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站在甘石科技公司总部大门前,庄游看了一眼门口的仿生人守卫,得意地挺起胸膛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昨天被各种拒之门外的自己已经今非昔比,现在可是能够自由出入的公司一员——虽然还只是一名实习生。

然而,大门并没有自动打开。庄游挺胸抬头,看向上面的监控摄像头,报以一个微笑。

大门还是一动不动。

庄游急得额头渗出了几颗汗珠。旁边的仿生人守卫点了点庄游的肩膀,待他转过身时对着他的脸快速扫了一下。

“第五开发部所属,实习生王伟,今日迟到5小时32分钟,本月累计5小时32分钟。用户权限已冻结,请联系部门负责人解除。”

语音外放的播报让庄游十分尴尬,左顾右盼一番,还好周围没人。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不远处的墙角,又一次拨通了吴问的号码。

“不是吧,大叔?仅仅半天而已,我一大早就去——”

“哦,半天而已?”吴问冷笑着打断了庄游的辩解。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开启摄像头。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过,想走确实可以随时就走,请便吧。”

“我错了,吴部长!下次一定准时。”庄游哀求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调查,姑且忍一忍。

“想要留下,就要遵守公司的制度。你在上班时间的一举一动,都在公司的掌握之中。

暂时帮你解除冻结,下班前记得提交一份详细的报告,认真检讨这次旷工行为。

没有下一次。”

刚说完,吴问便迅速挂断了信号。

“切,死板的大叔!”对着空气咒骂着,吴问在庄游心中的好感度再次下降。

“哟,阿伟!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工位正对办公室大门的秀姐,率先看到了进来的庄游。

栓子也循声站了起来。“看吧,俺就说。秀姐,今天是俺赢了,你又欠俺一杯奶茶。”

庄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笑着。栓子凑上来,亲热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俺跟秀姐打赌,她赌你跟上次那个实习生一样,坚持不了一周。俺当然赌你能,兄弟你可得顶住啊!”

这回轮到秀姐有些尴尬,她瞪了栓子一眼,赶紧岔开了话题。“阿伟,听部长说你见到了那位董小姐?”

庄游点了点头。

栓子用力拍了下庄游的后背,眼神里流露出钦佩。

“看不出来啊兄弟,真有两下子!上回我去找她,砸了半小时门也没见她露面。”

“那难道不是被你吓得?换做是我也不敢开门。”秀姐在一旁揶揄着,捂着嘴冲栓子笑道。

她又拉着庄游的手坐下,“谢谢你咯,帮我跑了这一趟,本来计划是由我去的。”

“没什么啦,正好顺路。”庄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咳咳,手上的活儿都干完了?”飞哥不知何时已经端着咖啡站在了身后。

秀姐吐了吐舌头,冲庄游眨了下眼,松开了他的手,回到了自己的工位。飞哥拍了拍庄游的肩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庄游左顾右盼一圈,好奇地问:“咦,赵老师今天不在?”

“离职了呗。”栓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

“是公司结构性优化调整。”秀姐在一旁纠正道。

栓子笑了一声,双手垂放在椅子两侧。“是是,结构性优化,还能向其他公司输送甘石培养多年的优秀人才。”他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抬头瞅了一眼不远处的飞哥。

庄游也不再追问,默不作声地乖乖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他沉思了片刻,悄悄凑到了栓子的耳边:“哥,一会下班后,咱俩去喝几杯?”

“中!去整几杯,就咱哥俩!”栓子爽快地答应了。他又抬头瞅了大飞一眼。大飞正在埋头做事,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

打开昨天飞哥发来的学习资料刚看了几页,庄游便打起了哈欠,这玩意留着以后失眠的时候肯定大有用处。

差点又忘记了正事!庄游回过神来,重新抖擞起精神。他进入公司内网和OA系统,再次仔细查阅了有关玄先生和摘星计划的相关资料,并没有得到什么新的有用信息。

撰写自己迟到半天的情况说明,也没花费太多的功夫。毕竟,当年施纬逃学旷课的检查,全都是他代写的。时隔多年,依然还是那么得心应手!承认错误,自我反省,深刻检讨,表明态度,一篇洋洋洒洒三千字的报告一气呵成。庄游又默读了一遍,对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这简直可以当做模板供公司全体员工参考嘛!

