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与注视者

——

剑刃与利爪在暴雨中碰撞,回荡起了刺耳的声响。

那是令人牙酸的金属嗡鸣声,只有在两把精炼的钢铁锐器交错时,才有可能产生这样尖锐的声音。

从锋刃传到手腕上的沉重感让希格梅因有些吃痛,这庞大的力量让他回忆起了军营里的一位角斗士,那是个身强力壮,宛如神话英雄般的大力士,那时的他曾和这位大力士角力,那宛如山岳般的力量让他此生难忘。

而这个怪物所具备的怪力,甚至于比那位大力士的力量还要不逞多让。

并且相比那浑厚而稳重的力量,这怪物的力量则要显得狂暴而毫无章法。

每一次碰撞,那扩散开的尖锐声音,仿佛空气都会为之而震颤。

劈砍的剑刃和利爪不断地交错在一起,骑士不断地转动剑的方向,用技巧抵挡着那沉重的压力,但即便如此,他的手腕也近乎麻木。

从交手的第一下起,震动与刺痛便不断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长剑的哀嚎,尽管他的这柄剑由巧匠与精铁铸就而成,比一般的铁剑强韧有力得多,但在这样沉重的撞击下,依旧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沉重的钝响,仿佛要被砍出缺口,被尖爪压弯,剑身都在发出悲痛的声响。

这样下去即便战意未退,这把剑也有可能在这样的高压之下破损。

得尽快拿到优势,击败对方,或是抓准一个机会,脱离战斗。

剑刃仿佛都变得滚烫了起来,在雨幕之中发出嗤嗤的声响,升腾起烟雾。

“呼……”

那可怕的怪物再一次向前扑来。

砰——

又是一爪,这个怪物一直都侧着身躯,用它那一侧强健的身躯向前猛撞,而另外一侧的肢体仅仅只是用以支撑,这样反倒是让它的动作在近距离的时候变得更加迅猛。

就像是挥动镰刀一般的巨大弧形,希格梅因侧过身,向后撤步,但最后也只能竖起剑,格挡住那最外圈的范围。

金属的火花在瞬间被雨水浇灭。

随之而来的是在瞬间的闪光。

又一次进攻,剑刃和利爪都被彼此弹开。

他举起剑向下挥动劈砍,而对方的应对则是——仿佛带着同归于尽的势头,用它的长爪去捞他的胸口,对此他只能向着一侧翻滚,暂且收起了自己的攻势。

“真是令人讨厌的态度。”

在这短暂的你来我往间,希格梅因其实屡次砍中了怪物的身体,但每一次劈砍都如同砍到烂泥之中,而怪物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伤口,即便贯穿,它似乎也并不会因为疼痛而畏缩。

就像是没有痛觉的泥塑一般,这样不流血不知疼痛的对手是最让人讨厌的。

它不知疲倦也不知畏惧,只知道要撕碎你。

而且它会毫不犹豫地作出危险的举动,有如双刃剑一般,对于另一方来说往往会交换来严重的伤势,对它而言却不算什么,就是这样换刀的行为才让人讨厌。

在向后踉跄了几步,后背靠近道路边缘的灌木与乔木,他暂且得到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活动一下手腕,尽管它在因为疼痛而咯咯作响,重新振作精神,他抬起眼,重新审视起现在的局势。

一定有什么办法击倒它。

强壮一侧的身躯的眼球,似乎是因为它的畸变,那颗眼球覆盖着赤红的血丝,而且鼓胀得犹如拳头那样大,在之前的交手之中,怪物一直转动着的这颗巨大的眼球,而萎缩的那一边似乎都看不到眼睛了——希格梅因盯上了这个弱点,他在短暂的观察与分析之中做出了如此判断,同时简单地布置了计划。

现在要做的,就是毁掉这颗眼球。

“马上就不会是这样了,怪物。”希格梅因缓缓地端起剑,双手紧握剑柄,把它抬到了自己肩膀的高度,拇指顶着护手的一侧,“你肯定没有接过这样的一招。”

在短短几次呼吸的停顿之后,头一回,他主动地踏步前站,锋刃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直接上挑,有如长枪的矛尖,仿佛要用尽全身之力那般沉重,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那一剑之中的分量。

