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通过了。”未待传送的蓝色光晕消失，波波豪便加快了脚步，赶紧往波府赶去。
原本皇宫外悬停着一架飞行魔道具“随风起”。脱离被禁魔石层层包环绕的皇宫内殿后，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吟唱〈传送〉魔法。
多年不见皇子，也因为平日各方药草调理缘故。药草的药性使得祖尔拉巴斯皇室一生远离病痛。而如果是流行的大病，亦有西方进口的一些药丸与开膛之术破解。
波波豪至今无法理解为何皇室允许「医者」在他们身上动刀子，将他们宝贵的内脏袒露在外人眼底，任凭宰割。
即使行事那些不得已工作的家伙们都被重度洗脑，全身心只余安稳操刀的念头，波波豪还是觉得有所不妥。
从翻译的古籍来看，中医似乎也有开刀方面的技术。波波豪没有细细研究。
没有必要。
等他们都一无用处，就轮到波波豪出马了。
摆出花里胡哨的阵仗。
需有四方诸侯到场。
宛若祭祀一般，于全祖尔拉巴斯最中心的腾龙高台上“作法”。
腾龙台位于全祖尔拉巴斯最高处，在整个大陆最长最著名的连袂山脉处。连袂，有手拉着手,比喻衣袖相联。喻携手偕行之意，也有连襟，姊妹丈夫之互称或合称的意思。
相传当初那位不知名的智者曾在魔族入侵的前期站在连袂山脉最高处珠穆朗玛上流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泪。预感到巨大浩劫的他曾由这最高峰处向天下发出集结号令，山巅寂寥无人，纯净无垢，正是最靠近天神的所在。
不知以何种手段，他竟向整个罗迪尼亚大陆的每一个人：不论是否可以听见；不论是否可以看见；不论魔力有无。
「浩劫将临，同胞们，团结是我们最强有力的武器。」
那时候教会只是个称不上势力的慈善组织。活动内容也只有向穷人布施和向前来接受主要是富人太太的捐助并售卖一些纪念品。
没有人相信他。
他们并不相信神灵。
对于魔法的研究开支过大且收效甚微，这使得「魔法研究」变得极为敏感。国家以研究魔法为耻，并耻笑那些白白耗尽人力物力也要追寻那种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力量的行为。
于是，对于宛若神迹——那神灵出现人间最好证明的谶语——人们对于智者的忠告置若罔闻。就算当时边境已然爆发了战争。
〈神圣治愈〉
名为奇迹的技能。
波波豪装模作样地在手上蓄着光点。仪式完毕，他将一步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高举着右手，令旁观者看见。一直步行直到皇帝寝宫。将光芒按在皇帝跳动着亦或不再跳动着心脏的胸口处，将名为希望的玩意按进去——其实奇迹〈神圣治愈〉的吟唱也不过1秒钟，他却要步行过大约半个祖尔拉巴斯从那个平时不允许游客进入的观光景点处直走至皇宫，再到寝宫。道路周边黑压压地站了几排人。比不凭借支援魔法单单考体力的马拉松时候更为庄重，却也滑稽。
在众望所归下，借着恢复体力的支援技能，他终于抵达皇宫，抵达国王寝宫之时。
“不必了，「御医」波波豪。”
就是这样。
……
波波豪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但依然是被众侍女扶着。他挥了挥手，侍女们不肯放，他尽力将头向后仰去，索性躺倒在了地面上。
身边隐约有不属于年轻女子的暗黄色手摸索着，也轻轻地坐了下来，上方不远处传来略显苍老的声音：“对不起啊，波波豪老爷，我并不是那个家伙。”
咳咳。
侍女开始慌张地拍打起波波豪老爷的胸口，但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停下。
原来那是他的笑声。
呵呵。
〈治愈之泉〉
波波豪勉强扔了个水滴状的东西到不远处的白衣男子身上。
那水滴竟在落到那散落着长发的男子白衣上时将男子「砸入了地中」。
能听见轻微的“噗”声。
不一会，头部有了些许凉意。
“要下雨了呢。”波波豪喃喃。
“是啊。”加尔回应道。
于是众人都陪着那两人默不作声地坐着。
波波隆大小姐昏迷不醒。
“战斗还没有结束……”波波豪开始挣扎着起身。
“别动了！老爷。已经是极限了。”
有侍女失声喊道。
波波豪闭上眼睛，又横起右手遮住了双眼。
“医者不自医，我太老了。”
“拿医疗箱来，给老爷做个紧急包扎吧。”加尔说。
众人面面相觑。
“老爷不需要医疗箱……平日里都是在宅子里从未离家半步……”
“哦哦！还有！”小魅魔举起右手，众人忽的望向了她令她俏脸一红，但她顿了顿还是继续补充道，“因为不愿意见到同伴受伤所以魅魔更精通防御之术！”
说罢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捂住了嘴巴。
寂静。
雨声悄咪咪地响起。
“孩子。我们都知道你们魅魔的事情了，不要紧张。”最后还是加尔先生打破了尴尬，“比起这个，你的宅邸里面真的全是魅魔吗。”
