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一直上升，停靠在最顶端。
“我们来这干吗？”庄游一脸迷茫地跟着吴问走下电梯，踏上天台，“该不会，你要向我表白吧？我觉得我们可能不是很合适。”
吴问没有理会庄游这个拙劣的玩笑，径直走向了栏杆。今天的风儿，还是有些喧嚣呢。
他张开双臂，闭上双眼，拥抱天台顶端劲吹的冷风，任凭西装被高高地吹起，领带也随之迎风飘扬，而精心梳理的发型却一丝不乱。
天台的风实在太大。庄游用力拉住兜帽，裹紧了身子，他凑到吴问身旁，冻得瑟瑟发抖。“看不出来啊，大叔。你还挺有雅兴！”
“天台是个好地方，空旷、安静，高高在上，却又平易近人。无论是这医院，还是公司里，或者是家里，有空我就会上来看看。一个人站在这里，就仿佛拥有了只属于我自己的小世界，整个城市都在自己的眼前，那么近，那么触手可及。”吴问向前伸出手，紧握住一缕清风，“站在这里，我才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为了什么才走到今天，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冷，自己的胸中像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庄游模仿着，也高昂着头，张开双臂拥抱迎面直吹的狂风。站在这里，果真会感觉有些不一样呢。
“想要得到什么？那就大声地说出来啊！”庄游冲着天空放肆地大笑着，高声呼喊，“我想要成为守护这座城市的英雄，我想要所有的舆论可以被正确的引导，我想要为在黑暗中迷茫的人们指明方向，我想要黎明阵线的名号响彻宛丘，我想要能与他们终有一天再次相见！这就是我想要的，这就是我的梦想，我全都要！”
“年轻真好啊，梦想……吗？”吴问鼻翼轻动哼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想让母亲亲眼看到美丽的世界，我想让妻子平安幸福的共度余生，我想让女儿健健康康长大成人，这些可以称得上梦想吗？
都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小目标而已。我并不奢求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我想要的仅仅就是这些。我只想继续普普通通的活下去，过这样普普通通的生活。
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还可以若无其事地每天将梦想挂在嘴边。而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梦想这种事，成本太高了。”
“这我可不赞同！即使当我到了你这把年纪，每天为了生计奔波，在老板面前点头哈腰，在同僚面前强颜欢笑，在下属面前装腔作势，也依然会为了自己心中的梦想拼尽全力。我才不会变成，像你这样无聊的大人。”庄游倔强地反驳着，紧握着拳头，似乎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知道你又能坚持多久呢。我已经见过太多的年轻人，仅凭一时兴起的热情，吵吵嚷嚷地要做点什么。一旦跌了跟头，又会灰头土脸地停在原地。能够不被现实浇灭梦想，一直走到终点的人，真的存在吗？”
“如果有可能失败，就不去尝试了吗？如果梦想的成本太高，就不去努力了吗？即使知道前面的路布满荆棘，即使独木桥下是万丈深渊，可我依然想做英雄啊！”庄游的眼中闪烁着光亮，他确实一直如此坚信着。
吴问放弃了继续作为一名长者向后辈传授人生的经验。庄游的反应并未让他感到意外，不如说仿佛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
即使撞得头破血流，即使摔得鼻青脸肿，也依然固执地坚守自己的信条。甩开好意搀扶的援手，拍一拍满身的尘土，自己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来，勇敢地继续向前。
经历挫折才会成长。该走的弯路，一条都不会少。
“你叫我过来，不会就为了发发牢骚吧？这可不像你。”庄游已经有点不耐烦，不想和这种缺乏干劲的无聊大叔继续争论。自己的人生规划，才不需要这样的人来指指点点。
他还是更喜欢平时的吴问，冷酷、果断、不爱管闲事。怎么和那个人的性格一点都不像嘛！
“也是，我也觉得今天不太像我。那就直奔主题吧！我已经履行承诺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你也已经看到过了我的世界。那么，接下来我想要请你——”吴问朝向庄游伸出了手，“加入我的团队。”
“但是我拒绝！”
庄游的回答非常干脆，他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我还不清楚你的目的，你究竟已经干了什么，还想要干什么。”
吴问有些尴尬的把手收了回去，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好吧，是我高估了你，我以为你已经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虽然这么看来，你并没有我预想的那般聪明，但大概也还有那么点用处。为了让头脑简单的猩猩也能明白，我只能勉为其难地亲自讲述，自己全部的计划。”
庄游并不生气，不如说看到对方受挫之后无能狂怒地逞口舌之快，自己反而更兴奋，他饶有兴致地沉住气耐心听下去。
“根据你昨天的文章，似乎以为是我一手策划了玄先生这场戏？在自己的产品中制造漏洞，借机通过升级改良逼迫用户再次付费。
大概真的会有愚蠢之人会使用这种拙劣的伎俩吧，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我绝不允许自己的作品出现瑕疵，也绝不会亲手毁掉自己的声誉。感觉受到愚弄的用户只会用脚投票，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另一款更值得信赖的产品，而不会继续吊死在同一颗树上。
嗯，我知道你又想说，我司的人脸识别软件拥有专利，已经离不开它的市民即使心怀不满也必须继续使用？
