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嗯……呜……”

寒月挣扎着睁开双眼,嘴里还发出了轻轻的低吟。她实在是太久没有接触到光了,即便洒在身上的阳光非常和煦,亮不刺目,但她还是被照得眯起了双眼。足足过了十几秒,她才慢慢适应了周围的亮度。

然后,她费劲地坐起身子,左右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算很大的房间,通体使用的是一种她从没见过的材质,但让她感到了意外的熟悉。房间虽然不大,但紧凑的布局让它容纳了不少家居,桌椅床柜一应俱全,都是和房间主体一样的奇怪材质,被打理得非常干净。

在床的对面,墙上开了一扇大大的窗,温和的阳光透过窗子洒下,让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抹温馨的色彩。在窗子外面,映入寒月眼帘的是只存在于影像和教科书中的场景——

“居、居然是树!真的假的?”

于是,寒月开始想起,组成了房间和家具的不知名材料正是名为“木头”的建材。在资源匮乏的现在,木头早已成为重金难求的珍品,没想到居然有人富有到能够用木头建起一座房子。

不由得,寒月开始对房间主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啊对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寒月抬起左手,不解地摸了摸脑袋,记忆如走马观花般在她的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和雷霆的战斗上。

咦……左手?

等等,我的左手不是已经被砍掉了吗?

寒月赶紧把左手伸到面前,用力握了握,然后五根手指轮番屈起又伸直,灵活程度简直和之前一般无二,完全不像是断过的样子。

奇怪,难道我记错了?

巨大的问号出现在寒月的头上,她从床上跳下来,弹跳、压腿、屈伸,前后活动臂膀,一切都显示她的身体非常健康,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不过有一点令寒月很不舒服——她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宽松的长衣,款式和人类史课本上的汉服差不多,准确来说是类似汉曲裾的款式。穿惯了短衬衫和热裤的寒月哪受得了这个,活动了两下就感觉麻烦极了,处处都受到束缚,根本没办法完全伸展开。

大概是一直照顾她的那个人帮忙换的吧。

寒月虽然对这位还不知道是谁的恩人非常感激,但心中还是不免产生了一丝焦急,因为她的身上原本带了一些非常珍贵的事物,现在却不见了。先不提那把从不离身的离子切割刀,一直被她贴身佩戴的吊坠才是重中之重,因为那是除了原有的衣物外,她从休眠仓中带出的唯一物品。

换句话说,那很可能和她的身世有关。

该死,去哪了呢?该不会是掉在战场了吧……

嗒、嗒、嗒……

正当寒月为她的吊坠发愁时,轻盈的脚步声由小及大,慢慢向寒月所在的房间靠近,把她的注意力一下吸引了过去。她歪着头、侧过身,看着房门被一只白皙的手臂从外面推开。

然后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人形生物——之所以说是“人形生物”而非直接称之为“人”,是因为来者的头顶赫然顶着两只狐狸式的兽耳,和头发一样呈现出好看的白色,下面是和寒月一样透出惊讶、一样呈现出暗红色的双眸。精致的面容、秀气的脖颈、起伏的胸部,无疑显示出这是一位明媚可人的少女。

要说哪里让寒月有些奇怪的话,就是这名少女和她长得实在是太过相像,不去看发色和耳朵的话,两人的面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和寒月相同,少女也穿着同样款式的长衣,左手托着一个做工精美的木质镂空托盘,托盘上只有一碗一碟一筷一匙,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在少女的身后,毛茸茸的白色狐尾微微抖动,显示出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你醒了啊。”

在长久的对视中,少女率先开口,打破了两者之间的宁静。

“啊、啊……刚刚才醒。”

“我知道,因为我才出去没一会。”

少女从开门后就绷紧的肩膀变得松弛,似乎稍微放松下来了。她慢慢走进来,把托盘放在床头边的桌子上。

在这个过程中,她把左手从托盘下抽出,然后露出让寒月瞳孔大张的一幕——

这个少女……她的左手居然是一只通体漆黑的机械臂。

不好,是智械!

寒月已经不是那个从没和智械打过交道的菜鸟了。在和智械的两次交手中,她积累了巨大的经验,为此甚至险些付出无法挽回的代价。所以当她发现眼前这位少女的智械身份后,第一时间就摆出了攻击姿态,趁着她背对自己的时机,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但在下一秒,她就开始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

糟了,不该直接下重手的,至少应该先抓起来打探一下情报才对啊。

这么一犹豫的时间,寒月的拳头已经接近了少女的后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收住力量了。她只好闭上眼睛,不忍去看即将发生的惨状。

好歹长得和自己一样,寒月可不想看到自己被揍扁的样子。

……咦?

预料之中的打击感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整个拳头被包裹起来的感觉。寒月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势大力沉的一拳居然被眼前的少女一手挡下,甚至还死死钳住她的拳头,哪怕用尽了力气也抽不出来。

不会……吧,这家伙的力气比我还大?

