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游仔细查阅了今天早上关于源太郎的几篇报道。果然，在评论中发现了热心网友针对关押地点的爆料。
“哼，肯定又是看守所内部有人监守自盗，擅自泄露了犯罪嫌疑人的资料吧。”
庄游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身为公安机关工作人员，却执法犯法，仅仅只是为了利用手上掌握的微不足道的公权力，在网络上博取一点点廉价的关注，满足一下自己可笑的虚荣心。
不过，也多亏了这些爆料，自己才能掌握源太郎的位置，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原谅他们一秒钟吧！
“不愧是上城区，连看守所都比下面的更加高端大气、恢弘气派！”
站在上城区第三看守所的大门前，庄游不由地发出感叹。下城区的监狱和看守所庄游都熟悉地就像是自己家的后院，但和眼前的这座比起来，却都显得是那么的寒酸。
只是，想要进去探望，恐怕并不是一件易事。
庄游看了一眼荷枪实弹矗立在高大铁门前方的仿生人警卫，径直走向访客登记窗口，连线上接待人员。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似乎是一名人类警员，庄游松了一口气。和活生生的人类协商，总比固执而又冷漠的仿生人更容易沟通。
庄游对着投射出的远程影像毕恭毕敬地请示：“警官先生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源太郎的亲属，根据《宛丘市看守所管理条例实施办法》的规定，想申请和他的会见……”
“亲属？”还没等庄游说完，警员已经冷笑一声打断。画面中他继续忙碌地整理着手边堆积如山的文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根据我们的调查，犯罪嫌疑人源太郎，四级市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女，二十多年始终孑然一身，连个要好的朋友都没有，你又是他的什么亲属？
又是哪个想要出名的小记者吧？是不是该夸一夸你们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和锲而不舍的耐力呢？我们在警方通报中已经声明地很清楚了，在案件调查结束之前，拒绝一切会见。
今天这都是第几个了，真不知道消息都是从哪儿走漏出去的。我劝你不用多费口舌了，还是请回吧。下回说谎记得编个像样点的。”
警员连珠炮一般说个不停，庄游几次试图插嘴都是徒劳无功。看来今天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应付接踵而至的采访者，已经令他很不耐烦。对于这种心情，曾经同为基层警务人员的庄游倒是十分理解。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身份互换，就必须努力争取自己所代表的这一方利益。
终于等到这位警员喋喋不休地讲完，庄游才得以作出下一步的游说。“大哥，行个方便呗？我跟你们的所长可是老相识了。”
一听这话，警员忙碌地动作停滞了一下，一股火气冒了上来。“所长的朋友？少来这套，就是所长他亲自站在这里，我也不会打开大门放你进来。这里，现在我说了算！”
再次吃了闭门羹，庄游耸了耸肩选择了暂时放弃，继续纠缠也没有什么意义。
“慢走不送哈！记得警务满意度回访时给个五星好评。”在切断画面之前，警员对着庄游离开的背影说道。自始至终，他都忙得没有抬起一下头。
庄游现在能够想到的求助对象，只有一个人了。
信号接通，画面中的王文静似乎正在执行外勤。看到旁边熟悉的前同事，庄游不免有些慌乱。好在王文静及时地借口支开了同事，转移到僻静的街角继续通讯。
“今天早上的新闻我也看到了。你小子还挺有能耐，好一招围魏救赵啊！”
这话听在庄游的耳中，却感觉充满了讥笑与嘲讽，脸上也羞愧地滚烫。他低着头紧咬着嘴唇辩解道：“对不起，王叔，这并非我的本意。不过，这样也澄清了‘他’的嫌疑。我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也能帮‘他’彻底摆脱困境。”
王文静愣了一下，随即抬手按住头顶的毡帽微微一笑。也是，自己昔日的爱徒如此聪颖，肯定很快就能发现自己这次委托的真正目的。
“那么，就这样结束如何？”听完庄游讲述的事情原委，王文静却提出了这样一条建议，“当然，许诺的报酬一分都不会少。明天就回来吧，你已经干得很出色了。”
看到庄游瞪大的眼睛，一脸的不解与不满，王文静又继续补充道。“源太郎的曝光，并没有成功转移民众对于玄先生的注意力，但是从这次下降更快的热度来看，大家对这一系列事件已经有些厌倦了，失去兴趣的速度比我预计中更快。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网友的关注不会超过七天。即使我们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去做，也会很快平息的吧。大家会继续选择甘石科技的产品，继续使用人脸识别软件，继续像平常一样的生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但是庄游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一项委托，而是为了追寻一个真相。他不想让自己的心中，再留下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团，一个永远无法消解的遗憾。
况且，这还是很难再有第二次的，一举成名的机会。
庄游在原地来回踱步，挥舞着手臂，竭力劝说着：“不，我们不能就这样停下。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见的人的名字。
现在还不能放弃，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勾陈一……永不放弃。”
庄游也很惊讶自己竟然会脱口而出这个词汇，他抓紧自己义体化的左臂，胸口顿时想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般，难过地喘不过气。
听到这个，王文静也像触电般颤抖了一下。他把毡帽压得更低，沉默不语。
勾陈一特别战术小队，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没错，”王文静抬起头，举起手郑重地向着庄游敬了个礼，“勾陈一，永不放弃。”
既然王文静已经答应帮忙，庄游也稍稍松了口气。他站在第三看守所的附近，来回不停地走动，焦急地等待着回复。
“嘟嘟嘟”地声音响起，庄游看到王叔已经全部安排妥当的消息，彻底放下心来。他迫不及待地再次大步走向访客登记窗口，连线上接待人员。
“王伟？真是巧，刚才也有一个人叫这名……”这次，那位接线警员好奇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屏幕，“好像就是你吧？怎么又是你！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现在我说了算，就算是所长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然后呢？”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这名警员的肩膀，雄浑厚重地嗓音从背后传来。