目标正对这怪物干瘦的一侧。

他压着自己的身体,以迅猛刚健的势头向上挑斩,宛如握着长枪,这样突然改变的姿态反倒让怪物胆怯了。

不出所料,这家伙的弱点就在干瘪的那一侧,而从另一点上而言,这东西自己应该具备一定的思考能力和反应力。

怪物胆怯之后的举止便是侧身格挡,希格梅因的剑也在这一瞬间卡在了利爪上。

他这一剑就是以对方的防御作为前提的,在力量一直被压制的战斗中,在这一刻,他暂且得到了主动。

全力地握紧剑,而后翻转手腕。

“喝啊!”

他转手如压制长戟一般地卡住那如钢刀般的利爪,如同乐器般的咣当声从钢刃上传来,这短暂的压制会控制住对方的行动,也能把彼此的武器纠缠在一起,无法向对方挥动,而且由此也会有角力的成分,直至一方的力量被对方所击溃,或者双方都撤开距离,松开彼此的武器,原本这种压制的态势是相对危险的,对方很难会因此失去平衡,并且另一侧的肢体也还有相当的反击力,但对于这个特殊的怪物来说,那相对而言干瘪得多的身躯成了它最薄弱的一边。

那如钢刃一般的爪子和剑刃卡在了一起,希格梅因的右臂和右膝猛然下压,如铁坠一般跨在了那一侧的手臂上,有如用长戟的沟槽卡住长剑,并将对手向自己这边抽拽,现在他的剑和对方的武器也卡在了一起,而且他身体和腿部的重量也压在了对方的身上,两方都无法利用这一侧的武器,怪物就算想要撤走,也无法在那个瞬间抽回手臂,如果强行撤回会有失去平衡的危险,而希格梅因所需要的,也就是这个优势——他可以挥动另一侧的手臂,而怪物在这短短交缠的数秒之内,无法与他对抗。

看破敌人攻击之后在瞬间所作出的控制与防御,也是进攻。

“好了——怪物!”

他咬着牙齿,握紧了左手。

而后一拳砸在了那鼓胀着的眼球上。

——

——

午夜之后的闪雷比白昼时要频繁得多。

而且似乎要比白昼之时地更加猛烈,闪射的光芒要更加闪耀。

令人惊惧的闪光也许只会带来更大的恐慌,而无法从光明的身上得到勇气。

“学者……”阿涅丝点了点头,她曾经也在学院之中待过,对此并不陌生,“他们是医学院的吗?”

“是的,但不全是。”梅尔说,“还有一些来自于神学院。”

“也许都是来调查疾病的。”阿涅丝习惯性地解释了一句,“医学院和神学院那边其实有很多的合作,都是好久以前争取来的。”

“嗯,我知道。”梅尔低垂下那如琥珀一般的茶色双眸,“在黑色天灾平息之后,这些学者便来到了这里,利用一些拨款,他们重新买下了一处古老的废弃城堡,在那之上重新加以修缮和改造之后,建立起了一个学院,院长是塞维鲁·阿尔兰,这个学院也被以他的名字命名,他们过来积极地收集这种疾病的材料,研究这种新型的病,我们原本以为这里会因此而平静下来。”

“然后发生了什么?”

“无所畏惧的学者求知若渴,殊不知知晓越多,便距离危险越近。”梅尔说出了这句魔咒般的话语,“原本潜伏在这片地表之下的东西,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钻出了泥土。”

阿涅丝不安地握紧了手,脚也开始紧张地晃动了起来,她感觉连自己的呼吸都在发冷发抖,仿佛有一股透骨的冰寒在刚刚袭击了她的胸腔与灵魂。

“他们发现了在这片密林之中的邪恶教派。”梅尔移开了视线,望向了窗外,“当然这不怪学者们,这里一直都藏着邪恶的教派,这里的人也想要拔除这种教派,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反倒是加入这些教派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到后来干脆不去管这些人了,这里的居民都称之为疯子,不过因为这些疯子几乎不会主动来找城镇和村落的麻烦,所以虽然讨厌,但也相安无事,而这帮学者发现教派之后,竟然主动地去与他们沟通,然后不出所料的是,有一些学者也投身于教派的麾下。”