寒月的内心充满了惊讶,从右手传来的力道和冰凉让她意识到这一切并非虚幻,而是她真的被这名少女压制住了。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挥出左拳,直接打向少女的侧脸,想来一手“围魏救赵”。

可惜,事与愿违,还没等她的左拳攒够力量,寒月就感觉自己似乎飘了起来。紧接着的是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寒月被狐耳少女一下子摔回了床上,好在床垫足够柔软,没有让她伤痛初愈的身体受到二次伤害。

随后,狐耳少女敏捷地跳上床,骑在寒月的腹部,牢牢钳制住她的双手,把挣扎着想要起来的寒月一举压在身下。

“闹够了吗?”

“当……”

“啊,忘了说,按照你们人类的实力划分……我似乎是SSS级哦。”

哈?

SSS级?

骗人的……吧?

还想挣扎一下的寒月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吓到了,向前探出的脑袋颓然砸回到床上。

“你这家伙,果然只有被别人教训一顿才能老实下来吗?唉。”狐耳少女叹了口气,认真端详着寒月的脸,暗红色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算啦,别任性了,我对你没有恶意,来吃药吧。”

说着,狐耳少女松开双手,从床上跳下去,把托盘上的那个小碗取过来,用药匙舀起小小的一匙底,慢慢探到寒月的嘴边。

“来,张嘴。”

“混蛋,你当我是白……唔!”

寒月正准备破口大骂,没想到话没说完,就被一药匙捅进嘴里,辛辣苦涩的味道一瞬间就在口中弥漫开来,让她的面容瞬间扭曲成一个大苦瓜。她想把那匙不明物质吐出去,却被药匙死死堵住嘴巴,用舌头顶了几下却发现怎么都顶不开之后,忍无可忍的她只好一口吞下,然后嘶哈嘶哈地左右张望。

“水,给我水!”

“不行,吃完才能喝水。”

说着,狐耳少女又舀了一小勺,用药匙的顶端轻轻戳了戳寒月的嘴角。寒月这次学乖了,无论狐耳少女怎么逗弄,她都丝毫不为所动,摆出一副绝不配合的样子。

“唉,果然还是晕过去的时候比较乖吗?”

狐耳少女思索着,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把碗放到一边,高高举起了左手,漆黑的机械臂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属光泽。

“……”

寒月会是向武力低头的人吗?当然不会,所以她……

哎,你怎么把嘴张开了?能不能再坚挺一点啊!

“这才乖嘛。”

看到寒月开始配合她,狐耳少女把眼睛笑成一弯新月,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吃药。药的分量并不多,大概也就七八匙的样子,很快就吃完了。

这时,寒月的脸已经不仅仅是苦瓜,甚至皱得有些发紫。

“水……”

“没有。”

“哈?你坑……唔!”

咦,这一幕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寒月眨了眨眼睛,让她感到熟悉的并不仅仅是嘴里被强行塞了个勺子——虽然这次是筷子——还有那甜甜凉凉的熟悉味道。

诶!这不就是她醒来之前一直期待的那个食物吗!是什么是什么!

“好吃吧?”

“嗯嗯!”

“还想要吗?”

“嗯嗯!”

“张嘴。”

“啊……”

就这样,我们坚韧不拔、不向恶势力低头的寒月小姐就这么屈服在甜品的诱惑之下了……

吃饱喝足后,寒月依偎在床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的身体刚刚恢复,本身就很虚弱,加上刚刚又浪费了不少力气,现在稍微有些困了。看着她这副困倦的样子,狐耳少女歪了歪头,拾起托盘,打算转身离开。

“嗯?”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寒月从身后拉住了她的袖子,让她不得不回到寒月的床边。把托盘重新放回桌子上,她在床沿坐了下来,正好对上寒月带有凝视意味的双瞳。

“我可没有在不明场所睡觉的习惯,你如果不好好解释清楚的话,我可是会失眠的。”

“也不知道是谁在这里睡了足足一个星期。”

“好了你不要吐槽啦!”

寒月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狐耳少女的话让她想起了一些似梦似真而又不堪回首的经历。

比如换衣服啊、擦洗身体啊啊、还有喂食play啊什么的。

不行不行,要是弥生知道我居然会为这种事情困扰,她一定会生气的!寒月摇了摇头,把那些杂念统统丢出脑海。

“噫!”

忽然,寒月感到额头一阵冰凉,睁眼一看,狐耳少女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面前,几乎到了鼻尖对上鼻尖的距离。她的右手正贴在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在感受寒月的体温。

“你做什么啊!”

“你脸那么红,我来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狐耳少女直视寒月的双眼,满脸的认真,让寒月实在没办法去怀疑她话里有假。

“我怎么可能发烧啊!”

“是嘛?那好吧。你有什么要问的?”

