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陽光從窗帘縫隙中竄出,正巧落在里見未也(Satomi Miya)的眼角旁,眼皮微微顫動一番便掙脫了黑暗空間,他的思緒隨之返回現實。

身下是還算乾淨的床鋪、被巨大遮光窗帘遮住的宛如黑洞一樣昏暗的房間,手機安靜置於桌面與電腦一併閃動着提示光。

醒來的時間是8:37分。

又做了奇怪的夢啊。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來着?

揉揉太陽穴讓自己保持相對清醒的狀態——不足三個小時的睡眠、果然是因為太疲勞了才會這樣嗎?

在面對不到挪身子就能夠到的距離,緊挨着的是透明形的圓弧智能桌。

他是這樣一個奇怪的人,要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時候無法摸到通訊工具便會很不安。

里見未也從三年前開始的癥狀,而如今卻越來越沒有安全感,甚至到了離開了電腦跟手機便沒辦法呼吸的程度,現代人多多少少沾染在身的毛病,可是他卻嚴重過頭。

不過算是個人的怪癖之類的,只要是習慣一類的每個人都會有所區別吧?

將手邊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清流順着喉管灌入胃中,對即將熱起來的夏天來說,是十分暢快的感覺,大腦大概已經完全醒過來了。

至於在電腦上做什麼,大抵只是在SNS上與所謂的外界產生聯繫。

他頭腦相當聰明,雖然打各種遊戲的水平也說的過去,不過大部分時間卻仍然花在與一個人交談上,他自己有時候都對此很詫異,不過逐漸習慣了也就默默接受下來。

主要是——跟那個人聊天的話,會讓他感到安心。

他在不可思議薄膜一樣的透明鍵盤上請敲,每一下都有宛如水面漣漪般的鍵盤特效,一看便知道是來自某公司的科技化新系列產品。

里見:泉學姐、早上好。

早乙女泉(SaotomeIzumi)國中認識的同學,本是與里見未也階段同齡的女孩子,但是在熟知后了解到是由於轉學原因而年齡比自己大的前輩,其實是十分熱衷網頁遊戲的少女。

因為年齡而習慣性稱她為“學姐”、“前輩”,在國中時期就在班級傳開的外號一直延續至今。

在等待回復的過程中,里見未也順便去洗漱了一番。

洗浴池上貼着很大的鏡子,在擦完臉后少年少有的抬起頭注視着自己蒼白的面孔。

嗯、黑眼圈是必然的,眼睛看起來也相當疲憊無神……

欸?頭髮原來已經長得這麼長了啊…

不過、很久沒出門的話已經算是打理得當了吧——?他想。

中間一縷頭髮甚至下垂到了鼻尖,似乎再長一些就明顯會影響到視力了。要是做比喻的話,恐怕是什麼漫畫中的惡劣角色了吧。

“叮、!”

收到了回復。

早乙女:早上好,已經到了上學的時間噢,還是老樣子嗎?

里見:馬馬虎虎吧,還是沒有出門的慾望。抱歉啊。

早乙女:……但是我果然還是希望你振作起來。

里見未也本是按着鍵盤的手指輕顫起來停在半空中。

泉學姐口中的“振作”,解釋起來稍微有些麻煩,里見未也回憶起來都很吃力。

這是發生在里見未也還在三町目國中的時候,大約是參加完畢業典禮之後,他所在的班級——3年4班,原本是正常進行着慶祝儀式,因為有一位同學在畢業后就要遠赴美國離開三町目,所以當天、大家商量好決定等其它班級都走之後進行歡送會,也跟老師要了許可證。

本是一件不足矣為奇的小事。

之後就出了事故。

在歡送會剛開始沒多久后就闖進來一群全副武裝的人,手持(看上去是)非法槍支一類的武器,還有幾個帶着警棍,穿着看樣子很危險的黑色制服。

“老實點最好不要反抗,跟隨我們去走一趟就好。否則後果怎樣,我就不負責任了哦。”

那時候發話的是個戴着眼鏡的中年男人。

當然,沒有人反抗就不正常了,但是都被當場電暈。

剩下的人們害怕的擠在一起,為了活命,大家不得不聽從那個人的話。

乘上了巴士車,被帶往了他們的研究機構。

結果里見未也因為中途撞到腦袋而對於之後的記憶模糊不清。

真是的,在這種節骨眼上失憶、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是廢物啊。他想。

思緒跳回了聊天的頁面,對彈出的對話框進行回復。

早乙女: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里見:沒有那種事,你也同樣經歷了不是嗎?那麼兩個人分擔痛苦的話,就不會感到無助了吧?

不是泉學姐的錯,不如說…撞到腦袋后、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對於痛苦的記憶映像並不深刻,又過了這麼長的時間,或者真的已經淡出了自己的生活也說不定。

時鐘咔嚓定格在9:00的數字上,像是惡作劇的孩童一樣突然響起來。

對了,今天是幾號來着……

7月6號?