不可思议的信仰,这里的精神与物质似乎都有些……

过于错综复杂了。

精神有了实体,随后实体又有了精神。

这个地区在物质和信仰上有着很特别的分歧,也有着不可思议的复杂性。

在这个地区有很多不同的教派和理念,无论是密林还是城镇,这些人都把教义作为真理——尽管这些真理都不相同,而且本质邪恶。

对于阿涅丝而言,这里又新奇又可怕。

黑暗的深邃之中潜伏着太多东西——不止是怪物,还有侵袭灵魂和精神的魔咒。

那些窃窃私语会把人拉入深渊。

“你还好吗?”

梅尔的声音打断了阿涅丝的思绪,也许是刚刚她因为思索而呆愣在了那里,梅尔也是因此而关切地问了一句。

隔着鸦嘴面具也知道她刚刚的表情和目光是呆滞而古怪的。

“没事……我很好。”阿涅丝摆了摆手,放下手,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但却让人觉得有气无力,“我在听着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生物。”梅尔说,“听说他们来自于深海,只是迁移到了此地,有人甚至说这些可怕的疾病都是由这种怪物带来的……不止是这些,这里的传说,骨头一般的鬼,流动着的疫病,仿佛不再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事。”

“这些学者……都做了什么?把这些……怪物都放出来了。”

“这群人在这里曾经做过疯狂的实验,因为他们还在这片土地上发现了很多古老的秘典和咒语……而他们也毫不犹豫地实验了,他们唤醒了在星之湖底蛰伏着的怪物,同时也惊动了在那座学院之下的某种可怕的存在。”梅尔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越是深邃的学识便越是能吸引人,就像是深渊一样,一旦对它有半点好奇,就会立刻被它拉入其中,如同着魔,对于更深学识的追求,会让人不顾一切地……做出不顾后果的行为,对于未知,人总是抱有那样巨大的好奇心,但这样迟早带来毁灭,可这些学者……真是无所畏惧,要我说的话,他们正信仰着自己的求知欲。”

又是一道闪雷掠过天空,璀璨的闪光带来可怕的噩兆。

“我知道了……但我该如何信任你的说辞。”

“出来吧,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

——

在一拳击穿那眼球的瞬间,怪物的黑血喷溅而出,希格梅因也在这一击得手只会迅速地撤开,抽回自己的剑。

怪物捂着眼睛,发出惨烈的哀嚎,身躯如抽搐一般乱动,树木甚至都被其撞倒。

粗暴的声响在雨夜里回荡。

嘶吼的声音狂暴而凄厉,挥动着的手臂与扭动着的躯体有如枝干一般甩来甩去,就像是用绳索拴着的刀片,让人不敢接近,仿佛要等它发泄完痛楚和愤怒之后,它才会平息下来。

喷涌出的黑血在雨幕沉寂。

“我想你曾经是人。”希格梅因再一次地端起刚健的姿态,“变成这样……应得安息,你已经很累了,平静下来吧。”

他看准一个胡乱挥动的瞬间,抓准那个空隙,一剑刺向了怪物的头部。

长剑穿刺,贯穿了这个怪物的脑袋。

狂躁的声音如断线一般戛然而止,这怪物的弱点也许就在这里,这一击该是致命的。

如果是中枢被破坏掉的话,就算是怪物,也会无法行动。

尽管有些妄自判断的嫌疑——但的确,砍掉它的头就能够杀掉它,就像人一样。

希格梅因迅速地拔回了剑,小心地审视着这个怪物,直到这家伙在血泊之中完全倒下,完全没有了动静之后,希格梅因才把剑收回剑鞘之中。

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种怪物到底是如何生出来的?”

他自言自语着,半跪在地上,小心地检查起了怪物的尸体。

在翻动尸体的时候,出于畏惧与直觉,他的眼角一直都在盯着怪物的尖爪,仿佛那东西还会跳起,然后挥向他。

但令他安心的是,这东西并没有发生意料之中的事。

在检查这具尸首的时候,他找到了一个血淋淋的徽章,这个徽章就插在它的皮肤下,就像是一个口袋装下了这个物件儿,这个皮下的裂口就被它当成了一个口袋,如果不是有所检查,否则很难发现这藏在皮肤下的东西……只是藏在皮肤之下这种有些残酷的事情让人难以置信。

“塞维鲁学院的徽章?”

