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游并没有忘记自己这次的首要任务，查出玄先生事件的真相，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他再次打开昨天王文静传来的资料，草草看了几眼，都是些可以从公开渠道获取的信息，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而资料中特别标出的甘石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第五开发部，却令庄游十分在意。大概王叔的提示是，先从调查这里入手？
确实，玄先生事件中首当其冲的是对人脸识别程序的质疑，而负责这套软件的正是甘石科技第五开发部。
庄游打量着资料中神情冷漠的中年人，有些头疼，他最不喜欢和这种一看就很难相处的人打交道。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能硬着头皮去甘石公司的总部会一会这位吴部长了！
甘石科技的总部并不难找，这座造型独特的双子大厦可以称得上是上城区的地标性建筑。两座楼以夸张的角度歪曲，一座摆出了“G”，一座呈现出“S”，挑战着建筑学的极限。这既代表了公司的LOGO，又彰显了摒弃传统勇于创新的经营理念。
紧跟着一位偶然路过的职员小哥，庄游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向公司大门。此刻，他感觉自己俨然也是这家公司的光荣一员。
结果自然是被安保仿生人当场拦住。
“访客信息核实中。请问您是否提前预约？”安保仿生人在庄游脸上扫了扫，礼貌地询问。
庄游挠了挠后脑勺，眼珠一转。
“啊，预约？当然，当然有预约。我和你们第五开发部的吴问部长是老朋友了，他今天约我见面。”
安保仿生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查询。“未检索到预约记录。请问您已经和吴部长确认过，今天在总部会面吗？”
庄游拍着胸脯，理直气壮。“那肯定啊，他现在正在办公室等我呢。”
“可是吴部长今天并不在公司。”安保仿生人已经扭过头去，准备应付下一名访客。
“麻烦让一让，”后面有人推了推尴尬地愣在原地的庄游，凑上前来，“刘伯卿，来参加面试。”
安保仿生人也在他脸上扫了扫，点了下头示意允许通行。“欢迎来到甘石科技，祝您面试顺利。”
“俺也一样！”庄游眼睛一亮，跟着重新凑上前来，“我也是来面试的。吴部长亲自邀请，没想到他这会儿碰巧不在。”
庄游紧张地等待着安保仿生人重新扫描的检索结果，他想象得出如果对方是名人类的话，此刻脸上肯定写满了怀疑。
当然这一招大概也很难混过去，还是得抓紧考虑接下来还有什么合适的身份可以冒充。
“欢迎来到甘石科技，祝您面试顺利。”
“哎？”
和刘伯卿一起，跟着引导仿生人的指示，庄游终于踏进了甘石科技的大门。与奇形怪状地外部造型对应，大楼的内部的墙壁和吊顶也均为不规则的流线型。大厅的正中立着醒目的“GS”公司标志，四周循环投影播放甘石科技的产品宣传。
“二位的简历均已审核通过。欢迎来到甘石科技，祝您面试顺利。”
听到引导仿生人的这话，庄游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再次打开王文静发来的资料，果然在甘石科技公司简介的页面下方，“加入我们”这一栏中发现了一条不显示的链接。点进去一看，正是一份已经成功提交的个人简历。
庄游不禁哑然失笑。“老爷子，下次可不可以画出重点啊！”
转念一想，又不免有些惆怅。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这种线索一开始就不会被遗漏。看来最近自己不仅肉体上的锻炼有所懈怠，精神状态也已经大不如前。
但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既然已经成功潜入，那不如就趁机——
“请二位跟随我的引导，切勿随意走动。”引导仿生人似乎已经察觉，回头看向刚刚转身准备开溜的庄游。庄游吐了吐舌头，乖乖地继续跟着仿生人上了电梯。
趁着在准备室二人独处的片刻，刘伯卿凑过来和庄游打了个招呼。“幸会幸会，不知你这次应聘什么岗位？”
“啊哈，和你一样，和你一样。”庄游随口答道。
“哼，”刘伯卿推了推眼镜，“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你这次失败的唯一原因，就是不幸遇上了我。”
进入面试厅之前他还不忘回头对着庄游得意地抱了个拳：“山水有相逢，大侠请重新来过！”
庄游四下观察一番，头顶布满了严密的摄像头。他只好翻出“自己”的简历，开始为面试做准备。如果真的能被录用，倒不失为一次绝佳的潜入。
“拜托了，请你们重新考虑一下！我的签证这个月就到期了，如果还没有找到新工作的话……”
“下一位——”
面试厅的房门开启，从里面传来了刘伯卿声嘶力竭的哀求。他跪倒在地上，还是被无情地逐出门外。
看来自己还有机会，庄游同情地瞥了他一眼，走进房间坐上了面试席。
这次面试并没有选择远程投影，而是由面试官亲临现场，可见公司的重视。想到这里，庄游不禁挺直了身子，把自然下垂的双手收起背在身后，还是有些局促不安，又转而平放在大腿上。
面试官又瞄了一眼简历，把庄游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看起来似乎不大满意。他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桌面。
“请简单谈谈你选择我们的原因和你自身的优势，王伟先生。”
自从当年以首席毕业生的身份离校，早早通过了全市政法干警统一考试，庄游还从未为面试这种小事发过愁。没想到，今天却在这里陷入窘境。毕竟，现在是要用一个半小时前匆匆看过一眼的简历，去应聘一个完全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岗位。
