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石散?

正是。陛下,微臣所言者,正是五石散。

哈哈,卿说笑了。据朕所知,那无非是名士们玩乐消遣之物,何来祸患?

陛下——!此绝非狂悖夸大之辞,而是微臣肺腑之言啊……

无非比之琼浆佳酿更令人痴狂放纵罢了……朕的皇叔就有食用,不也——

此正微臣所忧心如焚之大祸患!五石散荼毒天下已久,如今渗入朝堂,皇族勋贵亦不能免,若陛下再不当机立断禁绝此物,恐天下危矣!

呵呵,卿吃醉了。天下兴亡,岂是区区五石散可以左右?

陛下……!!

好啦,好啦。朕深知卿乃忠直之臣,谏忠直之言。然,朕绝非世间俗子,天下尽在朕之掌中,何患之有?纵有祸端,又有何惧?卿多虑了……

…………

陛下……恕臣无能,不能再追随陛下……此危急存亡之秋,纵使武侯再生太公在世亦无力回天,唯有陛下神力尚有可为,望陛下善保龙体……臣,去矣!

………………

陛下,恕臣冒昧。然,龙袍染血大不吉利,臣即刻命人拿去浣洗。

此嵇侍中血……勿去……

…………………………

……滋滋……咔……滋……

“呃……啊啊啊……!!!”

头痛欲裂的感觉,让诸葛捷抱着自己的脑袋,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呻吟。身为罐中妖化成的人形,如此强烈的头痛还是第一次体验。而这还不是他最难以忍受的,如果仅仅是身体的疼痛,他完全可以动用神力来缓解,可痛彻心扉就不行了。

这一声惊到了外面正在厨房忙活晚饭的妈妈。她慌忙放下菜刀,跑进卧室,只见小捷蜷缩在地上,两眼发直,脸色煞白。这可把她吓坏了。

“捷儿,你怎么了?捷儿——!”

“没……没事……”

小捷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让他暖心的面庞,身上还被温暖所环抱,顿觉痛感消散了一些。

“妈……我没事……真没事……”

被母亲关切地抚着自己的脸颊,小捷不觉间流下泪来。

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亲情吧?就算这本不是真实的关系,但从加入这个家的那天起,他就沉醉于这样的温暖之中。有时候,他真就觉得自己仿佛是从小在这个家里长大的,这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走,跟妈妈去医院。”

看他这样,母亲眉头紧锁地摸着他的额头,满是担忧,以为是那次莫名其妙的病又犯了。

“不,不用,我……只是想起来了……”

小捷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忽变,从虚弱和哀泣的感觉里,陡然沉静下来。这根本不是一个小孩子可以做出来的神情,让人见了不由得心里一颤。

“想起来……?想起什么?”

“想起了……我曾经犯过的大错……”

小捷的声音异常沉重,仿佛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入黑暗深邃的海底一般让人窒息。

是啊,那场梦,那些梦,他刚刚如雷轰顶般地想起了很多。那些话语,那些血粼粼的可怕画面,以及那些……寒彻心底的绝望……

神力么……那有什么用?什么都阻止不了……曾经以为自己的力量足以掌控一切,结果连那样的忠臣在眼前被杀都无力阻止,自己还险些被乱箭射死……还不如那时候就去死呢,早死早超生……太可笑了……

真是太……可笑了……

想到此,小捷真想嚎啕大哭一场。像个真正的小孩儿那样,在妈妈温软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嚎哭一场。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被那无尽的绝望所吞噬,被击溃,发狂……

等等,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一个人……让他想起既有温软馨香的美妙,又有酸痛扎心的苦痛,却并无矛盾之感的人……让他心心念念,爱而不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人……闪入了他的脑海。

就是她,让自己这两天如此精神恍惚,最终在刚才彻底爆发了出来。

“姐姐……姐姐在哪?为什么还没回来?”

一想到诸葛妍,他就如从噩梦中惊醒一般,一切强烈的情绪都要为此让位。他挣脱开妈妈的怀抱,起身踉跄着向门外走去。

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见姐姐。

似乎只是很单纯的感觉:姐姐需要他,他更需要姐姐。

这当然不是思念的那种需要,而是一种隐隐的危机感,害怕失去的危机感。这也不是现在才有的,已经好多天了,只是眼下更强烈了。

他多么需要姐姐,这是没什么说的,他之前的那些占有欲强烈的举动已经反复证明了。可要说小妍需要他……真别说,这还真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此时,深入地下的小妍还真就需要他,正想着如果带着他一起下来会更好呢……

“你是谁?新来的小白鼠?”

