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腾的烟雾,弥漫的烟尘,笼罩着山沟里的小镇,久久没有散去……两边山坡上,望着那被轰得遍地瓦砾、几乎夷为平地的惨状,这帮臆梦就好像是参加什么庆典一般地兴奋。有的欢呼雀跃,有的大笑不止。它们好久没这么欢乐了,之前在河边被打得狼狈而逃的臆梦也在其中,也数它们叫的最欢。

“头儿,要不要再轰两发?这回直接朝中间炸。”

扛着火箭筒炸得兴起的红发小子,眼看将一个个建筑摧毁仍旧意犹未尽,回头请示老大。对方瞅都没瞅他,当即冷冷地拒绝了。

“别做多余的事。”

“这东西在幻境里没什么大用,真正要干掉对手还得靠短兵相接。接下来好戏才要开始。”

身边刚才一直给他装填炮弹的壮汉,以为他是搞不清状况,向他科普幻境里的常识。

“这个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红毛小子把发射筒往旁边一扔,用留着长指甲的小手指抠着耳朵,一副轻屑的样子,“行了,接下来轮到你们大显身手了,我来当观众。”

老大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要不是操作火箭筒很精熟,就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了。刚才没特意嘱咐,结果就留下了这俩新来的。另一个还好说,这个红毛小子看来是真的谁都不喜欢啊,当个打手都嫌碍手。上面安排这么个货色给我是什么意思?掺沙子?管他呢,反正过了今天,上面的糟老头子们再也不敢对我指手画脚了。

“啊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狂放的笑声,是这帮臆梦们的老大,一只高大的人形幻梦。

这是一只脑满肠肥的大嘴巴人形怪物,个头有两个人那么高,整体呈梯形。脑袋本来也有一般人两个那么大,但因为身子更肥,所以显得脑袋有点小。浑身上下绿油油滑腻腻的,有点像哥布林,肥胖的哥布林,只是臃肿得人形都快分辨不清了,看起来很是恶心。

他之前便是和这家伙谈判的,最终达成交易,让它亲自出马引领臆梦大军前来助阵。

在这种原始生态的世界里,既然梦击士没法清理制衡,臆梦自然就野蛮生长。但凡事都有个限度,空间毕竟是有限的,什么也不可能无限地膨胀下去。这种无序蛮荒,外界也不可能任其扩张,那样必然会遭来各方联手围剿。在如此的外部阻力下,膨胀受到抑制必然反作用于内部,于是矛盾便产生了。

臆梦内部本就有强弱之分,每个个体还特别喜欢随心所欲,于是就算梦癔本身并不具有天然的同类相残的特性,恃强凌弱和争斗倾轧也在所难免。自然而然地,一套原始的体系在这种冲突中逐渐形成了,最终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王国,而站在顶点的国王便是此地实力公认最强的幻梦。

这个幻梦之所以能成为国王一样的存在,据说它存活了十多年之久,没谁能动得了它。它还自称吃掉的梦击士达百人之众。这里面也许有自夸威吓的成分,具体有多少已很难考证,但它是个恐怖的食人魔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确实有不少象组猴组的梦击士命丧它手,也的确有臆梦手下亲眼见识过它吃人,所以对它自然是敬畏有加,唯命是从。

更可怕的是,幻梦还不止一个。他身边还跟着个小女孩,也是个幻梦,和它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有些黑瘦,但好歹小女孩的形象很清晰,并有着与孩子形象不相称的凹凸身材。另外,和这里的其他梦癔明显不同的是,她还穿着衣服,虽说和内衣差不多,但起码还穿着。

她自称摩诃,词意是大、多的意思,佛教用语。她当初降世的地点正好位于佛寺,于是给自己取了这种名字。一般来说,就算是高级梦癔也没有给自己起名的习惯,顶多根据特点起个可以辨识区分的称号。她却不同,自降生后便有给自己取名的自觉,这也说明了她的非比寻常。

在文明世界,幻梦的出现一般是很罕见的,需要大量的人口基数,只要出现,天地都会为其变色。但这里毕竟太过特殊和畸形,不仅长期存在幻梦的这种事稀松平常,就算同时出现两个,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好像这里的大环境早已经适应了这种异变似的。

“战场已经清理干净,等烟雾一散,就可以让您的大军入场了。”

看着这个皮肤很白高鼻深目的阴鸷男人,食人魔忽然有种吃掉他的冲动。这是它为数不多需要克制欲望的时刻。它既得罪不起也需要依靠这个外部势力,否则几年前它们就在龙组联合象组的大绞杀下被干掉了。

“这样一来我看戏就更方便了。”它咽了下口水,咧着大嘴笑道。

“您不打算上场么?”

