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没等吴问唤醒，庄游便已经早早起身。那篇《小偷兄弟》在发布之后迅速引发强烈反响，网友们纷纷转发，津津有味地讨论着这一事件的再次反转。
正在角落安静充电的汤圆突然启动，蜷缩进圆柱形身体的脑袋和手臂迅速展开，转动着下方的滚轮迎向推门而入的吴问。“早上好，主人！”
吴问轻轻拍了拍汤圆的脑袋也向他问好，接着走到庄游的身旁，和他一起看向屏幕。
“瞧！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转发，刷新了黎明战线创办以来的历史记录！”庄游指着页面上的视频，难掩兴奋。
吴问的脸上却并未露出笑容，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冷峻。“‘小晴天’那边情况如何？”
这番提醒也让庄游回过神来，现在可还没到庆祝的时候。庄游点开“小晴天”的微客主页，置顶的正是昨晚十点发布的最新动态，同样是一部全息动态视频。
“《请以我的名字呼唤我——玄先生和源太郎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念出这个标题，庄游和吴问不由地面面相觑。接着读下去，配合着哀婉幽怨的BGM，玄先生和源太郎演绎了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生活在暗影之中，连名字都不敢公开的二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识相知相守。却因一位意外闯入生活的女子，曾经亲密的关系产生了裂痕。故事讲得有板有眼，运用全息技术重现的各种场景仿佛身临其境。
什么情况？“小晴天”最终采用这个选题来与自己一决胜负？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从头到尾完全在胡说八道的故事，热度竟然在一路走高！
庄游立即向施纬发出了通讯请求，或许他会知道点什么。
“早上好啊，阿游！”施纬秒接了信号，他两脚分开坐在床上，顶着一副黑眼圈，满脸疲惫，似乎是通宵都守候在屏幕前。
还没等庄游发问，施纬便已经俯下身子道歉：“对不起！我本来想帮忙的，没想到……”
在庄游和吴问协力制造视频的同时，为了妨碍“小晴天”在本次发布中的选题，施纬也想出了一条妙计。他编写了一段简单的小程序，在短时间内连续发送了百万次搜索请求，一度将#玄先生X源太郎#的TAG刷上了热搜。
“运用大数据搜集然后精准投放，选取网友喜闻乐见的最新最热题材，‘小晴天’的运作机制应该是这样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没想到……本来准备让他编点狗血烂俗的故事出丑，可是大家竟然真的喜欢看这种东西！”
施纬依然伏在床上，言语里满是委屈。“发觉情况不对后，我整晚都在用不同的账号，努力回应转发评论中的每一个留言，指出‘小晴天’的故事完全是一派胡言！但是网友们并不在乎事情的真伪，他们甚至开始嗑起了CP， ‘玄先生X源太郎’和‘源太郎X玄先生’分成两派战得难解难分，还出现了‘玄先生X吴问’的冷CP……”
“CP？”从刚才开始，吴问就完全不明白这都是在说些什么，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忍不住问道。
施纬抬起头来，两眼放光，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啊，所谓CP就是，比如我跟——”
“好啦好啦，这个不重要啦！”庄游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话说人工智能真的可以随随便便就编写出这样复杂曲折的故事？不得不承认，写得是挺吸引人呢！”
“你对人工智能的力量一无所知！”这回轮到吴问迫不及待地展开自己擅长的话题，“运用成熟的故事模板，加入经典的常见套路，人工智能可以轻易进行批量化流水线生产，效率和质量都比那些滥竽充数的写手不知要强上多少倍。看来，‘小晴天’连这方面的功能都已经完美整合进去了。”
还好自己选择了从事自媒体创作这一条非虚构写作的道路，而没有去写什么蹩脚的小说！庄游不禁感慨着。
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扭转局势。
看着施纬垂头丧气的样子，庄游十分担心，他安慰道：“这事也不能怪你。水，现在就去休息一下吧。你已经很努力了，接下来轮到我了。”
