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感觉是背后柔软的触感和与充满霉味的空气相互排斥的淡香。

顾翊宗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被光照亮的长廊石壁。

“醒了就赶快起来,让女孩子扶着的男孩子是会被扣分的喔。”

“呜啊!”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翊宗回头一看。

“阿……阿芙妮?”

“嗯哼~怎么?看到被你跟踪的少女出现在你面前吓的脸都歪了?”

“呃……妳……妳知道我跟着妳?”

“起先是不晓得,不过你被女人们围起来时所造成的骚动让我注意到你,没经验的处男是不可能一个人跑到求欢窗的,更何况是刚来到梵德恩城,什么都还不知道的你。”

被阿芙妮道破意图的顾翊宗难堪地低下头。

“可是没想到你会因为乱跑而撞见这种场面,还冲动地跟着冲进来,幸好我有跟过来。真是的,西娅小姐交代你的东西你全置若罔闻就对了,真是不要命的小朋友,芸如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哥哥啊,真是令人想不透。”

“呜……对不起。”

完全抬不起头,阿芙妮说得太对了,刚才只是一股脑地为了找到犯罪者而跟了进来,结果反而困在了这里,还差点丧命,完全辜负了家主少女对他的一番叮嘱。

顾翊宗懊悔地几乎快哭出来,阿芙妮则是开始察看四周的景物。

“嗯……四周都长得一模一样,若没有仔细详记或是路标指引,要走出这里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咦?妳也没有记路吗?”

“本来有,但是有个小朋友真的跑太快了,我为了追上他不得已只能加快速度,结果还被人家关灯,记着记着就乱了啰。”

“呜……”

“好了,是男人就别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想办法找到路出去才要紧,而且就算找不到,这么晚了我们还没回去,贝茵也一定会来找我们,根本不用担心。”

说着,阿芙妮递给了顾翊宗一枚发着光的戒指。

接过戒指,顾翊宗这才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困惑着他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原本漆黑的环境之所以能看得见阿芙妮的面容,其光源正是来自于她手上戒指绽放出的光芒。

“这是用妲凡亚灵矿做的饰品,戴上它用它来探路吧。”

“好。”

顾翊宗戴上戒指,并将灵引微微灌注在矿石中,石英般的矿体立刻投射出耀眼的白光。

凭着两盏日照般的光源,两人随即动身开始探索这座神秘的地下迷宫。在戒指放出的强光照射下,墙面上流露微光的灵矿已然失去作用,但依照固定距离嵌入的矿石却有着另类的指标性。

“往这里。”

走在前头的阿芙妮每遇上一个岔道总是不疑有他地选了其中一条,虽说置身在未知的环境中,就算猜测方向也是枉然,但她下判断的速度实在太快,不禁令人怀疑她是否早就知道此地的地理环境。

“右边。”

看着阿芙妮不见一丝犹豫地神情,顾翊宗终于忍不住提问,只见红发少女指了指天花板。

“照着这些矿石的分布走就行了。之前经过的几个路口,只有几条路上拥有较为完整的样品,其他通道上的矿石多有剥落或损毁的情形,这就表示那几条都不是他们常走的路,所以才不注重照明设施。也就是说,只要挑他们设计过的路走就有机会可以找到出口,当然运气不好的话也有可能直接碰上他们。”

“原来如此。”

前行的阿芙妮不忘四面环顾,但她始终找不出有任何足以使她了解他们现在身陷何地的特征。

除了通道就是墙面,墙面之后又是通道,相似又极其单调的景物使人一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萌生出原地徘徊的错觉。

唯一能打破这项错觉的证明,仅剩墙面上不尽相同的龟裂纹路而已。

在阿芙妮的印象中,梵德恩城并没有如此广大的地下回廊,即使有也不该是此般乏人问津的景况。

虽说这座历史可追溯至数十年以前的悠久古城就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设施也不足为奇,但这种看不出建筑立意的空虚长廊,阿芙妮实在无法自她的既有认知中找出任何解释来圆润它的存在。

她不相信眼前这座规模可观的地下通道是那群犯罪者为了方便行凶而有心搭建的。

从矿石的折旧程度判定,这里少说也有数十年以上的历史,或许猜测他们只是偶然发现这个环境并加以利用更能符合现实。

探索的脚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之久,无限延伸的长廊无止尽地从黑暗中衍生而出,为了能随时应敌而处在紧绷状态下的精神也在千篇一律的单调景物中逐渐松懈下来。

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个缘故,又或者是有阿芙妮跟着的关系,顾翊宗的警戒心比起刚出发时已然下降许多。

“那个……阿芙妮。”

“嗯?”

少女简短地出声应答,充当照明工具的左手仍朝向四周不断摆动,细腻的眼神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地观察每一处角落,她的专注力可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妳今天为什么会去求欢窗啊?”

“去找朋友。”

“朋友?”

“嗯,她托我帮忙找人修理坏掉的珠宝首饰,我今天正打算把东西送回去给她。”

“是我和缘吾遇到妳的那一天,妳拿在手上的东西吗?”

“……对。”

阿芙妮罕见地犹豫了一下后,再开口说道。

“那你呢?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跟踪我呢?变态侦探。”

“呃……”

顾翊宗不禁语塞,他想直白地对她说自己想再多认识她一点,但是这样的说法肯定会被她揶揄一番。但若说得更完整些,自己是因为师缘吾的关系才开始对她感兴趣的,偏偏那位战神候补的姓名对这位俏女郎来说简直就是颗地雷,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的行动又与那个人有关,这张绝美的容颜一定会气得用眼神就瞪死自己。

“干嘛不讲话……?哦~难不成你是因为对我有非分之想才跟踪我?好变态。”

“才、才不是这样呢!”

