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开了!真好。”

“那是梅花。”

......

......

“这两天你有点奇怪,中了状态异常咒语?”

“你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吗。”

“唔......”

哈顿叫了两瓶酒:一瓶葡萄酒,一瓶气炮酒。牙口撬开软铁瓶盖,将另一个没开塞的葡萄酒递给了坐在对面的考拉·加尔。

“你还是老样子,喜欢到这种小地方喝酒。”哈顿这样笑道。

酒塞轻柔地滑出了瓶口,然后是气泡升起的“噗嗤噗嗤”的声音。

等葡萄酒蕴含绛紫色光泽的泡泡尽数散去,陶醉其中的考拉·加尔终于行动了起来。

先是晃了晃酒瓶,于是诸多的气泡意犹未尽地冒出,散去时又晃了晃。

如此循环往复,待“气泡湖”“干涸”到晃不出一丝气泡,考拉·加尔笑了。

倒入面前的杯子中,在注入的瞬间又“奔涌”起气泡来。

“唔!?老手艺。”

“嗯。”考拉·加尔满足地笑了,乘机俯下头去吸取满溢的泡沫。

哈顿的用大碗盛酒,考拉·加尔的则为一方精致的酒杯。

于是两人默不作声地饮酒,小巷子里传出乐器声,听上去好像悠哉的白云漫游在无边的天空。

嘈杂喧嚣的小酒吧,接待了众多劳累一天干足体力活的人们。粗鲁、嘈杂的喊叫声和猜拳声此起彼伏,汗臭味肆意地漫游在吵闹的酒馆中,热闹的气氛中,抑或走出了门口,消散在僻静安谧的胡同口。

靠窗的位置,奏曲者的独奏自左耳入,而粗人们的合唱便填塞了耳朵的另一部分。

“果然,恶魔一事,还是应该和波波豪老爷说吗。”哈顿开口。

“治疗几无成效,反而反噬被施法者,波波隆大小姐该是多少有些察觉了。”考拉·加尔答,“而女婿不仅不是名门望族、王室豪绅就算了,连人类也不是,是魔物。这样子.......”

相顾无言。嘈杂声化作背景音,吵吵闹闹的声音同饮料一同灌入体内。

“国王听说御医波波豪有了女婿,例行赐婚来了。”

“谁.......谁说的?敖琦拉?”考拉·加尔很吃惊地立刻站了起来,“这可不成,要是国王陛下知道.......”

哈顿又叫了两瓶酒:一瓶葡萄酒,一瓶气炮酒。考拉·加尔熟练地接住了扔过来的葡萄酒。

“哈哈!这么多年过去了,叙叙!”哈顿忽的喊了出来,喊声淹没在一片喧嚣中。

“这可不成!皇帝赐婚可是大事!”哈顿一把按住了方才站起来的考拉·加尔。

所谓气炮酒,不可以杯盛之,玻璃做的酒杯会被烈酒泛出的气泡炸裂。因为气泡炸裂而发出爆响,如同平击炮一般,气炮酒因此而得名。

“这么久不见了脾气就这么冲!以前的软柿子现在这么硬了!”

“顿哥别这样,关于恶魔还需更多鉴定!我.......”

“哈哈!好!今晚咱一醉方休!”

“事情可不能这样耽搁了!”

“欸!缓缓。你这样我就生气了!这技能可不是拿来醒酒的!”

一到喝酒时候,哈顿便一改平时憨厚寡言的品性,忽的洒脱豪爽起来。

桌子上,那方精致的酒杯被推到一边。这下子,两边都是晶木做的结实的碗了。

哈顿叫了两瓶酒:两瓶气炮酒。

......

......

“出外避一避。”

“不要忘记回来哦。”

不知何时起.......

不知何时起,就开始了游历。

打小就开始的旅行。孩童的一时兴起?走遍天下的愿望?抑或不知从何而来的,使命感。

由人启发,经人指点,受人点化。

听人说,往事不会骗人,只是人自己骗自己。

那么记错了呢?是否有记错的可能,书有其遗失的章节,月亮有其残缺的时间。

可尘封的往事却从不愿慷慨解囊。它只将残羹冷炙端上回忆的餐桌。

于是,被蒙蔽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身体,整个世界,整个灵魂。

任由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蚕食着,发泄一般地走遍天下。

无知,贪欲,背叛。

知道更多就越知道哪里不足,为了弥补,便偏执一般地勤奋用功。

想知道更多,更多,却都好像找错了方向,寻错了方法,驶偏了航线。

对已有的知识和力量感到疲乏,就好像作茧自缚。求知欲编制了一张大网,他再也逃不出这条条框框。

......