施纬沉默了一会儿，乖乖地点了点头。切断通讯之后，他握紧拳头向下挥了挥，重新打开了微客的页面。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吴问抛出了问题，换来了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小偷兄弟》和《请以我的名字呼唤我》两篇文章的数据咬得很近， “小晴天”略胜一筹暂时领先。
现在已经是早晨七点，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刻。这个时间，上班族会在通勤路上浏览当天的新闻。而根据此前的用户分析数据，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小晴天”的核心受众。
“果然还是不行吗？”庄游扶着额头哀叹着，他已经有些不敢再去刷新查看最新的数据。
吴问依然摆着那副冷峻的面孔，站在屏幕前一动不动。忽然，他眼睛一亮，连忙招呼庄游过来看看。“那个‘银河战狼’，终于出手了。”
“真的吗？”庄游好奇地凑过来。今天，“银河战狼”安静地有些过分，他应该不会错过这场华丽的宴会。不知道这一次，他又想出来什么角度刁钻的思路来和“小晴天”战个痛快。
“哎，怎么这一次是在攻击我呢？”庄游看到对方在评论区言辞犀利的辱骂，又惊又恼。
“银河战狼”冷嘲热讽地质疑，仅仅只有最近两篇文章还算有点阅读量的 “黎明阵线”着实可疑。这样目的不纯，其心可诛的无良自媒体，就是为了博取关注而大啖人血馒头，一直在恶意消费广大市民的善意。
可是，这次许多原本支持他的粉丝纷纷倒戈，认为“银河战狼”此时此刻的发言很不合时宜。当然，也有部分铁粉坚决拥护，认为这种不惧道德绑架的仗义执言才是人间之鉴。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就这样撕了起来，倒也帮黎明阵线的文章刷了不少热度。
“这简直就是在自爆嘛！”庄游看着“银河战狼”参战后自己节节攀升的数据，拍手叫好。没想到，这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给自己发起了助攻。
“那我们联手献上一场更加精彩的落幕演出吧。”吴问说着已经登录上了自己“无聊过客”的微客账号。
庄游自然心领神会，也立即用“公子羿”加入了战局。
“无聊过客”坦诚自己正是修改了最初视频的始作俑者，作为略知真相的围观群众，他不想源太郎因这次的见义勇为反而使他自己身陷囹圄，所以仗义出手帮了他一把。不过，感谢“黎明阵线”全面详实、客观公正的报道，希望大家在知道真相之后，能够保持冷静克制。
“公子羿”则讥笑着“无聊过客”的伪善行为，只是在傲慢地自我满足罢了。自己作为“黎明阵线”的首席写手，有责任向公众传达真相。知晓真相也是所有的市民天然拥有的权利，孰是孰非大家自然会理性地进行判断。趁着这个机会，指桑骂槐地将“无聊过客”批判一番，庄游也感觉非常地畅快。
两人互相转发评论着，在《小偷兄弟》下方激烈交火，并与闻讯赶来的“银河战狼”等其他暴躁网友展开多方混战。微客上其他的头部账号，自然也嗅到了流量的香甜气息，绝不会放过蹭一波热度的机会。越来越多的公众号跟着介入，这部全息动态视频的热度也在急剧攀升着。市民们甚至已经不由地停下脚步，放下手头的工作，在好友间的互相推荐中纷纷点开自己的移动终端，围观这个当前最火爆的话题，以及比视频本身更加热闹的讨论。
十时又到。庄游和吴问同时屏住呼吸，默默地统计着最终的数据。
《小偷兄弟》评论73472条，转发1304571条；《请以我的名字呼唤我》评论50673条，转发999873条。
“赢了赢了！”庄游在书房里围着桌子跑了三圈，兴奋地同吴问击掌庆贺。
施纬第一时间发来了联络。
“恭喜恭喜！”视频中的施纬不停地鼓掌，背后的阿瓜也在手舞足蹈的旋转，大概是在跳舞？
庄游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脸上早已乐开了花。
“赢了赢了，我们赢了！黎明阵线终于可以登上历史的舞台，属于我们的时代来临了！”
庄游激动地伸出左手，施纬也默契地伸出右手。手套包裹的健壮人工义体，和光洁白皙的纤细人类手臂，隔着遥远的空间，紧紧贴合在一起。
“不过，我还真想见一见那位‘银河战狼’呢，”庄游感慨地笑道，“无论他是无心还是有意，在最后时刻全靠他推了我一把。”
施纬抬起手指挠了挠脸蛋，目光游离。“那，在你的想象中，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庄游略作思考，很快描绘出“银河战狼”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大概是一位体重三百斤的肥宅，弓着腰坐在屏幕前，看到有人回复自己就激动地留着口水，一边疯狂敲击着键盘，一边对着屏幕嘿嘿嘿地傻笑吧。”