他記得有要做的事情才對。

滑動電子日期表看着旁邊的注釋,一行顯赫的紅色標註映入眼帘。

用紅色字體圈出來的日期,旁邊明確的顯示着“今天要去三町目6-34號警局進行例行檢查”的字樣。

嗯……要出門了嗎?

思索片刻,將這一事實反饋給屏幕對面。

里見:今天好像要去公安那裡,泉學姐呢?要不要一起去?

早乙女:欸?是嗎——不過今天要去研習,可能去不了,等會打電話或者發個郵件去推遲一下好了(*´∀`)

里見:是嗎…還真是忙碌啊。不愧是要去參加國考的學生。

早乙女:說道國考、你也是哦,上不了同一個大學的話沒辦法每天都見到吧?我還是挺期待的,跟里見君同一個學校(・ω<)。

這是什麼充滿青春的發言啊……

還有、為什麼突然正式的喊起了姓……以前明明都是不顧廉恥…啊不對,是親密的稱呼自己為“未也醬”之類的……

不過反正怎樣都無所謂吧?只要去三町目旁邊的白鹿巷——僅是隔着一條河的距離,何時何地都能相見,無論考入什麼大學也只是被分配到同樣的環境內,跟現在沒什麼區別。里見嘆了口氣,還是工工整整的回過去了暫做告別的話。

里見:是嗎?那就好好加油吧。我去警局了,回見。

早乙女:好~前輩們也在催我,我也要趕快收拾一下才行啦!

然後,獨自一人穿戴好衣物來到了熟悉的地方。

街道上聚集着人流,當紅偶像小栗旬新發布的CD、透明數字版上的快餐店廣告、人們抓着抽取式薄膜的便攜電話。

整個街道——不,整個日本都被科技簇擁着向前邁進。

2040年的人們掌握了被稱之為“新代科技”的技術,將現有的技術發揮到了極致加上人才輩出,科技技術以意想不到的令人速度快速發展着。

倘若要做比喻的話,就像是坐了火箭一樣直升宇宙。

後來,科技大量湧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便利性,甚至完全改變了人類原有的生活方式,使得這片藍色的星球邁向了完全顛覆以往的狀態,說是“新世紀”也不為過。

現在已經是2055年,7月6號。

里見未也行走在道路上,與一些人工智能機器人擦肩而過。

黑色襯衫很吸熱,他顯然低估了今天街上的溫度,真是頭疼,因為在空調中待的過久而幾乎快要忘記外面的空氣是怎樣的未也悄悄的、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拐過紅綠燈的路口,再向前面走一點就是目的地了。

這裡似乎也整修了一番,除了玻璃全換新了外、旁邊還多了個不知名的事務所和商業店鋪。

一年之內改變的都快認不出來了。

里見推開門,冷氣隨之竄出來。

然後又是經典的念白。

“所以說啊——想要得到男人的心、憑藉愛啊恨啊威脅之類的全部沒用噢!以死相逼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這些怎麼可能有用啊……!所以說日向…你啊千萬不要變成那樣的廢物啊……嗝!”

“科長…、!別讓杯子翻掉啊!文件又會弄髒的!”

醉醺醺的女人擺出一副讓她自生自滅的樣子癱坐在轉椅上。

“是里見君啊,好久不見,不過現在如你所見……科長她昨夜又去酒吧徹夜未歸,現在本是剛喝完牛奶準備在睡一會的、”

擁有棕色短捲髮、少年模樣別稱為日向的警備員湊近了里見的耳朵低語着。

“是失戀了噢……”

“欸——啰嗦死啦日向,我嗝、才~不是被甩了吶——修羅場什麼的、嗝哈~……”

“真是的,科長請去裡面休息吧,里見君也在。這樣子很丟人噢。”

看着這個實習警備員將自己上司的轉椅推到後面房間去后,對自己露出抱歉的笑容。

“里見君,最近怎麼樣?”

他在旁邊按動咖啡機的開關,一股濃烈的咖啡味道飄了出來。

“嗯…身體檢查的報告還是一如既往,沒什麼起伏。”

“是嗎、沒有異樣是最好不過了。”

“但是我也為此擔心了很久——雖然檢查報告沒有說什麼,但是總覺得放心不下來,這副身體沒有出問題反倒是讓我不安心……”

“也是啊,畢竟從那種地獄裡活着出來身體卻沒有明顯的異樣,怎麼看都很奇怪。嘛,這個話題之後會有醫師先生與你專門討論的。其實最近……”

“怎麼了?最近發生了什麼嗎?”

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中。

“啊——”他背對着我,用白色杯子接了咖啡端給里見未也。

“又發現「死者」了。”

聽到這話里見未也的瞳孔不禁縮緊半刻。

對於警衛員來說見到死者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既然是對里見未也說的「死者」就不同於前者的死者。

是曾屬於三町目國中3-4班級的學生。

“是誰?”