早春时节,在料峭东风尚未被全然封印的当下。

粉红粉红,星星点点的俏骨朵儿。

乡下的普通小镇里,一个普通小孩出生。

受魔物侵扰的蛮荒地带:皇恩浩荡却仍有鞭长所莫及?

粮食,牲畜,供给不足。供给为谁?生民?魔物。

人们将能提供长期庇护的强大魔物奉为英雄,服侍、供奉,唯恐待之不周。

冠以“龙神”名号的魔物。

于青龙方向的大森林那边,是连白昼都无法掩埋的光亮。

偶尔也有勇士奋起,愿意为乡民争取粮食,讨伐魔物,却得不到多少帮助。

麻痹,墨守成规以换取表面的和平已为大势所趋。

为何教的书里面不是这个道理?

开明、前进,反抗、希望。

为何都没有?

天下没有一样的树叶,正如天下没有同样的雪花,普通的孩子各有各的不凡。

比起书本上的泛泛之谈,更在乎当下。

不只是要求读的“正书”,连童话书也有代表正义的勇者消灭为祸一方的魔物的情节。

所以现实为什么会这样呢?

时光流逝在枯黄的草木、凋谢的花朵,却从没流逝在不越雷池的当下。

时间停止了。

这一切,所有的所有,春夏秋冬。春去秋来,草木繁荣复归于衰败;东去夏至,冰凌化而成蝉鸣。

时光的死循环像项圈一样套牢了命运的脖子,无法挣脱的......窒息感。

即便这样。

沉默寡言的农夫父亲,同踏实能干的村姑母亲。

“今天也要更加努力哦。”那沉甸甸的希望仍刻在乡民们淳朴的脸上、同黄土融而为一的脊背上。

为了明天,即使麻木,只要安全,便无须冒险,便可一劳永逸吗?

他这样狂乱地想着。

这样想着的他愈加无心念书。

一批又一批的勇者去送死,就像过节日一般热闹了一下的街道,这样子一下子冷淡了。

死循环中的一环,又将亘古不变地,一如祖先留下的祖训一般不可违背地、残忍地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不想淹没,不想死去,不想这样活着死去。

皇恩体现在远处发配的书本上,体现在杯水车薪的救济上,体现在希望它本身。

普通的他本应拥有更为普通的人生,可那份普通究竟如何普通。

他不知道,远方有多远,悬崖有多悬,深海有多深。

即使多么努力,即使满腹经纶,即使出人头地

普通的他无法办到不普通的事业,普通的他无法放下同样普通的村民百姓。

这样想着的他深知与其拥抱希望,让现实的齿轮将其联合体一并吞噬,不如彻底抛开,隔离绝望。

不行了,救救我,这样子.........

再这样下去........

......

早春,又是一年梅花开。千朵万朵的,往常看起来不起眼的绿枝,偏偏是在这样飘着雪的天气孤独地绽放了,偏离了招蜂引蝶的季节,脱开了争奇斗艳的年龄。暗香若有若无地盛开。

“出外避一避。”爸爸这样说。

每日的日常了,出去干活时,都要这样说。

长大成人时,便要人担起家庭的重担,一并连着宿命般的躲猫猫。所以小孩子不需要这样说。

避开什么?

饥荒?怠惰?贫穷?

这样子,习惯一直流传至今。

“古今中外大智者排行榜出来了,第三是.......好像是有今年死掉的卡帕恩·左多,第二是阿奇尔·多拉达克,第一好像是今年的天神祭出席的主位的......”

不知为何,她开始关注起名人智者。

“怎么就开始关心他们了?”我这样发问。

“因为我也经常这样想:他们小时候明明也和常人差不多,那么为什么他们会和我们差那么多呢。

所以我就想,咱家的考拉...........”

......

记忆中断了,回忆将缠上锁链的我拖到这个地方。

不.......不........

唯独这个.........

“樱花开了!真好。”

“那是梅花。”

“我不管!我说是樱花就是樱花。”

“好......好,你说啥就是啥。”

是妹妹?是妹妹。

自走轮椅已花了家里不少积蓄,医疗的费用仍在拼凑。

......

“出外避一避。”有一次,我这样说。

我等着,等他们这样说出口。

“不要忘记回来哦。”先是爸爸的声音。

听到了。

谢谢。我心里这样说。

但没有听到妈妈的声音。我诧异极了。

“妈妈,我的公交车通牌呢?”我这样问,前去找她。

她没有做声,只是将脸扭过去背着门。

半晌。

我走了进去。

“公交车卡找到了吗?”她问。

哭腔。

“我自己找找。”我这样答,便走开了。

离开了这个家,开始了我的游历。

于是,那么一个平凡的一天,一切改变的一天。

……

那是一个,一如往常的,等不到明天的日子。

“出外避一避。”我这样说。

没有应答,我兀自这样扒着饭。

“不用陪陪小妹吗,明明之前一直待在家里不出去……”

爸爸这样说。

我没有回话,依然自顾自地扒着饭。

“为什么今天不待在家里……和她玩一玩呢……明明是最后一天。”父亲不识趣地这样说。

他依然等不到回话。

我也是。

……

“出外避一避,出外避一避。出外避一避!”小时候,“到底是在避什么呢。”

妹妹也是这样没有回话的,独自在做些什么东西。

“如果小孩子不能说的话,应该就是因为不懂,然后怕你乱说吧。”过了一会,她终于开口,“听说神圣联邦里的一个国家有着满山满山的樱花,可漂亮了。”

“女孩子家就会整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不如想想怎么把魔物赶走!”