庄游得意地起身,哼着小曲,敲响了部长室的房门。里面并没有回应,这让他心生疑虑。

“吴部长今天不在。”旁边工位的大飞说道,他的视线没有离开眼前的屏幕,双手飞快地敲着代码,“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什么事。”庄游心里嘀咕着,满是疑惑。

溜到茶水间,看了看四下无人,庄游又一次拨通了吴问的号码。

“第四次。”另一端的吴问似乎有点烦躁,“你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汇报吗?”

今天的吴问始终未曾开启摄像头。

“你也没来公司上班?”庄游憋了一肚子火,说话自然也有些不客气。

吴问沉默了片刻。“难道我每天做什么,需要向你汇报吗?”

这下把庄游彻底惹火了,他本想等施纬发来确凿的证据再摊牌。

“我可是有了一个大发现,玄先生救人的时候,当时在场的还有第三个人吧?”

吴问再次沉默了。“这事不需要你来插手。好奇心过剩,只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吴问的反应着实令庄游意外,听到这种情报难道不应该更加惊讶一点吗?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尽管目前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你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无聊过客?”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吴问仍旧一如既往地平静,他顿了一顿,“说道有所隐瞒,你又何尝不是呢?你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我……”被反将一军的庄游有些慌乱,难道自己这么快就已经暴露了?

不,他肯定和自己一样,只是故意想诈一诈身份,可不能乱了分寸。庄游尽力平复下情绪,故作镇定地答复:“我当然就是王伟啦,昨天刚刚入职的新人,部长你可真会开玩笑。”

“哼,那就彼此彼此了。”吴问轻轻冷笑一声,“宛丘市有三千个王伟,如果有那么一个两个是冒名顶替的,倒也很难追查。”

“你可别得意太早!”庄游不甘示弱地回击,“既然如此告诉你也无妨。实不相瞒,别看我这样,可是名震宛丘的自媒体人!在下公子羿,公众号黎明阵线的主笔,我一定会查询玄先生这件事的真相。”

“公子羿?这个故事难道很出名吗?”信号另一端的吴问小声地自言自语。庄游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啥?”

“没什么。那就祝你好运喽,公子羿殿下。”吴问随即切断了通信。

这个大叔还真是守口如瓶呢。刚刚一时冲动吹了牛,现在不免有些心虚。但是依然坚信自己的猜测不会出错,可惜还没有证据,目前只能期望施纬能给予这个“无聊过客”致命一击了。庄游无奈地叹息着,轻轻擦拭去额头的冷汗。

今天下班竟然很准时,大家似乎并没有太多未完成的工作,也没有人谈论玄先生的事件。庄游上网搜索了一下,#寻找玄先生#的TAG已经降到了热搜榜的后排。这件事的关注度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难道就要这样不了了之了吗?

不,不行,绝对不行!

庄游不能允许自己就这样灰溜溜地无功而返,他不能错过这个一举成名的难得机遇。

那么,现在就必须想办法挖掘出新的重磅猛料,让玄先生再一次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比如,可以试一试从眼前这位憨厚老实的栓子哥口里,套出一点什么。

三杯小酒下肚,栓子渐渐打开了话匣。他和庄游勾肩搭背,一口一个老铁,称兄道弟。

庄游又帮栓子斟上一杯,说道:“虽然和赵老师相处时间不久,但也感觉得到他是个好人。没想到,就这么走了。”

“可不是么。”栓子端起来一饮而尽,“俺刚来时,全靠赵大哥照顾。他在公司干了二十五年!”

栓子一拳轻锤在桌上,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昨天,其实是赵老师的送别会吧。”庄游叹息着,又试探着问,“那赵老师现在……?”

栓子一声不吭,自己倒了一杯独自喝下。他黝黑的面堂开始泛红,呼吸也浓重起来。

“回老家了呗。赵大哥这把年纪,很难再找到工作了,签证恐怕是续不了喽。

程序员这一行,到头来吃得还是青春饭。尤其是前端开发这种岗位,入门简单,刚毕业就能做。哪家公司不是更愿意选择像你这样的愿意拼命又价格低廉的年轻人呢?