一口夹杂着单词的蹩脚汉语,让小妍瞬间拉满了怒气。刚刚那堆没了人形的丑态所造成的恶心反胃,也只有愤怒才能盖过去。同时在那一瞬间所产生的一串联想,更是火上浇油地助燃了这股无明业火。

小妍横眉立目地顺着声音狠瞪过去,眼中射出的杀气将来人吓得停下了脚步。

这家伙也是一身白大褂,也是胡子拉碴,而且比那个出去的更加邋里邋遢,还散发着一股子腥臭味。原来那股味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这味道像什么呢?有点像小时候在妈妈老家猪圈旁闻到的那股子臭味……

“你又是谁?一头白皮猪么?”小妍随口回击道。

也不知是小妍因为愤怒而口齿不够清楚,还是那家伙的汉语不过关而没听懂,亦或是被那股惊人杀气震慑住了,反正他没有对小妍的话有任何反应。

因为强烈的恶心厌恶,小妍倒也没把注意力局限在这家伙身上。而这让她更加看清了周围。原来,这个房间竟然出奇的大,这里穿白大褂的人也不止几步开外的这一位。

所以,小妍这一瞬间才有了那个需要小捷的想法。

此时的她,虽有法力加持在身,但那也就比一般人强些,瞬间制住最近的这个男人倒是没问题,但一下子在这么大的空间里,干净利索地制住那么多人而不引发混乱就难了。如果有小捷在,她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放手去干。

既然暴露不可避免,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里的宽阔感,真是让人吃惊啊。一排排的胶囊形的装置,颇有些科幻色彩,只是观感上没有那般崭新光洁。胶囊装置大部分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有人躺着,都是赤条条的,有男有女,有的身上贴满了感应导线,有的似乎在抽搐,有的就和伏在门口那位差不多,皮肉都变形了,软塌塌的。

装置旁,穿梭着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有的在记录,有的在观察,有的则在操作装置上的按键,还有的正给开着舱门的人体贴导线……大部分都没瞅向这里,更别说对她这个闯入者有什么反应了。

既如此,小妍压了压怒气,径直朝那些装置走去。她想在暴露前,更仔细地看看这帮家伙在做什么。可那个作死的恶臭男人却上来拉住了她。

“别急,在上‘极乐’之前,你还有个程序没走呢。”

蹩脚的混杂口音,加上那股愈发扑鼻的臭味,再次引得小妍怒气上涌。

“什么?”小妍咬着牙,斜了他一眼。

这么近看,这家伙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猥琐,什么叫油腻。那色眯眯的眼神,带着轻佻的微笑表情,如狗一般吸着鼻子,上下打量她。还有那只抓着她胳膊的手,从宽大的袖口露出来长长的体毛,就像没进化完的猿人似的。

“就是让我先开个光啊,嘿嘿……”

“……”

“怎么?还不懂么?就是说啊……”

小妍那么聪明,就算听不懂他的用词,光是他的这副神情也会明白一二了。而这无疑成了小妍忍无可忍的导火索。

刚刚被他抓住,她就恨不得当场砍了他碰自己的那只脏手了,可惜不能像幻境里随意变出剑来。这回,这个不知死活的乐色竟然无视她满溢出来的凛冽杀气,说话间还伸出了另一只手,直奔她胸前的拉锁。

“唔——!”

一记闷响,小妍猛地抬起一脚,狠狠地踹飞了他。这家伙一个抛物线,落到了墙角,蛆一样扭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这一下,其他穿白大褂的想不注意到她都不可能了。

出了口恶气的小妍,索性冲了过去。先是直奔离得最近的一个瘦高个。

这小子从刚才就没抬头,一直在操作装置。等他发现异样,小妍已经冲到近前,跳身一把抓住他的卷毛短发,随即配合一记膝盖暴击,直闷到他的胸口,当场就将他打得眼前一黑,倒在地上蜷成了一团。

随后是几步开外的另一个男人,他反应得更早更快,也不过是让小妍多跑了两步,飞起一肘从背后击倒。

“啊——!!”