“你们说的这个前端开发工程师，他厉害吗？”庄游心底嘀咕着，隐约记得在网上看到过这个名词，总之就是写写代码的吧！
“甘石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始于2067，已有二十三年历史。作为一家相对年轻的企业，迅速崛起，同天工机械并称为宛丘市的“双巨头”。甘石科技鼓励创新，始终致力于引领宛丘市最尖端的信息技术。作为宛丘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公司，每一位心怀抱负的年轻人都以能够入职甘石科技为荣，都渴望在这座大舞台上一展拳脚。在这里……”
“说重点！”
面试官对这番已经听腻了的套话实在是有些不耐烦，手指敲打桌子的频率也随之加快。
庄游打了个哆嗦，之前好不容易拟成的腹稿忘了个精光，索性彻底放开畅所欲言。
“我就觉得咱们甘石给的薪水最高，特别有吸引力。”
面试官噗嗤一笑，身子向前靠了靠，双手五指交叉置于桌上，示意庄游继续。
“我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多年从事相关工作，精通……各种开发软件，负责过……很多产品。学习能力特强，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一问就懂……”
看到面试官又开始摇头，庄游刚刚燃起的信心随之熄灭，语调也越来越低。
“小伙子，别紧张，慢慢说。”
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出现在面前。抬头望去，是一位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的大叔。
“飞哥，你怎么来了。”面试官熟络地同这位大叔打着招呼。
飞哥一把拉开椅子，坐在面试官的旁边，手捧着咖啡看向庄游。“怎么，我们部门也要招人，不能过来看看？”
“老吴今天跟着刘总，到下面的车间视察。临行前，他特意叮嘱我面试的时候帮忙把把关。这小子咋样？”
面试官苦笑着摇了摇头。
庄游快速回忆着，这位应该就是第五开发部的副部长，大飞。如果能得到他的首肯，加入第五开发部大概不成问题。想到这里，庄游不禁两眼放光，双手按着桌子几乎要站了起来。
“飞……飞部长，我十分向往第五开发部，吴老师一直是我的偶像！”
“哈哈哈，有意思！”大飞拍着手大笑，“竟然有人主动想进五部。那你坦白地说，对人工智能了解多少？”
庄游坦率地摇了摇头。“以前没有做过，但是我……”
“我就说，果然还是不行吧。”面试官插嘴道。
“就这么定了，这人我要。”大飞用力一拍桌子，咖啡也溅出来几滴。
“啥？”面试官和庄游同时瞪大了眼睛。
“现在那些来面试的高材生，谈起技术来各个头头是道。可惜，他们不懂人心，不知道下面的人想要什么。我们五部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下沉市场，如今想在这上城区招到和下面的人一样，对人工智能一窍不通的员工，实在是太难了。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听到大飞的这番解释，面试官的眼睛瞪得更大，连连摇头表示难以置信。
庄游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明白自己已经被录用了，自然是欣喜万分，激动地追问：“那，我什么时候过来上班？”
“就现在。”
经过一番争执，大飞同面试官达成了协议。王伟以实习生的身份入职第五开发部，并不占用公司本次前端开发工程师的招聘名额。
“办完手续，就来五部报道吧。”留下这句话，大飞抱着咖啡，哼着小曲悠然离去。
虽然只是一名实习生，入职手续却不是一般的繁琐。跑上跑下的忙活一番，终于办妥。庄游的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下午，自己从早上来到上城区还没来得及吃上午饭。
“但愿不会刚刚入职就要加班。”庄游愁眉苦脸地盘算着。
刚来到第五开发部的办公区域，一位寸头大哥就迅速抬起头挥手：“嘿，欢迎新人。俺刚才听飞哥说了。”
飞哥也端着咖啡笑呵呵地走来，招呼大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一起来认识认识。
“这是王伟，既然来了咱五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大家多带带他，小伙子挺机灵的。”
飞哥热情的介绍说得庄游很不好意思。他挠着头发嘿嘿地笑着：“各位前辈，请多关照。”
“这是老赵，副程。一直做前端，基本功扎实，经验丰富。二十年老员工了，当年跟着老吴一手打下五部的江山，在这公司比咱部长的资格都老。”
“这是秀姐，设计兼美工。人美手巧，需求分析、系统架构全包了，设计切割、排版处理一起干，还能搭把手帮忙写几行代码。”
“这是栓子，DBA兼测试。入职时间不长，学东西很快，长得有点粗糙，确是胆大心细。”
“我是大飞，主程兼产品。水平一般般，平时主要任务是给大家逗逗乐。”
“还有老吴，你和他认识？技术总监，我们的老大。虽然平时不苟言笑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是个好人。”
介绍完毕，庄游同各位一一握手寒暄了几句，抒发了自己对前辈们的尊敬和仰慕，以及日后努力工作的决心。
他四下望了望，忍不住问道：“那，其他人呢？”
大家都沉默了，庄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没事没事，这也难怪。毕竟是甘石科技的七大开发部之一，但是目前确实就只剩我们几个啦。”飞哥拍了拍庄游的肩膀，哈哈大笑着帮他解围。