“啊……赶走魔物可是个大工程呢……你先帮我去公园里摘些樱花回来。”

“拜托,那不是樱花,那是梅花啦。说了多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妥协道,“出外避一避。”

“末忘归途。”忽的,她调皮地操作自走轮椅,趴在地上的身体被机器抬了起来——由于是便宜货,所以费了好大劲才安固好身子——朝着往门口走去的我的背影这样说,“从书上学的。”

……

......断片了。

影片结束了。

接着我就踏上了路途。

回忆戛然而止。

家乡不再是以前的家乡,在不受魔物侵扰的日子里,日新月异。

他知道他不可能是一人踏上了旅途。

莫名其妙,稀奇古怪,怪诞不经。

他知道他不可能是一人逃出了宿命。

整乡人,好几代人,整个血脉链接的噩梦。

他知道他不可能是一人铺开了道路。

希望,明明是奢侈的东西。金色,晶莹剔透的露珠,沉甸甸的希望。一路前行。

没有!全没有!

他封印了困扰乡间的魔物。

某自称为“龙”的魔物。

他看着它消失在万丈的金光之中,法阵周遭的水,如同护城河一样。一个坑洞,他将其填塞,将那个古老的魔物封印在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光明的牢笼里。

在众多凡花销声匿迹,因寒冷而畏畏缩缩不敢绽放的早春时节,梅花这样子一花独开,于寒霜枝头,雪也压他不住。

恶龙也将再见不到梅花了。

她也是。

他越过了雷池,和众多勇者不同的是,他回来了,并带来了某样金色的,沉甸甸的东西。

阴郁的封印破开的那一刹那,他呼吸到了第一缕属于自己的芬芳。一股花香。

可他知道,那股花香不属于他一个人,准确地说,是只属于她一个人。

......

<化而·共通>

怀念的感觉,无比熟悉的感觉。贯穿了,温馨的暖流在血管间流淌顿,畅通无阻。

“无法免疫。”哈顿重复道,但旋即便这样发出疑问,“考拉?你这是.......”

“毫无疑问,这是恶魔。”

寂静,我闭上了眼睛。任这股暖流奔涌在身体每一寸血液中。

听得哈顿倒吸了一口冷气:“那.......”

“杀不得。”

寂静。

“那......神圣联邦的小动作.........“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最近似乎有些劳累过度,老是一惊一乍、疑神疑鬼的。”发出了尴尬的笑声。

片刻的寂静。。。

寂静持续了一会。。。

尴尬的气氛随这片寂静蔓延。。。

“那......怎么........”大叔示意我这里。

“恶魔不可能会有神圣属性的技能,何况刚刚你也看到了,你都无法免疫.......

所以,可能只是个带恶魔属性的..........人类

“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有说到......恶魔.........这两个字?”

........

的确,毫无疑问这就是恶魔。

那么为何要偏袒他呢?为何会产生一种杀不得的感觉。

明明根本不可能同魔物为伍,为何会有一种无法抗拒的亲切感。

仿佛他陪同自己走过了许多岁月,有着根本的超越血脉的深情。

手伸进口袋里,一直摸索着。

我摘下了那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尚且留有暗香的香囊。

握在手中,幽幽的体温传进香囊中。自然,我闻到了清香。由内而外。

“希望你不是还在犯酒昏。”声音远去了。

明明,我也想这样对自己说。可单从眼下来说。

是魔物,不知为何接近皇帝身边亲信御医家族大小姐的可疑动机,严密把守之下漏网的魅魔。

个人原因只是单方面地朝另一个不同的方向偏移,可我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断。

怎么说呢?一念之差?执念?天意?

不不不,亦或者说.........

好像很久之前就有的感觉,一种缺失了什么的感觉,仿佛少了某样很重要的东西。

为何而游历?

我总不能一人逃出升天,仅凭一人薄力

那么其中,肯定缺失了重要的部件。

就好像藕断丝连的往事重又操起厨勺,丰盛的过去重又搬上回忆的餐桌。

......

......

“樱花开了!真好。”

“啊......是啊,樱花开了。”

命运的齿轮重又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