有人尖叫了起来,是这些白大褂里的一个金发女性。是的,这里面也有女人。她被小妍这个看起来本该平平无奇的女孩吓到了。出手如此凶猛,一般人谁目睹了都会惊到。

小妍没法不猛,愤怒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此局面下,既已动手,就必须得雷霆万钧,一招制敌。

这一声,相当于警报器,让那些白大褂跟着一起骚动起来。这一乱才让小妍彻底看清,原来这帮家伙比刚刚所看到的还要多。他们纷纷惊慌地逃窜,有的朝里面躲,有的则奔向门口——想绕着她逃出去……

小妍自然要选择跳回去堵住出口,截住这帮人。她很快又解决了两个,将他们打倒在门前。

可问题是,这么大的房间,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小门吧?按常理,这顶多是个偏门,那样仅凭自己是没法控制局面的。

基于此,小妍很快放弃了制住所有人的打算,而是瞅准一个逮住。她逮住的,就是刚刚尖叫的那个女人。就属她吓得没怎么动地方,蹲在地上抱着头。

“别、别杀我……!”

当小妍抓住她的肩膀,就感觉到了她身上剧烈的震颤,看来她属实吓得不轻。比起开始的那个,这个人的汉语倒是字正腔圆。

“放心,我没想杀任何人。”

经过刚才的一番攻击,小妍的怒气算是撒了出来,情绪平稳了许多,声音也因此轻柔了下来。这让她的话变得更有说服力,金发女人终于敢抬头看她了。

在对方眼里,小妍只要恢复常态,就还是个普通的眼镜少女。刚才的暴烈一幕仿佛幻觉一般,让人很容易分离开刚刚的那份恐惧。

“我只想知道,这里在做什么实验?”见这个女人不抖了,小妍竭尽平和地,挤出一丝微笑地问。

“我,我不知道……”

“你只要说实话,我就不会伤害你。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小妍耐着性子,绵里藏针地说着,在手上加了力。女人呻吟了一声,眼中再度露出了惊恐,摇了摇头。

“装什么无辜?!这里在做什么勾当,你会不知道?那这是什么!”

小妍一把抓住那女人的衣领,将她薅起来,拉她到旁边的装置前,指着这个盛装着赤裸人体的胶囊形装置,厉声质问她。

“我真不知道……”

金发女人畏畏缩缩,腿都站不直好似软骨病一样,使劲摇着头。小妍真想给她一拳,就像对待之前那几个那样,让她再说不知道。

“呵呵,她确实不知道。因为她是今天才来的,并不会比你看到的更多。”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与周围那些慌不择路的吵杂格格不入的冷静声音。

小妍闻声,警惕地回过头。只见一个西装笔挺整洁,一头白毛、白须和短白络腮胡子的老头,立于几步外。一看这气质就不是一般人物。

小妍丢下那女人,回身朝老人走过去。

“哦吼,这么说你知道喽?”小妍面带冷笑地问。

这笑里毫不掩饰凶狠的戾气,目的就是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宰了他的心都有,老实交代,别耍花招。在气场上狠狠压制对方。

老人也露出了笑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看着她走近自己,气场上并没有任何示弱或动摇。

这老家伙不简单啊……小妍反倒感觉自己的气势被压了一头,不禁咬了咬后槽牙。

“看来,你就是这里的负责人吧?这里的老板?”

小妍压着心底的焦躁,再次发问,这次老头点了下头。

“可以这么说。”

“那好,那我就再问一次,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实验?经过批准了么?”

“批准?”

以反问来回答,就足够说明问题了。当然,就算不问,小妍也早就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判断:这里在搞人体实验,明摆着不可能是合法合规的。这么问无非是从对方嘴里确认这两点罢了,继而引出后续的问题。

“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胆敢如此乱来?!”

面对小妍的厉声斥责,老白毛还是那副面孔。这表现,让他接下来的话,对小妍来说都不算太意外了。

“知道啊……这里不就是‘不存在的城市’么?”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是‘主’引导我们到这里的。所以,不需要谁的批准,这是我主的旨意。”

这老家伙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终于不那么深不可测了,有了几分与其气质不匹配的眉飞色舞的轻薄之感。这只能解释为一种狂热,也只有扭曲又疯狂的宗教感情才会让这种人有如此的表现,自己还完全没有自觉。

“什么主?哪个主?”

