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翊宗感觉到身后的气氛凛冽了起来,环着颈部的手臂狠狠收紧。

“你,怎么知道的?”

阿芙妮的语气有如夜叉,生硬又冰冷。

“是……是缘吾跟我提起的。他……他要我多关心妳。”

“……多管闲事。”

不能理解为何阿芙妮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快,顾翊宗决定再冒险开口。

“为什么妳要这么讨厌缘吾呢?他不是妳的救命恩人吗?”

问题一出口,背后立刻传来凶险的气息,吓的顾翊宗做好被勒脖子的心理准备。

半晌后,什么也没发生,只传来阿芙妮的轻叹。

“因为他很假。”

“很假?”

“没错,时常板着一张脸,不管说话还是做事总有一番大道理,这种做什么事都有规矩的人最无趣,最讨厌了。明明人家没怎样还要来关心人家,他自以为他是哪里来的情圣啊?明明强得一塌糊涂还要装谦虚,明明是一夫挡关万夫莫敌的勇者却害怕吃蕃茄,明明会照顾别人却不懂得照顾自己,明明很温柔却还要装得一脸严肃,明明有时候想法也很不成熟却还要装得一脸正经,明明也需要人家关心却装的一副坚强的样子,明明……”

顾翊宗愈听愈胡涂,从一半的地方开始已经是找碴般的抱怨了,根本算不上可以将对方恨之入骨的理由。认真说起来,还比较像是将对方的一言一行观察入微的心得演说。

“我说……阿芙妮,妳……该不会是喜欢缘吾的吧?”

“……!”

时空瞬间冰冻,似乎还能听到冰层裂解的声响。

顾翊宗无法回过头看清楚阿芙妮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从她中了麻药却还是可以瞬间紧绷的身体反应看来,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没有。”

“咦?可是……”

“……我说没有。”

“但是……”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没‧有~~~”

“呜呜呜呜呜……我、我知道了……我快不能呼吸了……”

不得已只好妥协的顾翊宗终于摆脱阿芙妮游蛇般的手臂,尽管身中麻药,但是女人的执念真的很可怕。

正当顾翊宗在心里头嘀咕时,背后传来细微的嗫嚅。

“……不……”

“什么?”

“……不要告诉缘吾,拜托你。”

卑微的请求让顾翊宗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是个有抱负的人,缺点就是太温柔。若是让他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在我身上浪费心思的。”

“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样妳不就更有机会……”

“我配不上他。”

简短一句话打断了少年的建言,阿芙妮状似淡然地将眼神移开。

“他是整个家族中最受瞩目的人物,名声远播,甚至连别的家系都有所耳闻。这样的他以晋升至家族主系与他的师父本多宗雪共事为目标而努力着,不只是实力,品性、操守、言行举措都是评选他有无那个器量进入家族主系的关键。若是被人知道他和曾为妓女的我有所瓜葛,他的前途就毁了。”

尽管说得武断,但仍不难听出有一丝遗憾的意味流露在她的语句之中。

一切都是为了他。这就是阿芙妮‧伊贝克罗洁这个女人一切行事方针的根本。

不论是任务中尽力协助也好,或是平时的针锋相对也罢,一切的一切就是要将她心仪的男人推上人生的顶峰。

“为了从最近的地方遥望他,我很努力地锻炼自己,希望有一天能进入莫瑞斯塔特家族,哪怕只是可有可无的马前卒也好,但始终都因为身分的缘故被拒于门外。收留这样的我的是西娅小姐,是她完成了我的心愿。在这之后,缘吾来到西娅小姐的家系,我简直高兴坏了,但从他的身边看着他,我才明白原来我们的距离比我所想的还要更遥远,甚至……这样的我会毁了他。”

“这就是……妳疏离他的原因?”

因为太过亲近会变成放纵,所以便由她自己划开一道鸿沟,阻止这份心情蔓延。

阿芙妮对情感的执着与付出让顾翊宗也为之动容。

“能在苦难中遇见他,上天对我已经够好了,跟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更是做梦都想不到。这样就够了,幸福再多下去,就会变成灾难的。”

所以,不要说出去──阿芙妮轻声恳求,她的字句太过恳切,无法言语的顾翊宗只能颔首响应。

沉默了一分钟之后,彷佛要换过话题,阿芙妮再次开口。

“那你呢?为什么要偷偷跟踪我?”

话题主角突然转向自己让顾翊宗身体跳了一下。

害羞的少年双颊有些泛红,忸忸怩怩地道出想多了解她的心情,结果却换来一阵无力的嘲笑。

“呵,结果我倒真遂了你的愿,把我的事一五一十全说光了。这下不收费不行了,嗯……就用身体还吧,你说好不好呢?”

被嘲笑的顾翊宗低下头,表情有些困窘。

“看你这么努力的份上,就告诉你一件事吧。老实说,我不太喜欢缘吾以外的男人触碰我。”

“咦?可是现在……?”

“对,所以你刚刚一声不响,强硬地背起我时,我差点想要拿刀抹你脖子。”

“咿──”

惊觉与杀身危机擦身而过的顾翊宗浑身直打着哆嗦,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颈项。

“能不经过我的允许碰我身体的男人,你是第三个。”

“呃……我知道第一个一定是缘吾,那第二个是……”

“是艾瑟。不过那次是因为状况危急,他为了要救我才会把我抱起来,所以我没跟他计较。然后就是你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

“哎呀!”