“上场?用得着我么?我要上去恐怕他们会当场尸骨无存,呵呵……那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想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看看我手下有多少需要清理的废物呢,不急……”

“我希望您不要抱着这种心态,趁着优势最大的时候,一举灭了这几个家伙才最好。要知道,这几个都是从北边龙组过来的,还记得当年你们是怎么被他们围困在山上的么?要不是我们的人从背后……”

“那是因为我们被南北夹攻,他们加一起有上百号人,眼下他们才几个?这能比吗?呵呵,你该不会是被他们吓破了胆吧?”

“这几个可不是善类,都是顶级的高手,相信您也不想手下白白送死吧?”

这话似乎激怒了食人魔,它最不想有人提当年那段狼狈的往事,结果这小子却接连提起,加上他的这种表面恭敬实则颐气指使的态度,更是让它很不爽。再说,当年出手的又不是他,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装大瓣蒜?

“小子,别教我如何做,我最后会让你看到成果的。倒是你,如果那些家伙被打得逃到那个世界,而你们自己却失手了,到时候可别耍赖。交易就是交易。”

看食人魔狂妄愚蠢不听劝还朝自己目露凶光的样子,他突然有点担心了,开始理解副手黑小子的那些忠告了,但此刻已经骑虎难下了。不过,这里的臆梦不计其数,少说也有好几百,怎么可能会出现那种奇迹?那几个家伙再厉害又能怎样?真以为会有以一当千的神话?就算退一万步说,真有什么意外不还有我们么,只要发现势头不对我就亲自上场……

他想着,瞥向他颇为器重的那个壮汉,只见他已经把最喜欢的散弹枪拿了出来,身后还背着一把军刀,随时可以投入战斗。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不由露出一丝冷冷的微笑。

“哈哈哈,”这时候另一个幻梦也开了口,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孩子气,“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以前是爸爸没有我,才会有那种事。现在有我在身边,就不会有任何失败,管他什么来头,到最后都是爸爸的盘中餐!”

“呵呵,小摩诃真是乖啊……”

这话引来食人魔油腻腻的大手的抚摸,摸得她的小脑袋上卷卷的短发油光发亮。

她自然不是那个食人魔的孩子,只是几个月前摩诃降世后,原本是要与其争夺老大位置的,可她一见面当场就认了干爹。原因是她渴望有个父亲,她愿意当它这个强大父亲的乖女儿,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似乎这就是她的先天特质。在那之后,食人魔的势力范围更大了,几个月间便有了眼下的格局。

是啊,有两大幻梦压阵,不论怎么看今天这个局都是稳操胜券。

烟尘在慢慢散去……

一个个瓦砾堆逐渐清晰起来,在这片狼藉中,一个曼妙的身影傲立其间。

是那个使用火焰剑的女人!

嗯?就一个?怎么会?难道他们都跑了?可那样的话为什么只留下一个?而且真是逃到那边的话,怎么没有动静传过来啊……不对劲!

“等等!”

他刚想阻止它们盲目冲过去,那边食人魔已经发出了命令:

“冲啊!小的们,让我看看你们的真本事!”

位于两边山林里的臆梦们闻听,呜嗷着蜂拥而下。它们早就跃跃欲试了,要不是有老大镇场,它们肯定憋不住早冲下去。多少年来,它们对于梦击士就是这种趋之若鹜抢食的态度,哪怕最近这些年被痛击过几次,但因为从未被真正清理过,这里还是它们肆意妄为的地盘,所以还没有从根本上改变那种固有印象,这是一种强大的惯性。毕竟怪物就是怪物,有脑子的永远是极少数。

山崩了!这声势,这规模,看来并不止几百只,就算说几千只都有人信。

站在废墟中心一堆瓦砾之上的李红婵,望着蜂拥而来的臆梦怪物,不仅没有任何惧意,反而斗气爆棚,浑身上下好像都跟着剑燃烧了起来。在国内可没有这种火力全开的机会,所以她很兴奋。她就是这种彪悍的性格,火辣热血,遇强则强。