“当然是拯救世人苦难的上帝……”

话刚说了半句,小妍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所以,你就让他们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小妍指了指周围那些躺在装置里的人,厉声质问他。

“呵呵,那也是必要的代价。按你们的说法叫牺牲吧?而且他们也都是自愿的,我们没有逼他们。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自由的选择,你……”

“放屁!少拿自由自愿当幌子祸害人!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混蛋!”

小妍已经出离愤怒了,她不想再克制下去,只想给他一拳。而她也的确在怒骂的同时,挥起了拳头。这当然不是她的冲动行为,而是顺势而为的一种试探。

试探什么呢?当然是试探这老家伙到底是不是普通人了。既然他表现得如此处变不惊,还知道不存在的城市这个天机,小妍就有理由怀疑他的身份。这一拳下去,就知道这老家伙的底气是什么了,而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险境。

不想,小妍的这一拳竟然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身上,而他也和普通人无二地被打倒在地。也就小妍的攻击是试探性的,若出全力,怕不是当场就打死他了。

小妍很是意外,发愣地瞅着倒在地上的老白男。她本来还有点怕,虽说这样没有打破自己下来时的判断是好事,但诡异的感觉还是无法让她放下心来。

“爷爷!”

身后传来的这一声,又是个意外。只见那个金发女人连跑带爬地扑过来,扶起了老头。原来她是这个老家伙的孙女?他们都有一口流利的汉语这点倒不愧是一脉相承。

老头的眼神有点恍惚,显然被刚才那一下打得眼前一黑。那女人则扶着老人,惊恐地瞪大眼睛,仰面瞪着小妍。

看着这场面,仿佛自己倒成了反派,成了殴打无辜老人的恶徒似的。这让小妍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当然,仅仅是一瞬罢了。

“你竟然连家人都带来了?带到这种地方,和那种人渣共事?”小妍说着指了下蜷在角落的那个恶臭男,“这也是你所谓的代价?就连自己孙女都不放过?!”

“咳咳,是啊……”老白毛缓了缓神,露出一丝浅笑地说,“那又怎样,你们的古人也知道唯才是举和成大事不拘小节的道理,不是么?”

“呵,原来在你眼里所谓的小节就是挑战做人的底线,”小妍被气笑了,“那敢问你,你要成的所谓大事是什么呢?可别跟我再扯什么主啊神啊的那些狗屁了,说点具体的,你们到底在实验什么鬼东西?说!”

“你不配知道!这只有和上帝签了旧约的子民才有资格。”

一直瞪着小妍的金发女抢先开了口。看来她也是拜愤怒所赐,完全盖过了恐惧。而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倨傲,还夹杂着小妍根本听不懂的外语,显然比这两句汉语更具歧视和挑衅意味。

“没听懂我的话么?”小妍目眦尽裂般地狠狠回瞪着她,“别再跟我扯什么上帝。再说废话,我就让你现在去见你的那个狗屁上帝!”

“极乐。”

当孙女的被震住了,当爷爷的倒是一脸平静,头也没抬地说出了一个词。这个词,之前踢飞的那个猥琐男也曾提过。

“什么意思?”

小妍转过视线,俯视着那一头花白的寸发。

“极乐世界,”老头缓缓地继续说,“不正是你们东方人梦寐以求的么?我们这边也有天堂一说。能让所有人都享受到极乐,便是我们所追求的伟大目标……成就这种大事,什么都可以是小节。不是么?”

“又是狗屁!”小妍耐着性子听完那些话,气得浑身发抖,“你所谓的极乐,就是把人都祸害成这德行?就是将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别冠冕堂皇地碰瓷好词汇,来粉饰你们的罪恶了。那不过是无耻的蛊惑,亵渎!说实话吧!你们搞的这些,无非就是肮脏至极的毒品吧!”

“别说的那么难听,”老白毛面不改色地抬起眼,在孙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这是在帮他们享受到永远得不到的快乐,乐享那些现实完全实现不了的梦,这有什么不好的?又有什么肮脏的?”

“你果然不否认是在搞毒品!”

“呵呵,就算是又怎样?你想杀了我们么?”

老白毛冷笑着说着,仿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但又和英勇无畏的那种有很微妙的差异。这给人的感觉更加诡异了,让小妍不由得怀疑这老杂毛也有在嗑药。

“哼,我是想宰了你们这帮寄生虫,但我更想把你们都绳之以法!让你们这些藏在地下见不得光的吸血鬼暴晒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