有什么要问的……

那可多了去了,但寒月一时又不知道从何问起。狐耳少女的实力她已经切身感受过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SSS级,但至少比她要强大无数倍。然而,狐耳少女虽然身为智械,却对她没有任何杀意,反而不厌其烦地帮她检查身体。

从刚刚的触感来看,在寒月昏迷时一直照顾着她的,多半就是眼前的这个歪着头的女孩子。身为智械却对一个人类这么好,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还有,她为什么会长得和寒月这么像啊!

“看来你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呢,那么就让我一点一点慢慢说吧。我叫做阿尔法娜,如你所见,是一名SSS级智械,而且还是这世界上仅存的‘原初智械’之一。”

“原初……智械?那是什么?”

寒月被这个没听过的词汇弄得有点懵圈。

“你应该知道,智械最初是由人类创造的……”

“啥啥啥?”

“嗯?你不知道吗?”

这次轮到阿尔法娜懵圈了。她眨了眨眼,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是的……怎么连疑惑的表情都和寒月一样啊……

“不知道啊!联邦的课本上对智械的描述一直是‘起源未知’啊!”

“这样啊……大概是你们的高层封锁了消息吧。总之,人类创造了智械,而这项技术完全出自一人之手,那是人类当时在人工智能领域最出色的天才科学家。在他创造出这项技术后,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他被迫把技术公开,这才催生了智械的量产化。而所谓的‘原初智械’,指的就是这位伟人亲手制造的智械个体。”

“可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如果你已经活了那么久的话……现在岂不是……”

“唔,虽然记不太清了,但是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已经有两百多岁了哦。”

“明明看着比我还小!”

寒月说得没错,从外表上来看,阿尔法娜确实要比她小至少三岁。虽然两人的脸长得几乎一样,但身高差了许多,哪怕加上长长的狐狸耳朵,阿尔法娜依然要比寒月矮一些,看上去倒是和弥生差不多大,哪有一丝两百多岁的样子?

“别在意,我们智械是不会衰老的,非要说的话,现在的你也是这样哦。”

“……什么意思?”

寒月从阿尔法娜的话语中嗅出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你难道对自己的身体不感到好奇吗?比如……为什么被砍断的左臂现在完好无缺地长在身上?”

“……!?”

寒月的呼吸猛然一窒。

伴随着话语声,阿尔法娜缓缓撩开自己的左袖,漆黑的机械臂映入寒月的视野,一直延伸到肩部,和白皙的仿生皮肤无缝衔接。

“不会……吧?”

“没错哦,你的左臂已经完全被仿生机械臂取代了。当时的你失血过多,我从雷霆的手里把你抢回来之后,只好就近实施手术。由于没有携带材料,除了把自己的胳膊拆下来给你之外,我想应该没有别的办法吧。”

“为……”

“嗯?不用担心,虽然当时是为了应急,但回来之后已经根据你的数据把左臂调整过了,用起来应该和以前没有区别才对。”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们难道不是敌人吗?”

寒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她的眼睛不敢眨动,直直地盯着那对和她一样的双瞳。

“谁告诉你人类和智械是敌人的?”

寒月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自从苏醒以来,她就没有之前的一切记忆,受到的都是这个时代的教育,从思维方式上来说,她大概是三位古代人中唯一和现代人差不多的。因此,当她从阿尔法娜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时,第一次开始对自己的世界观产生怀疑。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那只是一部分人类和一部分智械的观念。事实上,就我自己而言,我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有什么理由反过来攻击人类呢?难道你们人类会去主动攻击自己的父母吗?”

“这……”

寒月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她无法回答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醒来一样。

“所以说,你不必对这一点太过在意,因为我们都是天地间平等的生命,并不是一定要拼得你死我活的天敌。你觉得呢?”

“可是即便如此,你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来救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呢?”

寒月感觉自己快疯了。本以为等到阿尔法娜说完之后自己就能明白现状如何,没想到一个谜团之后跟着的是与之不同的更大谜团,让她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弥生那样的好头脑。

“毫不相干……吗?哪怕当你看过我的这张脸之后,依然是这么认为的吗?”

“……脸?”

“是啊,你难道没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

阿尔法娜伸出双手,在寒月侧脸比了比,然后又比了比自己的脸。然后她凑上前来,凑到和寒月极近的距离,那感觉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这难道不是偶然吗?”

“是吗?你是这样认为的啊。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啊,天真的笨蛋。”

“笨、笨蛋?我好歹也是考过年级第一的!”

“那就好好动起你的脑子,思考我接下来的问题——我问你,你有想过我为什么会被赋予这样一张脸吗?”

“被……赋予?”

寒月咀嚼着阿尔法娜的用词,露出思索的神色。

“看来你注意到了呢。”

“不会吧……那位创造出你、创造出智械的天才……他认得我?我们是同一个时代的?”

“啊,是啊。我就是为了保护你而生的,是以你本人为原型制造出的原初智械。和你的生命相比,一条胳膊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我现在这幅样子也只是因为替换的同型号零件还没有送到,随便找了条手臂先用着而已。”

“等、等一下。”

寒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捂着嘴,瞪大了双眼。

“怎么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