇感惭愧。

也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