庄游非常感激，心里暖暖地，连忙表达忠心：“虽然人数少，但都是精兵强将。前辈们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那肯定啊，咱可不比他们别的部门差！”栓子拍着手回应。
大家重新沉浸在一片欢快的气氛中。
众人都回到各自岗位上之后，飞哥悄悄把庄游拉到了自己办公桌前。“刚才我认真看了你的简历，不是有过很多开发经验的吗？”
“那个……”庄游吞吞吐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糊弄过去，“简历嘛，自然要夸张一下啦。虽然确实参与了，但都是跟着老师们一起，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我真的非常向往能够成为吴老师这样杰出的人，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想要来这里锻炼，期待着能跟各位老师多学一点东西。”
“有上进心是好事。”飞哥拍了拍庄游的肩膀，“吴问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全栈工程师。当年几乎凭一己之力，开发了这套人脸识别软件，真正实现了该项技术在日常生活的广泛应用。我们都只是站在他的肩膀上，做些修修补补的日常维护罢了。哎，可惜现在……”
“算了，先不提这个。前端开发也没那么复杂，入门简单上手快。虽然这些年来发生了不少变化，但基础的技术还是相通的。你目前比较擅长的是什么？HTML7、CSS5、JavaScript和Node.JS？这些多少都会一点吧？”
庄游迷茫地摇了摇头。
飞哥单手扶着额头，苦着一副脸，眉头皱得快要和络腮胡连到了一起。他猛然抬起头，眼睛中闪过一丝亮光，似乎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哀求一般地问道。
“那，类似小程序、weex和H7这种简单的开发经验总该有的吧？”
庄游惭愧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飞哥双手抱头，仰天长叹。他深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庄游已经做好了被立刻扫地出门的心理准备。
再次拍了拍庄游的肩膀，飞哥依然保持着和蔼。“看来确实是个菜鸟呢。不过，既然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我给你几本书，一点点从基础开始学起吧。正统二级市民出身，上城区名牌大学毕业，这么好的起点，下面的人可是连做梦都得不到，别输给了自己啊。”
庄游不住地使劲点头，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打转。
自己明明只是想潜入进来调查玄先生，如今竟然产生了莫名的愧疚，甚至一度萌生了要发奋努力成为一流程序员的念头。
“啊，对了！”飞哥竖起一根手指，突然想到了什么，“老吴对手下的要求非常严格，咱得先想办法过了他这一关。你现在这样可不行。听好了，如果他问起，你就说自己学得是Node.JS，现在应用的少了，所以没什么独立开发经验。”
庄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庄游打开飞哥传来的学习资料。《用最笨的方法学习前端》、《连猴子都会的基础编程语言》、《从入门到精通——三十天教你学编程》……看了几页就有些昏昏欲睡，明明都是汉字，却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想当年自己也算是个学霸，为什么会这样呢？
四下东张西望一番，五部的同事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忙着各自的工作，实在不好意思过去讨教打扰。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员工手册上明明写着下班时间五点半！
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有准备起身离开的意思。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庄游愁眉苦脸地盯着天书一般的教材，如坐针毡。
“糟糕，都忘了正事。我是为了什么才来这儿的啊！”庄游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差点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努力上进的实习生。
再次瞥了下四周，没有人注意自己。很好！庄游悄悄登入内网，开始检索涉及第五开发部、人脸识别软件、玄先生等关键词的资料。
果然，五部已经和玄先生事件中被救的当事人董小姐进行了多次接触。明天，还有一份预订的上门访问计划。庄游偷偷地记下了董小姐的家庭住址。
另一份不起眼的记录吸引了庄游的注意。“摘星计划？”这份会议纪要的摘要中提及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名词，也仅仅只在此处出现。庄游想要点进去看看，却显示账号权限不足。
“兄弟们，大家集中一下。”
背后传来了飞哥的声音，庄游连忙将页面关闭。
看到大家都围拢过来，飞哥咳嗽了几声，故作神秘。
“刚接到老大联络，他已经从下面回来了。这几天兄弟们都辛苦了，天天加班。今天，咱不加班了！走，吃烤肉去！”
“噢耶！”栓子开心地搂着庄游的脖子，“正好给咱们这位小老弟开一场别开生面的迎新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