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晨光透过半开的气窗,照进地下室。
“你怎么不早说。”尘埃漂浮在光亮中,燕书自言自语道:“不认识不帮,不高兴不帮,青联帮一概不帮。”
“我一时情急忘了,就想着偷偷进到屋里。”阿凯哭丧着脸,四肢酸痛,大腿上又青又紫。他能回到这里,全靠燕书帮忙。
“她这‘三不帮’的规矩不改,我们进到屋里又如何。”燕书说。
“这您可就不知道了。”阿凯左右瞧了瞧,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道:“外人只知她的‘三不帮’,其实还有一个规矩。”
阿凯贼头贼脑的模样,透着一股猥琐:“据说,但凡能进到屋内,无论何人她都会无条件帮忙。”
难怪要翻进庭院,跟做贼似的,为的是偷偷溜入屋里。这样就可以无视“三不帮”的规矩,燕书所求之事也能得到应允。
明白阿凯的良苦用心,燕书心头一热。帮助他找到“专家”,本就是迫于青联帮的威名,大可敷衍了事,更不用考虑如何应付“三不帮”的规矩。
“你知道她的姓名吗?”燕书问道。
“肆,我们都这样称呼她。”回答完燕书的问题,阿凯看向里屋关起的房门。算算时间,三个小家伙差不多要起床了,他要赶紧准备他们的早饭。
黑衣女子身手不凡,更被众人冠以“专家”的名头,“肆”想必也只是一个代号。燕书猜想,肆是否与自己一样,不能以真实姓名现身。
如今“燕书”这两字,已被埋在静海郊外的泥土下,直到有朝一日,抓到贺浩,揪出幕后黑手,洗刷掉家人冤屈,才能重见天日。
趁阿凯烧水的功夫,燕书又打量起这简陋的屋子。刚工作的时候,他也住过地下室,但跟这儿比起来他过去住的算是天堂。
屋内唯一的木桌,桌腿缺了一块,用红砖垫着。桌上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到一堆钱包散乱其中,燕书说:“找份正经工作,你总不想自己的小弟小妹,日后也靠这手艺吃饭吧。”
哼着小调的阿凯,没了声音,握住电水壶的把手,迟迟不动。他从未考虑过三个小孩儿的未来,或者说从没有时间考虑去小家伙们的未来。
每天醒来,脑海里只有两个问题,今天的食物在哪里,明天的面包又在何方。为了生存,巴结大山;为了性命,讨好燕书。
时间看似很多,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可对阿凯来说,完全不够用,哪有时间思考未来。
“蒙上天垂怜的幸运儿,完全不用体验生活的残酷。真好!”阿凯端起水壶,语气像变了一个人:“有钱,有权,有势,世界都会围着你转。而一无所有的人,只能苦苦挣扎,小心翼翼,不择手段。偷,是我谋生的手段,不是你一句话,我就会放弃的。”
“你用几分钟拿走,别人付出汗水获得的报酬;你随意丢弃证件,别人为此又要耗去多少光阴。”
如果不是遇到大义凛然的瞿林,乐于助人的白衣少女,古道热肠的老妇人,光明磊落的蓝衣老者,燕书或许与阿凯一样,走入歧途,泥足深陷。他看得出来,阿凯可以回头,来得及回头。
“境遇悲惨,饱受痛苦煎熬的人远不止你一个。命运越是不公,越要挺身反抗,不是吗?”
“对,说得都对。”碗里的米糊粉还未冲散,阿凯丢下水壶,指着燕书,难以自抑:“但唯独你,青联帮教头,恶中之恶,没有资格说我!”
空气在这一刻静止,热水沿着桌沿淌到地上,积起一片小水洼。
燕书哑口无言,目光黯淡。对,他没有资格说教。他现在是青联帮教头,一个用身份,地位,甚至暴力威胁阿凯的人。
片刻的沉寂后。
“啊……啊……教头大人,我该死,该死。”阿凯一巴掌扇在脸上,又端起笑脸:“您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那个,我立马出去找工作,三个小孩儿就拜托您了。”
看着阿凯兔子似得打开门,逃出去,燕书好气又好笑。哪是出去找工作,分明是害怕他动手,找的借口。
“阿凯哥哥,早饭好了没啊。”里屋房门开了一条缝,三个小家伙探出脑袋,四处搜寻阿凯的身影,却只看到燕书坐在木凳上,蹭的全跑出来,质问道:“坏人,你把阿凯哥哥藏到哪里去了。”
光头男孩更是挺起胸脯,撸起袖子露出细弱的小胳膊,神色“凶恶”。
“阿凯……出去散步了。”燕书搔了搔脖子,尴尬一笑,要让他来照顾三个小孩儿,未免强人所难。
“我饿了。”唯一的小女孩,吮着手指,扯着燕书的衣角,摇了摇。
面对三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燕书更是手足无措,瞥见阿凯留在桌台上的米糊粉,心中一喜,摸了摸三个小脑袋瓜,安抚道:“坏人哥哥马上帮你们做早饭。”
呈有米糊的白色瓷碗有些发黄,不知经过多少时光。倒进热水,汤匙搅起白色漩涡,淡淡雾气蒸腾。
等阿凯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天空泛着幽深的蓝色。
“阿东、阿南、西西,阿凯哥哥给你们带好东西了。”阿凯高兴地拎着两个袋子,推开门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袋子滑落到地上,滚出几个油桃。
昨天夜里还对燕书充满敌意的小鬼们,现在竟然围着他转,有说有笑,看上去跟一家人似的。
尤其不能忍受的是,西西竟然在燕书脸颊,吧唧亲了一口。含辛茹苦拉扯他们这么些年,西西从来没亲过自己,怎能不吃醋。
“你终于回来了!快帮忙哄好他们,准备动身。”看到阿凯站在门口,燕书如同看到救星,喊道:“清早回来的路上,你答应过我,晚上再去找‘肆’的。”
拾起地上的油桃放回袋子,阿凯翘着嘴,皱着眉,心底不高兴,又不敢发作,像是吃了块吐不出来的柠檬,说道:“恩。”
在阿凯的讨好战术下,燕书终于得到解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照顾三个小孩儿的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的。
关上里屋的房门,阿凯比划着燕书被亲过的右脸颊,满是醋意:“你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啊。就给他们做了顿早饭。”
“就这样?”
“额……然后他们非要出去玩,我就带他们去附近公园玩滑梯,又说要吃冰激凌,棉花糖,汉堡……”燕书扳着手指,把白天带三个小祖宗,玩过什么,吃过什么,一一说了出来。
“停!”阿凯伸手打断道:“够了,很详细。”
再不阻止,估计手指是够数的,还得加上脚趾才行。阿凯终于明白,为什么小鬼们突然这么喜欢燕书,要玩啥玩啥,要吃啥吃啥,换作是他,早就挂燕书脖子上不肯下来了。
“现在换我提问。”燕书的语气变得温和顺畅,不似早晨那般激烈:“我知道我没资格说道你,但还是想问一句,今天出去你干什么了?”
阿凯翻开两个空空如也的裤兜,又指向桌上鼓起的袋子说道:“我今天去发传单,赚了些钱,买来点水果和几个小玩具。”
“真的?”
“恩……额……还去见了个老相好。”说到这里,阿凯脸上绯红,腼腆一笑。
星月灿烂,一抹清辉透过气窗,照亮印有招聘广告的报纸,上面每一条信息都划着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