接线员回头瞥了一眼，慌忙站起身，差一点被脚下的椅子绊倒。他连连鞠躬，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然后当然是听您的，这里您说了算。”
“让他进来吧。”
“可是……”
“嗯？”
“遵命，所长！”
接线警员亲自迎出大门，将庄游接了进去。他在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嘀咕着，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神秘访客，究竟是什么来头。
会见准备室中，一位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已经等候在那里，想必就是这里的那位所长了吧。他迎上前，一只有力的大手扯起庄游的胳膊紧紧握住，发出爽朗的大笑。“你就是老王哥介绍的人吧？当年一起在下面的时候，我可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没想到，他竟然提出以这么简单的要求来偿还，真不明白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没等庄游回答，他又盯着庄游的脸仔细打量一番，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长得不怎么像啊！我记得老王哥的确有一个名叫王伟的儿子，但是年龄似乎有些对不上。也是，他那种人，会给另一个儿子取同样的这个名字，倒也不怎么奇怪，哈哈哈哈哈！”说完又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庄游吞吞吐吐，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没事，我懂！老王哥的私生活我不会再继续过问，你也不容易啊！”所长拍了拍庄游的肩膀，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
庄游耸了耸肩表示同意，他放弃了徒劳地辩解，腼腆地笑着沉默应对。有点小误会似乎也并不是坏事。
“虽说是看在老王哥的面子上，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会见只有半小时时间，我们的人也会在一旁监视，没有问题吧？”所长收起了笑容，脸上透着威严。即使是老朋友拜托的事情，也得公事公办。
这些规矩庄游当然再清楚不过，能让既非犯罪嫌疑人亲属，亦非辩护律师的自己得到会见的机会，已经是最大的通融了，不能得寸进尺要求更多。
“当然没问题，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进入会见室，一位剃着短寸，身着囚衣的青年已经坐在了玻璃隔墙的另一端。他一脸疲倦，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庄游，不屑地咧咧嘴。“没什么可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如果是想来采访的话，我只有三个字——无可奉告！”
庄游不准备和他多费口舌，便直接开门见山。“源次郎一个人呆在家里，会很寂寞吧。”
源太郎一下子按着桌子直起来身子，固定在桌上的镣铐在手腕上勒出了血痕。他的脖子上青筋暴突，眼睛通红，情绪显得非常激动。“你说什么！这事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如果敢动他一根毫毛，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庄游淡定一笑，开始缓缓讲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听完之后，源太郎又坐了回去。他逐渐平静下来，双手扶着额头，一声不吭。
“是吴先生告诉你的吗？”源太郎打破了沉默。
庄游点了点头。“那么，是吴问，你，还有那位玄先生，共同策划了这起事件吗？”
源太郎摇了摇头。他再次短暂沉默了下，一字一顿地解释道。“我并不认识那位你们所说的玄先生，我们都是恰巧路过而已。大概，他和我一样，是位见不得光的人吧，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后来，我们也没有再次见面，可能他已经逃回下面了也说不定。至于吴问，当他找到我时，我认出来他是店里的常客，便用家人的安全威胁他帮忙掩盖真相。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干得，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源次郎这傻孩子！没事就好。”源太郎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他抹了抹红肿的眼睛，终于敞开了心扉，主动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听完这段经历，庄游只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他想要站起来喘口气，却发觉连走路都一摇一晃不太稳当。
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啊！“好奇心过剩，只会牵扯更多无辜的人。”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理解了吴问当初这句话的含义。如果能够回到过去，真想给昨天晚上未经调查就兴冲冲地发表言论的自己，一个凶狠响亮的耳光。
源太郎看起来倒是很平静，似乎说出一切之后他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刚才我们交谈的内容，你都全部拍下来了吧？”
庄游点了点头。“不过，在经过你的同意之后，我才会将其公之于众。”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源太郎抬了抬手，大大咧咧地笑着，“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就告诉关心这件事的人们吧，他们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
所长亲自送庄游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他再一次拍了拍庄游的肩膀，和他道别。“记得回家探亲时，替我向老王哥问声好。”
庄游勉强地笑着回应，他现在心事重重，整个人都还是恍恍惚惚的。一摇一晃地艰难迈着步子离开，背后还传来所长那杠铃般的笑声。
“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放人除外。哈哈哈哈哈！”
户外的阳光真强烈，刺得睁不开眼。
“嘟嘟嘟——”眼前的头像跳动起来，是吴问发起的联络。
“我正想找你呢。源太郎和源次郎的事情，我已经全都知道了。”庄游心怀愧疚，小声地说着。
“哼，知道就好。如果想要忏悔的话，还是暂时先放一放吧，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小晴天’，我们已经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