“喂,否定的这么快干嘛?这样不就等于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了吗!真是不够细心。”

“到底要我怎么回答啊?”

“承受批评也是男士的风范喔……等等。”

说着话的阿芙妮突然伸出手挡住顾翊宗前进的方向,急转的语气让顾翊宗重拾遗落的警戒心。

“有东西……在靠近。”

话语刚落,幽深的走道尽头宛如在回应阿芙妮所言似的,传来了某种声响。

那是掺杂着液体的颠簸脚步声,并非强而有力的踱步,而是类似苟延残喘着在地上爬行的濡湿声响,融合着不知来源的喘息,一股莫名诡异的压力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顾翊宗伸手按刀,阿芙妮犀利的眼神让他意识到眼前那团未知的物体究竟存在多大的危险性,令他更加凝神戒备。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暗处中的蠢动愈加逼近,阿芙妮缓缓从薄纱裙摆下抽出新月双刀的其中一把,架在胸前作为防御手段。

片刻过后,黑暗中隐约有物体浮现。

顾翊宗将灵矿光芒向前一照,赫见眼前出现的竟是一个个的人类。

不,若说他们还是人类恐怕有些牵强,苍白透紫的皮肤、歪斜扭曲的手脚、冒出血水的口鼻、完全翻白的双瞳,以及──裸露在外的脏器,任何一样都难以把他们归类在人类的范畴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无法接受眼前景象的顾翊宗完全愣住了,发抖的牙齿并非单纯因为这些异型怪物而感到恐惧,更多是来自无法理解当下情况的恐慌。

正当顾翊宗无法动弹之际,群集的非人之物开始动作。

他们加快速度,一拥而上,发狂似的扑向光源的起点。

顾翊宗抽出刀鞘架开了一个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的男性,染血的黑牙咬在刀鞘上,突进的力道几乎快把他撞飞出去。

另一头又有一位女性张牙舞爪地向他冲了过来,顾翊宗赶紧甩开刀鞘上的男性,回身摆出一记不带灵引加持的踢击,沉重的一击并没有奏效,披头散发的女性彷佛没感觉似的持续向他步步逼近。

“这……”

打击、踢击相继失效,正当顾翊宗开始心慌之际──

~~~~~~~~~~!!

飞溅的鲜血和四散的尸块从他的眼前坠落,刀刃切开肉体的嘶鸣演奏出不成曲调的挽歌,冷冽到冻人心魄的寒光频频闪过,血雨呼应了阿芙妮潇洒的身影和她那一头艳丽的赤发。

“阿……芙妮……”

“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是活尸,不管你怎么对他们留情他们都不可能再苏醒过来了,不要留手,全力击退他们。”

阿芙妮的吓斥宛若一记重槌敲在顾翊宗的理智上。他抬头看着从四面八方扑来的男人女人龇牙咧嘴的模样,心里萌生一阵酸楚。

他想起在米卢小镇里那一地禁不起魔物肆虐而无一完好的尸身,同样是面临死亡,他竟开始认为死无全尸的下场甚至好过眼前这几具已然失控的疯狂尸体。

死亡固然令人悲伤,但死后的灵魂遭到开玩笑似的囚禁在已故的躯壳里,以非人的姿态留存于人世间,逝者无法安息的怨叹,这又是另一出悲剧。

无法言表的悲怆让泪水蒙上他的眼。这样……真的太可怜了。

少年亲手屠戮过生灵,当时他必须在魔物的尖牙利爪下自保,所以他出手毫不迟疑。

但是此时此刻,他要从人类的手下自保……

从已故人类的手下……

从一群需要送行的滞留者的手下──

给予升华的契机!

男性活尸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女性活尸也开始挥舞指甲翻开的手指,顾翊宗则是阖起双眼,并将两手握上刀柄。

──在交错的一瞬间猛然砍下!

藉由灵引强化的刀身斩瓜切菜般地削下了男活尸的头颅,再将女活尸自左肩往右腹砍断,失去动力的两具尸体摇晃几下后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倒向地面。

更多的喘息与低吼从远方传来,愈来愈多模样凄惨的活尸现身。望着蜂拥而来的活尸群,顾翊宗不禁胆怯地向后退去。

“啧……根本没完没了,翊宗,我们走。”

“啊……哦。”

阿芙妮的一句话将失神的少年唤回现实,两人立刻朝着没有活尸出没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诡异的低吼怪叫从未歇止地回荡在隧道深处,每当碰上岔路时,总又有另一批活尸飞扑而出,对伤痛无感的躯体令他们即使受了致命伤也仍不倒下。

“烦死人了!”

失去耐性的阿芙妮咒骂一声。只见她另一手拿出第二把新月弯刀,雪亮的银刃反射灵矿的白光,俨然是夜色中高挂的一对弦月,成对的刀身凑齐,霎时一股刺入肌理的锐利感流淌在空气之中。

“翊宗,跟着我。”

不等顾翊宗出言回应,阿芙妮朝向左侧的道路掩杀而去。

穿着凉鞋的玉足轻轻点地,宛如拂风弱柳般婀娜曼妙的身姿跃然于丑陋的活尸之间,灵动且轻快,飘扬的薄纱裙摆像极了极地夜空中拖着星辰的极光,柔软的身段诠释出如梦似幻的舞步。一举手一投足,皆是诉不尽的优雅与高贵,唯美的像是女神降临。

美至极限的梦幻舞步夹带高速的刀舞,夺命的寒锋勾勒出数十道弦月状的轨迹,刀刀见骨不留余地。

在飙风过后,整条道路上的活尸散作无数尸块,被十具活尸占去的通道转眼间即被净空。

“快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