“额，这么一说，我也挺想见见这个人呢，嘿嘿嘿！”施纬侧着头，笑得似乎有些尴尬。。
来自林总的通讯也接通了。屏幕上，他充满绅士风度地向二人致意表达祝贺，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恭喜你们，这次的胜利属于‘黎明阵线’。看来，‘小晴天’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感谢你们的协助，收集到的测试数据会对后续开发帮助很大。期待和你们的下一次交手，再次堂堂正正，一决胜负！”
断掉通讯后，林总坐在桌前一言不发，伸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看起来很疲惫。
站在一旁的秘书连忙端上一杯热茶。“林总，这回他们能赢，全靠您的仁慈，没和他们一般见识。即使不动用全主动转评机器人，我们也还还有很多种手段。比如大规模雇佣水军，五毛一条，量大从优，都是货真价实的人工操作。实在不行，还有一招撒手锏，对黎明阵线的账号进行限流，降低他们的搜索权重。甚至最终的数据统计，也是掌握在我们后台的控制之中，只需要动点手脚……”
“够了！”林总烦躁地大吼，打断了秘书的发言，“真是难看啊，别再给我丢人了。输了，就是输了，输，也要输得堂堂正正。”
被林总狠狠瞪了一眼，秘书低着头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有空在这拍马屁，不如去把‘小晴天’的升级方案盯紧一点。还在这站着？”
“是！”秘书头也不敢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退下。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林总扶着前额无奈地摇头，他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办公桌上，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小晴天”文章的热度已经渐渐平息，但是“黎明阵线”那篇却继续一路高走。源太郎源次郎兄弟的命运，引来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目前，已经有超过二十家的慈善机构启动了针对源次郎的公益项目，开始接受捐助。即使不能留在上城区，也可以在下城区得到妥善安置。相信源次郎会在人们热情伸出的援手中健康成长，而源太郎也会坦然地迎接法律公正的审判，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吴问在结果出来之后一直都很平静，一副全在自己预料之内的淡定表情，似乎已经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庄游也从刚才的狂热中冷静下来，听到吴问这话不禁陷入了沉思。根据源太郎先生的说法，他和玄先生在事发当天是第一次认识。但却惊讶地发现，双方都是隐匿身份的偷渡者。玄先生比自己隐藏的更好，从出生至今一直没有合法的官方身份，倒也活得逍遥自在。分别之后，他俩便再也没有联络。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可能玄先生早已重新隐于这座城市的茫茫人海，更加不会愿意露面。
虽然没能抓到玄先生本人，但是这事大概算是结束了吧？甘石科技和吴问本人都洗清了嫌疑，他们的产品人脸识别软件本身并没有问题。自己的委托人对这样的结果应该也会相当满意。而黎明阵线，也在这场骚动中一举成名，可以算得上完美的双赢。
“实不相瞒，傍晚之前，我就必须回去了。今天，我想做一点自己的事情。回家跟MOMO告别，帮施纬排队去买啊呜酱现场签售的新专辑，到自己过去生活的地方再看一眼，打听一下某个人的下落……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接下来我打算，”庄游向前走了一步，紧贴着吴问的身体，抬头看向他，冷冷一笑，“解决一下关于你的问题。”
庄游抬起手腕，一张照片出现在射出的投影屏上。尽管有些模糊，但还是足以辨认的出，画面上正在湖边交谈着的两个人，是源太郎和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当时还有第四个人在。对吧，吴问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