被阿芙妮从背后捏住下巴的顾翊宗难过地扭动身躯,这时他赫然注意到背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这么说来,其实那对纹有花样的硕大果实一直都贴在自己身后嘛。

察觉异样的阿芙妮使尽力气勒住他的脖子,结果反而让两人的距离更加贴近。

“还真是不能让人轻忽啊,你这个小色胚。”

“呜……快、快没气了……”

就在两人忘我地打闹之际,走道的灵矿之光蓦地亮起。意有所指灯火连成一条道路通向远方。

“这是在邀请我们呢?”

“那、那要去吗?”

“是你在走还是我在走?别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别人决定。将选择权交给别人,然后再来抱怨他人的决定让自己蒙受损失,这是弱者的行径。学着自己做决定吧,这次换我跟着你。”

“阿芙妮……”

你要学着成长啊──阿芙妮语带期许地说道。

顾翊宗低头沉默不语,受了告诫的心正在鼓动,他已经让太多人为他决定命运的去向了,这次,轮到他带领身边之人迈向未来。

熄灭戒指上的亮光,脚步坚定地踏出,共行的身影走向前方,沐浴在成排的昏黄灯火下。

藉由灯光指引出的道路像是条散出荧光的长蛇,蜿蜒曲折,一路朝向未知的境域延伸。

多亏了有心人的引领,直到抵达终点之前,顾翊宗两人总共避开了二十四次面对岔路的抉择,这让顾翊宗开始觉得之前的瞎猜完全让他们绕了远路。

不过回头想想,对方所指引的道路或许……不,有极大的可能与出口无关,之所以顺着他们的意前进,说白了也只是想探求真相罢了。

虽然也有将对方把快找到出口的他们骗离出口的可能性计较在内,但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想在见到邀请者后随即被摒弃了。

“放我下来。”

玉足沾地,阿芙妮特别允许顾翊宗揽住她的腰,她则是将手放到新月的握柄上随时戒备。

走出拱形的出口,四面空间豁然开朗。令人难以与刚才狭窄的隧道联想在一起的挑高天花板拔地而起,圆形的宽阔空间里,几根直径一公尺长的石柱排列矗立,与顾翊宗两人走出的拱门相似的出入口还有好几处分布在周围。

汇集多条隧道的圆形广场──蛇球,在广场中央等候多时的一男一女将之如此命名。

“欢迎光临我的地下研究所,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杰罗比‧登伯,两位初来乍到,希望我的作品们有让你们玩得愉快。”

一身医事白袍的男子故作姿态地弯腰说道,一旁奴可奇娃则面无表情。

“你就是妖医‧杰罗比?”

阿芙妮打量着眼前留有杂乱长发的男子,一边瞇起眼睛说道。

“正是本人,不过妖医一名只是无知世人赋予我的称号,我自己并不怎么爱用就是了……”

“那不重要!我问你,外面那些东西,全是你的杰作?”

打断杰罗比的是顾翊宗,他强忍着怒气,口气却节制不住。

牵住差点冲上去的奴可奇娃的手,杰罗比表情仍是愉悦。

“没错,虽然是失败品,但仍是出自我的手,不好意思让两位看笑话了。”

“失败品?”

顾翊宗沉声低吼,语气里难掩诧异。

“是的,失败品。将魔物器官放入已死亡的人体,并将之驱动活化,本想借着魔物优于人类的身体素材来制作拥有高等战力的强化人种,结果虽然顺利使其复生而且拥有超乎常人的战斗能力,但是魔物深埋在血液中的狂性却支配了牠们的理智,让牠们成了只会吞噬而不会服从其余命令的失败品。”

“将魔物器官放入人体?多么疯狂的举动啊?”

这次连阿芙妮也闻之色变。

“研究的源头本就是对未知事物的疯狂渴望,而研究出的新品其存在性对未能接受它的现世亦是种疯狂而不容于世的存在。人类将自己所认定的不可能认知成不可违背的现实,所以在不可能化为可能之际便大肆抨击,抹杀其存在价值以巩固自身的腐见。这就是以创新思维来挑战旧有思想的全貌,多么令人愤慨与悲痛啊!”

犹如在唱颂史诗歌剧,杰罗比夸张地大吼大叫。

这是医者访遍苦界各处所通晓的人生观,也是世间赋予他妖医之名的最初本意。

脱离常人的思维与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之举,在通达真理之前永不弃馁的决心,这一切的一切看在世人眼中全是荒诞无稽,起因于世人的无知与懦弱。

世人懂得何谓代价,却不理解牺牲的真谛为何。一旦代价超乎他们想象成为牺牲,再宏大的愿景也将变得毫无追求价值可言。他们只顾着眼前可见的微小利益,却放弃真正能通达永恒的道路。

“人类太过渺小,要寻求壮大之机,超乎想象的代价就是必然的。”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顾翊宗再次打断杰罗比的高论,言语中混杂了忍无可忍的愤怒。

“那些无辜的人都是你抓来的对吧?游人街的人口失踪案件,也是出自你们的杰作吧?”

面对顾翊宗的指控,杰罗比和奴可奇娃并未否认。

“每当你们带走一个人,就象征着一个家庭的破碎与一条性命的丧失。躲在暗处的你们绝对听不见地表上的人在哭泣的声音!说什么通达永恒?被你剥夺明天的人哪还有什么未来可说!”

释放全然怒气的暴吼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等待声音平息下来后,妖医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一道尖锐到足以望穿人间至理的犀利眸光射入顾翊宗的内心深处。

“小子!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