希格梅因读出了那个徽记上的字,看上去这个徽章有些残破不堪,只能勉强读出上面的字,应该是这个怪物从哪些受害者身上搜刮来的,如果稍作推敲的话,应该是从某个学院学者的身上取走的。

尽管还没太明白这个徽章的意义,但希格梅因还是收走了这个徽章,把它放到了自己的盔甲内侧——这也许和那个皮肤口袋有异曲同工之妙。

随后,他在大雨滂沱的嘈杂黑暗之中,听到了一些微不可闻的声音。

就像是老鼠磨牙一般细碎的,人的呼吸声。

这附近有一个伤者?

——

——

阿涅丝随着梅尔走到了门外,但临走之时维妮娜向她投来的目光却让她有些心里发毛,那是既担忧又畏惧的眼神。

也许是这一系列的事情让阿涅丝也有些失措了,但她下意识地还是想让维妮娜安心一点。

“不要相信她。”维妮娜的唇语让阿涅丝一愣。

但随后梅尔就已经推开了房门。

“怎么了?”

“没什么。”

阿涅丝转过脸,回答了一声,跟上了梅尔。

——

两人一同走入了雨幕之中。

淅淅沥沥的雨声包围了她们,掩盖住了那虚空中的冷笑声。

“你要给我看些什么?”

“举起你的提灯。”

阿涅丝照做了,举起那个昏黄的提灯,仿佛在驱逐着幽邃的雾气,灯火的光辉如同一个球体一样晃动着,然后随着她的手到达了她头顶的位置。

一张可怕的,有如骨头一般的脸突然在她的面前显现。

不,那就是一张古怪的,只剩下骨头的脸,不像是人类,反倒更像是用树枝拼凑起的对称图画。

但那东西还活着,它张着下颌,仿佛狂风一般的声音不断地从它的咽喉中喷涌而出。

它靠近了一点,它是浮在空中的,它身体的的其他部位依旧是那宛如由树枝拼凑起的,惨白如骨头的对称画,就像是一具仅剩下骨头的怪物尸体,但它却又是活着的——它正呼吸着,它正摩擦着那如剃刀一般的骨爪,每一根都有人的肋骨那般长。

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手指都在打着颤,有如被冻结了一般僵硬。

如果她的勇气再差一点,这个提灯恐怕立马就会摔落在地。

“枯鬼。”梅尔的手收在了小腹上,“如果它没有眼球,则证明它没有看到你。”

那东西就在那盏油灯边上如鱼一般游荡着,仿佛大气成为了包裹它的水。

随后它对着阿涅丝咆哮了一声,呲了呲牙齿,有如恐吓。

“它看到我了……”

“不,它看不见你,它只看得见特殊的东西。”梅尔说,“它马上就要走了。”

“这……”

阿涅丝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抱着必死的决心再一次举起提灯。

但是那个东西却消失了。

“我刚刚说了……它很快就会消失。”

“你确定这东西不是幻觉,还是说你的把戏?”

似乎是因为被吓到了,阿涅丝现在有些火大。

“无所谓,如果你能把它当做是幻觉,也许还能多保持一段时间的理智。”梅尔面无表情地再一次指向了虚空,“在那里,你能看到一座灯塔,那里很接近星之湖……抱歉,今晚太黑了,没法看见那东西,也许你能在一个不下雨的夜晚看到它,还有遥远的学院,他们会在月圆之夜打开天文台,那一天你能看到夺目的光辉……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的话,我还能给你指出血傀儡,还有疯狂之鼠,无形之子甚至于星之精……”

“不……至少今天……我不想再看见那样的东西了……”

阿涅丝感到有些反胃,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因此她拒绝了梅尔的请求。

“这便是这些学者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这样吗……”阿涅丝微微抬起头,“你呢?”

没来由的话,也不知是问的什么,只看梅尔回答什么。

“我的家族世代都居住在此,我的家族曾是这片土地上的荣誉,但现在这一切都变了,家族的名誉,还有这片土地上的安危,寻宝人,赏金猎人,更多的学者,邪恶的宗教,把这里搞得一团糟,很快这里就要变得无比混乱,我已经预见到了这样可怕的未来。”她说,“我们是这里的守护者,但是这里的秩序,荣誉,还有未来,都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至少我想保护这片曾经荣耀的地方。”

“你不打算做些什么?”