那你又是否知道，我十五年前成功申请的这项专利，它的时效马上就要到期了？”
庄游瞬间呆住，自己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他吞吞吐吐地连忙追问：“那……想要从甘石和你手中夺取这项技术的就是……”
“没错，正是天工机械。实不相瞒，上周我刚刚接到来自天工机械的猎头。毁掉目前甘石这款产品的声誉，然后推出更好的替代品，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我当然不可能答应，怎么可以为了一点点钱出卖培养自己的公司，出卖像自己孩子一样的产品，出卖作为一个人内心的良知。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对一名无辜的小女孩下手。”
听到这话，庄游对吴问肃然起敬，“对不起，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位如此坚持原则的人。”
“这倒也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是，其实我本来想要接受的，但是他们给的钱实在是太少了。”
“混蛋，把我的感动还回来啊！”庄游哭丧着脸，吴问刚刚在自己胸中拔地而起的伟岸形象又瞬间崩塌。
“如果得不到就把它毁掉，谈判不成就明抢豪夺，各种下三滥的手段都干得出……不愧是天工机械，确实是他们才能做出的事！”庄游恨恨地说，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往事。
“没错，根据我的推断，一直保持沉默的天工机械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一直在暗中操纵着一切。所以我想要你和我联手，一起击溃他们的阴谋。
这就是我的目的，应该也符合你的利益。”
“看来我们在目标上姑且达成了一致。”庄游双手插在兜里，冷静地和吴问保持着距离，“但是我不会加入你的团队。我是黎明阵线的公子羿，我会以组织的名义与你并肩作战。”
“也好，我并不在意合作的形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吴问罕见地好说话，他的嘴角动了动，表情也轻松下来。
“黎明阵线，倒也是个不错的名字。但愿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如果这就是你的梦想。”
“那是当然！黎明阵线的名号，终有一天将响彻宛丘！哎，对了，我昨天写得文章怎么样？你应该仔细看过了吧，给点意见呗。”既然已经达成了合作，庄游倒也不再和他客气，熟络地同吴问攀谈起来。
吴问的评价倒是简介而有力。“狗屁不通。”
“就不能委婉一点的吗！”庄游颇有些失落，垂头丧气地抱怨道。
“那就换个说法。你的文章很有潜力，进步的空间非常大。
已经什么年代了，通篇只有文字，又臭又长，你不会真的以为网友会有耐心认真看完吧？大家不过是看看标题，瞥上开头几行，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地赞同，就帮你评论转发一下罢了。别把这数据太当回事，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看到庄游神情沮丧的样子，吴问挑动了下眉毛，抬头望向天空，“不过，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耐心磨炼的话，以后会成为出色的创作者也说不定。
内容创作是人工智能永远无法企及的领域，是身为人类永远不会被仿生人取代的骄傲。好好珍惜这份才能吧，让自己在技术更迭的时代浪潮中不可替代。不要以后像我一样……”
“你这大叔，人倒也不坏嘛！”庄游开心地搂上了吴问的肩膀。
“喂，还有一件事。”
“我可不叫‘喂’，我的名字是……”庄游说到一半又赶紧咽了下去。
“我想说的正是这个。虽然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但是你能不能换一个……更有个性一点的？”
庄游连连点头。“说得是呢，我也这么觉得。以后，你还是叫我‘阿游’吧，我的朋友都是如此。”
“是吗？正好，我现在就想见一见，你的那位朋友。”
“哎，”视频通讯接通后，那端的施纬看着勾肩搭背的二人，满脸都是问号。虽然吴问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不情愿。
“有一说一，确实。天工机械幕后操纵了一切，这种可能性很大。”施纬听完二人的讲述，陷入沉思。
“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庄游急切地问道。
吴问提出了建议。“我想先从‘小晴天’下手。是我将原视频中源太郎的部分剪掉后重新上传，但在‘小晴天’参与转发之后才算是成功实现了替换。
找到玄先生之前，我们先要平息源太郎风波带来的不利影响。如果天工机械官方为了避嫌一直保持沉默，他们就需要有一名代言人为自己发声。
现在我们已经是同一个阵线，希望你们能够完全信任我。我们现在至少应该弄清楚，这位在舆论争夺战中最为强劲的对手，究竟是敌是友，他究竟站在谁的那一边。”
施纬附议。“我也这么认为，那我就跟老吴一起，查一查这个‘小晴天’的庐山真面目。”
“老吴？”这回轮到庄游满脸问号，“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就在刚才，施纬和吴问短暂交流了若干技术方面的话题，竟然意外地聊得颇为投机。
“那我呢？”庄游不甘心地问道，他可不想在这场战斗中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
源太郎，随后从吴问口中出现的这个名字，令庄游的胸口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
“去他的家中看一看吧。如果遇到什么人的话，就说是‘无聊过客’让你来的。
我想你肯定愿意亲自去听一听，他的另一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