在三町目國中發生了這件恐怖襲擊事件后,老師與校長惶恐不安,除了更改班級名稱為A、B、C以外,還將學生的基礎檔案全部上交給了公安,董事長支付了大量賠償金,並且重新規定上學放學的時間點,教育方式也比起以前嚴格了不少。

要說這麼做的原因,當然不只是普通的恐怖襲擊那麼簡單。

“是被稱為逢坂慎的人,前天一早被人發現屍體,全身多處灼燒痕迹,找到屍體的時候已經死去久矣了,這是現場的照片……作為曾經的同班同學,你能夠想的起來嗎?一點點也好。”

他將一張打印整齊的紙張連同照片輕放在桌子上向里見未也遞來,照片上是一位將頭髮染成黃色、宛如貝斯手的衝天頭,他將頭髮全部梳上去露出的光滑額頭,鼻子上似乎為了彰顯自己不拘的性格而釘了鼻釘,看起來完全是街頭混混的模樣。

“沒有印象。還是問他現在的高中同學會來的比較快些吧?”

“這話就不對啦、其實他從國中畢業后就輟學了,身處國外的父母又將他獨自一個人丟在三町目這裡,除了每個月會寄過來生活費以外基本上不管不顧的狀態,據說是跟三町目的暴走族們聯繫密切。”

“呃、是這樣啊,自從三年前實驗結束后很多人的SNS賬號都註銷了,即使是倖存者也很難再聯繫上了。模樣的話…抱歉啊,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假如有曾經的合照之類的,我也不會這麼苦手了。”

“完全沒有好轉啊,失憶的事情。”

“是,多勞了……”

“沒關係,今天正好還有你的同學會來做客,本是交給科長調查的內容全權交給我了。嘛,看按照現在的情況……科長她也一時半會騰不出時間來吧…”

“真辛苦呢,實習生。”

“哎呀哎呀,我也習慣啦。”對方簡而意賅。“回歸正題。”

“很奇怪的是,這樁案子所有的跡象都表明是自殺……雖然外表皮膚全部被燒焦,但是周圍的易燃物都沒有點燃,排除其它能力者所為就只剩自殺的選項了。”

「能力者所為」是對這一現象最合理的解釋。

在3-4班在發生了此特大惡劣事件后少部分存活的人有獲得的非比尋常力量。因為除了遭遇了恐怖襲擊外、在綁架之後全員都被迫進行了不為人知的人體實驗,其內容當然為世界禁止的研究項目。

然而承受了巨大神經痛苦然後活下來的人,半數都不足。根據調查局的報告書來看,倖存者(Survivor)為10人,確認死亡人數為19人,下落不明者2人。

倖存下來的為數不多的人中,身體多少會發生些變化,乃至五官身高,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的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雖然後者的概率微小至0。

據可控情報調查顯示,研究者似乎掌握着更加令人害怕的科學技術,暗地猜測是外星人的也有,不過眾說紛紜,可信度高的寥寥無幾。

對此,給出的解釋為——其他能量更加深入的靈魂干擾、使得實驗后某些人類覺醒了「不藉助第二方使物體改變現象軌跡的不可思議之力」。將才能、性格、擅長領域發揮到極致亦或者是靈魂共鳴而生出的類似「念動異能」存在的「能力」。

要舉例的話——假如某某是擅長跑步、那麼可能他可以將腳程或者跳躍能力發揮到極致,但是同時因為性格暴躁或者不甘於平庸便又會生出一種可能:某某也可能會操控空氣流動的速度、憑藉空氣摩擦生出火焰、掌握正負離子產生電氣,即使是不藉助其他手段也能做出來的事情,似乎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完成。

不過即便是覺醒「能力」后擅長的領域不同,對於簡單的「移動物體」、「聚積壓縮空氣」這類,幸下來的其他9人都能很好的完成。

而這一切,皆為用「意念操控」。

“——?自殺?你是說製造出足矣包裹自己的屏障,然後利用火焰玉石俱焚嗎?用這種方式做自殺的理由呢?為什麼不猜測是「研究員」做的好事?”

里見捧着熱咖啡抿了一小口,險些燙到舌頭,像是小貓一樣縮了縮。

他不覺得一個人會承受在能承受高溫的情況下還保持冷靜的使用「能力」。

倖存者大都隱姓埋名亦過着普通的生活或者是出國離開日本,卻不排除沒有尋事滋事的暴力者。

“近兩年內出現的死於能力者的無辜人類不算少數,但是在研究機構被摧毀后再也沒有暴露出他們的動靜……一定是轉移到了別的地方才對,我們對此卻毫無頭緒……他們潛伏的目的雖然還沒作了解,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背後支撐深藏着某種組織。”

“就連人體改造這種世界禁止的項目都沒有個什麼正規機構來管理、我說啊這種事,按道理從根本上來說政府…不,甚至是國家要是不插手進來的話——”

“冷靜一點,話確實是這麼說……!”

將幾乎整個上半身重量都搭在實習警備員肩膀上的是來自里見未也的雙臂,瞳孔盯着的是地面,像是抓着什麼發泄、卻又用着相當理智的口吻自言自語說著什麼。

“為什麼……同為3-4經歷過那場災難的人,只有我沒有那種「能力」啊……就連身體檢查都沒有異常,既沒有死也沒有出現什麼異常……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也對此沒有任何有價值的記憶……這種樣子的我……”

砰——

警備內部的門被誰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