带着些许怒气的反问。

“只凭我的力量远远不够。”

“……你想我帮你?”

“我不会说出那样唐突的话,我从没有想过要把你和我绑在一起。”梅尔说,“其实我们的目的相差甚远,只是正巧你有不得不要完成的使命而已,完成你的使命对我有些帮助,但最终我们仍然是不同的立场,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你做好你的事情就好,我只是来告诉你一点别的事,告诉你应该去做什么。”

“我该……怎么样终止这场瘟疫?”

“这只是我知道的,还有太多我浑然不知的,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如果你想知道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知道这种花粉肿瘤的来源,如果你想治好这种古怪的疾病……也许你就需要自己去发掘真相,只有那样,你才能拯救这里,也许这里还藏着能医治那种名叫鱼鳞病的药方,还有失明症,这里也许应有尽有,在此……我也请求你,去找到这片土地上的真相,告诉我那些隐藏在密林最深处的,最阴暗的一切,告诉我那一切,告诉那我所不知的一切,那样我才能……守护这里。”

这一句话反倒刺中了阿涅丝的心。

她来到这里,就是想要来救下这里患上恶疾的人。

她原本想找到那个独眼医生,或者自己找到药方。

但如果真按照梅尔所说的话,她必须知晓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的事,她才能挽救这里的所有人。

这也许是她唯一的路。

不……不,还不能这样断言。

至少现在,暂且还只是把它放在心上吧。

“雨很快就要停一会儿了,趁着这个机会,你应该多看看周围……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在放下这句话之后,梅尔走向了黑暗的雨幕之中。

短短的几次呼吸过后,如同鬼魅一般地,她消失了。

“Vanitas vanitatum,omnia vanitas.”

不知为何,阿涅丝说出了这句话。

——

——

当希格梅因找到那呼吸声的源头时,那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被压在了一片马车的残骸之中,就在距希格梅因碰到怪物不出十几步的地方,尖锐的马车残片贯穿了他的胸腔,让他连呼吸都困难,鲜血与雨水坑流在了一起,场面有些惨烈。

似乎是在前半夜被袭击的,正好被希格梅因撞上了而已。

而这个人的伤势似乎也没有救了,如果是阿涅丝在的话,也许还有办法,而希格梅因身上既没有药品,也没有能够减轻这人痛苦的办法。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看着他,与他交谈,多少给予一些慰藉,让他不至于太过孤独地死去。

出于无奈的温和之举。

“还能起来吗?我的朋友?”希格梅因试着向这个人伸出手,但对方已经眼神涣散了,他只能叹息着,把这人拖到了树下,让他倚靠着树干,“也许这能让你好受些。”

郁郁青青的树冠挡住了暴雨,让人有了一些喘息的空间,对于将死之人,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你是……”

“路过的骑士而已。”希格梅因叹息着,“我很抱歉,如果我早点到的话,你就不会被那个怪物袭击了。”

“啊……是吗?”这个人艰难地抬起胳膊,向着虚空伸出手,“尊贵而勇敢的骑士啊,如您所见,我已经不行了……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希格梅因耐心地握住了这人的手,像是要为他发冷的身体倾注一点力量。

“是的……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在希格梅因放下这句话的时刻,这个人鼓起自己最后的力气,颤巍巍地把手伸到了自己的怀中,从中取出了一封有火漆封蜡的信件,而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希格梅因的手上。

“帮我把它交给……”他的喉咙颤动着,“交给塞维鲁院长……”

而后则是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双眼失去了焦点,变得悠远而漫长,双手松开,无力地垂下,仿佛放弃了自己在尘世之中曾紧握着的一切,放走了握在手心里的生命。

那封信放在了希格梅因的手中,骑士看着它,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放到了自己的怀中。

“好了,休息吧。”他低声说着,轻轻合上了这人的眼睛,放了一个金币在他的眼皮上,“我会替你把消息带到的。”

这封信也许这能够成为他的一块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