“唔……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夫人在管。”波波豪盯着渐渐黯淡了的天空，阴暗的天空闪过一道亮色的电光，这让波波豪眼前一黑，但想到这并非在那个有着强烈神圣气息，一丝考拉·加尔气息和半缕魅魔气息的家伙身上打开传送门时魔力极度排斥引起的可怖暗红色不同，他也松了口气。
果然是考拉·加尔那家伙吗……
“加尔。你是为什么变成圣者的呢。明明只是个大山里面落后的乡下人。”波波豪老爷突然这样发问。
加尔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的胡须？”
波波豪抬眼看了看加尔花白的胡须，加尔黑褐色的手放在毛笔前端白毛一样质地的长须上不停捋着。也许是觉察到了波波豪的视线，白须老头继续讲了下去：
“一开始大伙看到我的胡须以为我是聪明的、读过书的人，每每家里有点事都要出门叫我叫我解决。我也乐于掺和这些家里长家里短的事情。一来二去，也更擅长处理事情，在村里也更有威望。”他顿了顿，意识到波波豪还在定睛看着他，便叹了口气，垂下了嘴角，乐呵呵老好人似的柔和笑容隐没在了白色长须之中。
好久，才又说了句：“真抱歉。不是你想要找的那个人。”
“噢……哦哦。没事没事……”波波豪废了好大功夫平复心情，将视线从加尔身上移开了。
“说起来，你这家伙真是让我来气。”又是一道电光闪得波波豪闭上了眼睛。
“嗯？什么。”
“明明就是来见你儿子的。来见就来见好了，一副奴才的样子！”他语速飞快地说。
“考拉……吗。”加尔低下头。
“认错人这种事，没办法的啊。也不是你的错。可能是我老糊涂了。我一心想找到一个名字叫做‘加尔’的人。不知道原因。”波波豪语气低沉地诉说道。
“听说还是「救世主」，对吗？”
“也……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我要找的加尔是谁。只是有一个念头叫我去寻找，踏上旅途。”
一下子，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只听得见微风的声音。
“大夫人哪去了。”波波豪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子，问道。
“回老爷，大夫人出外‘桃碧’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
“怎么了。大老爷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魅魔们讨论了起来。
“因为大老爷不擅长交际，所以应付规矩森严的王公贵族一定很辛苦，一般见外人都是大夫人坐镇的。”出来了一个代表，这样说。
察觉到衣袖被轻微拽动，那个魅魔回头对一脸不安的粉红色魅魔悄声呢喃道。“没事啦～没事啦。他知道魅魔的口令，是自己人。不过你是怎么绕过门口的卫兵进来的呢？明明之前还被拦下来了。”
“哦……这个啊，我想想。”他和蔼的笑容看上去既慈祥又温暖，那褶皱的深黑色厚重眼皮下依稀可见的黑色眼睛正仔细看着面前的发言者，“我刚想出门买菜来着。听说今天家里有人要来，我内人对这方面的东西很敏感。啊……你说内人是什么？唔。你长大了就懂了……”
粉红色魅魔眨巴着惊奇的眼睛往同伴背后缩了缩。
他接着说：“唔。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就走着走着走到了这里。看见门口穿着亮晶晶金属东西的小伙子们，我还以为是卖烧烤物品的！如果我不小心碰到了他们，他们准会把那一整套装备都送给我赔罪。”
“老爷爷真好用！”小魅魔一下子钻了出来，眼中闪着亮光。
“那是碰瓷吧。”波波豪角度刁钻地说。
“「洋葱圈」被入侵了。”一魅魔主动出来说。
加尔眯着眼睛看着这主动发言的魅魔，显然她比那粉色小魅魔更显成熟和稳重。拒他观察，魅魔是一种极为内向的魔物。有外人搭讪时，她们便会在脸上浮现出受惊小鹿也似的表情，通常会成群结队活动的她们便会以一种旁人难以听清的语气和音量彼此交谈。接着便会站出一位代表讲话，其他人便会不安地看向这里，但不会窃窃私语，仿佛有着某种无形的连接，她们会默不作声地望着那位代表，对那位勇于站出来阐述出众人观点的同伴抱以极大的信任和肯定。
她朝加尔优雅地行了个礼。
“传送阵是一个将肉体或其他物体编译或细分成某种能量体。两个传送阵互相贯通需要极大的精度，也就是说对传送阵坐标的绝对正确方可实现准确无误地传送。通过传送阵‘此’和‘彼’的连接，一旦发动传送阵并设定坐标，‘此’端将自行检测并传输接触传送法阵的物体并经由「通道」将传送物简化而成的能量体送至‘彼’端重新组装形成物体。是奇迹之术。”顿了顿，她继续说，“传送技术极为复杂。所需构筑的术式，其知识晦涩难懂，即使是我族长老也只得窥见其中奥秘十分之一二。鉴于其独特性，成年魅魔们花了整整一年时间，铺就了这仅仅识别魅魔的大传送阵。传送阵中心能汇集正午十二点到十二点半的日光，等到那个时辰，即使是未成年的魅魔也可以使用传送阵。”
“不……不是说不给正在试炼的……帮……帮助吗。”小魅魔板着手指委屈地说。
“皇室绝对不会冒那种风险尝试来历不明的坐标……”波波豪轻声说，“也就是说……有他们足够信任的人……”
内鬼。
“之前也有自说自话启阵的奇怪人物，看见他在和大小姐未毕他们交谈我们也没有靠近打扰，然后「勇者」敖琦拉一下子把他踹飞了又笑着上前查看情况的做法颇为蹊跷。”