啊,兄弟,俺想啥说啥,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没事,我就是欣赏栓子哥这豪爽的性格。”庄游甩手拍了栓子胸前一掌,两人大笑着又互相斟满。

又喝了一杯,栓子举着酒杯摇晃着,脑袋也跟着晃动。“想当年,甘石开发五部,可风光着呢,可惜啊。”

他往前靠了靠身子,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今天跟弟弟讲得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跟其他人说啊!”

“当然当然。弟弟心里有数,我谁也不说。”看到栓子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庄游配合地凑上前静静聆听。

“如今情况不一样喽。去年,五部的业绩考核全公司倒数第一,倒数第一啊!人家一部年终发了二十八薪。咱五部呢?得,只有双薪!”

栓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俺甚至听到风声,董事会拟了一个‘摘星计划’。”

“哦?”庄游听到这个字眼,顿时如触电一般浑身战栗,之前微醺的醉意一扫而空,瞬间精神百倍。他强压住狂躁的心跳,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摘星计划?那是什么?”

“呸,就是准备把咱五部整个裁掉,摘去这颗已经不再闪耀的甘石之星!哎,吴部长的压力也很大啊。

现在,老赵走了。下一个,又是谁呢?”

原来是这样。庄游见他正说在兴头上,也不再有什么顾忌,放心大胆地提问。

“栓子哥,那你是怕……?”

栓子笑了笑,一拍胸脯。“俺可不怕。俺还年轻,又有甘石的工作经验,去哪儿不是一样干?弟弟你也是吧,每年都有多少毕业生,挤破了头也要进来争那几个实习岗位,可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简历更好看一点?”

“说得也是啊,哈哈哈!”庄游附和地大笑着。

“吴部长和大飞,就不好说喽!”

“吴部长这样的人才,也会担心失业吗?我记得现在宛丘市民几乎人人都在用的这款人脸识别软件可是他一手开发的。”庄游试着把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进一步了解吴问和他可能的动机。

“那又如何呢?”栓子反问道。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过去的事了。十多年没有开发出新的产品,连俺都明白,不进则退的道理。”

栓子接过庄游端起的酒,又爽快地喝了下去。他抹了一把嘴,“俺对吴部长那当然是非常尊敬。说实话,吴部长在业内还算有点名气,如果愿意屈就,大幅度降薪,也能在别的地方混口饭吃。至于大飞嘛……呵呵!”栓子毫不顾忌地大笑着,拍了拍肚子打了个嗝。

“四十多岁的后台,写不了全栈,没有独立开发经验,也没带过项目。即使是高贵的二级市民,又能怎样呢。”

栓子看向庄游,嘴里呼着浓重地酒气。

“大飞,是最不想看到五部解散的人。”

“那,秀姐呢?”庄游随口一问,纯粹是出于好奇。

“你可还记得她姓什么?”

“我记得是……石?!”庄游双手一拍,恍然大悟,“难道她是……?可是飞哥对秀姐……”

“哈哈哈,果然咱全部门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要俺说,这就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栓子大笑着举起酒杯,庄游急忙配合地碰了一下。

扬起脖子,杯子又见了底。栓子的脸更红了,他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明白……白了吧?大飞,绝对……绝对不想……离开五……五部。”

看到栓子已经醉了,庄游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栓子在庄游的搀扶下摇摇晃晃摸到了自己的车前。他一把拉开车门,倔强地摆着手把庄游推开。

“不……不用送了,我……我自己能行。这不是吴……吴部长的老玩具,是自……自动驾驶。呜——呜——,就……就能自己回家。”

目送着汽车载着栓子渐渐远去,庄游放松下来,不禁露出得意地笑容。虽然刚才的账单看着实在是有些心疼,但还算颇有收获,自己对甘石,对五部,对吴问,对同事们都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摘星计划,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样一切都能解释通了,现在只需要等待施纬的调查结果,来验证自己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