叮叮当当……

首当其冲的攻击,便是箭矢、毒刺、标枪等远程攻击方式,集中攻向她。大的攻击物都被她挥舞的剑身打掉,细小的直接被剑上灼热的烈焰化成了灰。

这个难度本来不大,只是配合了可以飞行的臆梦,才可能变棘手。不过,和河滩那一战不同,她手里神器的特点和她无坚不摧的战力优势,很快就遏制了空中的骚扰,几下就打得胆敢俯冲下来的臆梦不敢再轻易靠近。

这样的表现,当时就让一部分疯狂扑上来的臆梦减慢了速度,特别是经历过之前河滩大战的臆梦,当时就想起了被压制得不敢靠前的那份恐惧。而此刻的她手里的赤炎剑可比那时的气势还要恐怖的多。

集团作战最怕的就是这种不协调,行动上不统一。这就像奔腾的江水,从高处倾泻而下,势必雷霆万钧排山倒海,可一旦有什么阻碍,只需在水流中出现迟滞,就会产生乱流,那气势立马就完全不一样了。

臆梦们的表现充分诠释了这一点。原本如果就那么冲下去,纵使李红婵如何逆天,也势必陷入苦战。尤其接战的那一下,只要达成四面八方的协同攻击,纵使她有三头六臂,也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能撑下来。但由于有的臆梦胆怯了犹豫了,不仅协同无法形成,还让冲击的流势变乱了。更可笑的是,有的因为减速太快让后面来不及刹车,形成了踩踏淤积,使其周围乱作一团……

如此一来,头一批接战的臆梦便成了冤大头。它们都是没有领教过灼热劈砍的愣头青,换做往常,哪怕是单对单,都不一定这么快被砍翻。而当形成一个看起来庞大的团体,其中的个体在没有像样协同配合的情况下,自感优势很大头脑发热,那就基本成了白给。

三团光华在中心点迸发,都是被一招致命。一个斜肩铲背,一个腰斩,一个脑袋搬家。都是一瞬间的事,是连同它们手里的兵刃一起斩断的。

接着又是三个……然后是四个……

三波短兵相接下来,李红婵毫发无损,臆梦则命陨十员!这不过是短短数秒的而已。虽然都算不上是精英战力,但那也不是喽啰,也都是进化多年的高端臆梦,如此就被秒杀,其震撼力可想而知。

战场在这一刻诡异地冷却下来,陷入了一阵凝滞,好像这些臆梦被什么魔法冻僵了似的。

河滩之战中砍翻一个就起到了威慑效果,这里却用了十倍,因为这里的臆梦数量可不止上次臆梦的十倍。这下子,在场的所有梦癔算是都见识到了她的威力。

它们都没见过这么能打的梦击士。以前遇到的大多是可以随意欺负玩弄,就像被打昏的那位象组的梦击士,偶尔碰到茬子也都是有任务在身,打了就跑,可没有机会进行如此夸张的表演。即便前些年经历过被大规模联合围剿的,也都是对等实力的对抗。像这样众目睽睽下就凭一人之力大杀四方的,还是头一次见,自然都被吓得发懵。

很多臆梦停下了脚步,有的呆呆望着她的身姿,在心里惊呼这就是摩诃伽罗啊!

所谓的摩诃伽罗,是佛教里的护法神,意译过来就是大黑天神,也就是战神的意思。原本起源于南亚的婆罗门教,后来被佛教吸收了这个概念。

“一帮蠢货!你们在干什么呢!”

怒吼声响彻天地,吓得众梦癔浑身一颤,如梦中惊醒一般。吼这一声的正是它们的老大,大嘴怪食人魔。

它愤怒的不是一下子被干掉十个手下,而是这帮家伙的胆怯。这太丢脸了,幸好那个家伙不在这里。刚刚他看阻止无效,又怕对手其他人都潜回了现实,所以他去了那边查看,并没有看到刚刚的这一幕。不过,他的两个手下可是看到了。其中那个聒噪的红毛小子还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嘴里称赞对手人漂亮打仗更漂亮。这对食人魔来说极为刺耳,这是它完全无法容忍的。

“上啊,蠢蛋们!上去给我撕碎她!要不然我就撕碎你们!!”