“敖琦拉有教会的调查令。我们拦不住她。不过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呢。”
“听一个大叔说他是上前歌剧院院长尚乾。”
雨丝下了一会就不下了，脸上有微凉的感觉，就好像刚被湿润的空气吻过。
“怎么样都行啦。这方面的东西一讨论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波波豪挥了挥手，说道，“谢谢你加尔，在你身边总是能给我带来平静。”
“唔。说起来，那是贵千金吧？我看见她吟唱着听不懂的不明不白的强大法术。整个人飘在天上。”
众人望向躺在地上神志不清的波波隆。
“老……老先生一过来大小姐就失去力量掉了下来，还好……还好站在「洋葱圈」上的吾辈有着瞬移的特殊技能，否则大小姐就……大小姐飘起来有……有那——么高呢。”她比划了个高度。
“令周围一定范围的人内心平静的体质吗。”她轻声喃喃。
“烦死了。这样那样的。”波波豪叹了口气。
“波波豪老爷还是一副不管事的样子呢。”加尔笑道，起身告辞，“那么我坐的时间也够久啦。再不回去内人又要贫嘴了。”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破旧的裤子，朝来时的相反方向走去。
沉默。
“「智者」加尔。为什么千家界的人还对你如此尊敬？明明做了那样的事情。”
停住了。
“假的。对不对？但为什么千家界的人能将这个当作饭后甜点的谈资？你的女儿，是因为病……不是吗。”
“波府有人入侵，家都保不住了，波波豪老爷还管着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吗。”他默默地说。
“这……”波波豪一时语塞。
“逝者已逝，生者前行。”加尔继续说，“我太老了，呵呵呵。明明只有42岁而已，看上去就和老头一样。”
“你为什么要让考拉恨你？”
“谁知道呢？也许是，也许不是。也就是说……”他转过身子，黝黑的瞳孔中射出高深莫测的目光，“他的加尔究竟是哪个加尔呢？是我这个父亲，还是其他人，又或许是……”他指着波波豪。
“某大老爷正在寻找的那个家伙。”
“这……我……”波波豪竟然手足无措地慌乱了起来。
“那个老先生为什么还不走呢。”
“因为「智者」，有义务和能力回答所有提问。不过，也有权利沉默保持高深就是了。”
“为什么？”
“不知道，小妹。不知道，这也许是一种什么规矩。咱理解不了，一种神赐给弱小人类的特殊力量吧。也许是‘称号’所带来的特殊效果。”
加尔又轻咳了一声：“羽翼丰满的鸟儿，不能仅凭他们想要飞出去的愿望就草率地放手，任他们自由行动。他们还小，还不喑世事。不能不负责任地说什么‘只要撞破南墙碰完钉子就会自然明白了吧’就不管不顾。我们是过来人，有责任引导他们过上更轻松更方便的道路。哪怕另一条更为艰难的路本就是他们想要去走的。”停顿了一会，他继续说，“而态度太过强硬的话，反而会折断了他们的翅膀。这虽然保证了儿女不会违抗自己，但也会在不知不觉之间令儿女成为只有翅膀之名却并不会飞行的怪物。无翅膀之实的鸟儿最终会在父母的强硬愿望中坠下悬崖，撞得头破血流，摔死在成为老鹰那样猛禽的路上。”
……
“你在做什么。”
冰冷的呼吸。踏着冰冷的脚步。灰暗色的书房，油灯内灯芯跳动着昏暗的火光。
“爸爸。我这是在钻研中医呢！老祖先的智慧真是博大精深，你能想到吗？人的穴位……”
“《四书》背完了吗。”
“嗯！倒背如流。”
波波豪在他旁边挑了个位置坐下。
看着书页泛黄的羊皮纸张。波波豪翻到封面，上面用古老的笔法写着《难经》，字迹有些模糊，也许是保存不当原因让书本略微受了潮。他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前者的头以示嘉奖。
他环视着书桌，几本看得出年代的书整齐地排列在那读者的左手边。忽的，他眼前一亮，向一本刻着“帝”字的书伸出手去。伸出的手却在半路停住了。
是一本《黄帝内经》。
“爸爸……”一声呢喃将他拉回现实，波波豪这才发现他已走神了。
“嗯……不错，很不错。”他含糊不清地说，离开了书房。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口叹息将波波豪拉回现实。
加尔走开了。
众人目送他从视线中消失。
“记得洋葱圈这里是波府最里面的地方，和波府大门直线距离有一公里之远呢。”有人说。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全身上下都是和气的味道，全身都是破绽。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毫无戾气和杀意的人。”另有人说。
波波豪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想问众魅魔是否乘机使用了〈窝窝头·忆〉技能时。
一阵破空带有哭腔的呐喊：
“老爷！小姐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