老大越发严厉的怒吼,让那些臆梦一阵阵地胆寒,它们都知道老大的脾气,知道它什么都干的出来。此时对它的恐惧已经压过了对敌人的恐惧,而且它们自己也觉得,被一个人吓住的确是一种奇耻大辱,遂很快它们就重振起了斗志,纷纷朝她扑了上来。

这一回,它们整体上要协调的多,有了像样的配合,虽没有了一开始的那股气势,但起码有了围攻的架势。没有了一鼓作气,便用最稳妥的轮番牵制消耗的围攻方式。这样,李红婵再想轻易得手也不可能了,这倒是和河滩那时的形势大同小异。

这正是诸葛妍可以预想到的最佳结果,婵姐真的做到了。

小妍的预想?对,其实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想之内。

就在烟尘弥漫的那段时间,她和大伙一起分析了形势。

当时,意见主要分成两派,李红婵力主决一死战,她不是无脑热血,而是她抱定了小马哥既然来过,这里只要打出声势,他就不会袖手旁观;另一派是元放兄弟主张想办法逃,打都不要打,省得一旦接战被拖住无法脱身。这主要是元放仗着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能力,但问题是,他之前保护小妍一个人都费劲,这要保护四个,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敌人在现实中可是拥有致命武器,而且是有准备有组织的武装团伙,那可比面对臆梦还要恐怖,很容易死人的,被逮到很可能连搏命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两边都是死路一条啊。”司马武看他们争论着,毫无紧张感地笑了。

小妍白了他一眼,没有言语,蹲下身开始在地上画阵。

“看来妍妹是赞同我啊。”婵姐看她这样的动作,也笑了。

“我都同意,”小妍一边埋头画,一边回答,“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元放大哥,你过来一下,咱们商量一下该布置哪些阵,然后抓紧时间行动。”

“你该不会真的要在这里决一死战吧?敌人准备充分人多势众,我们这样是没有胜算的,还不如回到现实里躲起来,他们在现实里应该不会为所欲为,只要……”

“既然这些人敢在现实开枪要我们的命,还敢在这里联合臆梦,就说明他们是可以为所欲为的。我们不能对他们抱有任何幻想。当然,我也不是要决一死战。不必死战,但必须一战,那样才有机会。”

说话间,小妍已经画完了一个。元放看着她画的东西,顿时心生敬意,原来她也参悟到了阵的精髓。他还以为那是只有自己能做到的事,因为那真的非常繁复,没有极强的分析力和探索的热情是根本做不到的……

这个女孩真是太不简单了,不论是之前在树林里,还是眼下的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听她说话,看她行动,总能感觉到一股理智可靠的气息,让人不禁想去依靠……

元放微微一笑,快步走了过去。

“好吧,我们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还是听听你的吧……”

就这样,他们通过简短的讨论,大家都听取了小妍的看法。原本除了元放,其他四人本来就很信赖小妍的智慧,所以她的方法没有再经过争论,便着手实施了。

这,就是诸葛妍的计划。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万事开头难,这也是风险最大的,如果婵姐顶不住这个开场,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如果敌人上来就祭出王牌……她的这个计划就很可能破产了。那就真的意味着,他们死路一条了。

还好,敌人很狂妄。

还好,梦癔里有脑子的是极少数。

但这不是侥幸,只能说有那么点运气成分存在,但绝非侥幸心理。小妍是通过敌人的一系列动作,猜到了他们的心理,用常理推断分析而来。这些都是她计划的重要参照,绝不是撞大运。

比如,既然他们要清场再战,肯定是希望用碾压的方式,用最稳妥的方式,打败他们,杀死他们。既然如此,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并用最极端的方式,一个人来迎战——这个自然非李红婵莫属。这既可以迷惑对手,还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婵姐的特长。而那些臆梦出现的反应,都在小妍一开始的意料之中,甚至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还要顺……

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如何战胜对手呢?

当然是出奇制胜,但这只是谁都明白的战术原则。没有战略只有战术是不够的,扭转大局的前提是确立更重要的的战略原则:

致人而不致于人。

就是说,敌人以为稳操胜券了,以为可以碾压了,以为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这种时候,首先要做的就是调动敌人而不是被敌人调动。

简而言之,就是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与其在敌人安排好的局面里被动应对,还不如主动求变,出敌不意地改变局面调动对手。

那如何求变呢?只能在敌人安排好的两条死路之外另辟蹊径寻求生路。

历史上类似战例并不鲜见,最近的一次杰作是围绕一条河反复调动敌人,化被动为主动。而眼下,即将上演的,是围绕一个点,如何将敌人的战场变成自己的战场。

这个时机,来了!

大戏,开始进入第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