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回头看了一眼写了一脸焦虑的姐姐,露出了一个落寞的,跟他的气质极不相符的微笑。

就是这个!拉维尼亚的心跳更快了,这种不详的不协调。

如果是平常的诺亚的话,一定会龇牙咧嘴的开始抱怨个没完。但是,从回来的路上拉维尼亚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诺亚实在是过于安静了。无数种不好的念头在脑中迅速的闪过,她甚至连诺亚决定去死的假设都想到了。

“怎么,诺亚。城防部队可是保护着赛伦全部人民的光荣工作,你应该感觉到自豪才是,居然说不干了?!”库克听起来除了诧异,还有几分不满。

“抱歉库克队长,”诺亚微微的把头低下,似乎是在逃避着库克和拉维尼亚的目光。“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这次回希尔,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多到自己的大脑直到现在都还无法消化。而且,我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某些变化...”

“变化?”

“啊...变得像...‘怪物’一样。”诺亚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捏碎了莫桑克的脖子,破坏了拉维尼亚容貌的记忆,像幽魂一样一直在他的脑中盘旋着。他无法准确的用其他词汇来形容自己那个样子,能想到的,就只有“怪物”。

像“怪物”一样。

“所以我,所以我,觉得自己果然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

终于把纠结了一路的话说出来了,诺亚长舒一口气,这会反而觉得轻松下来了。

“你认真的吗?”库克一脸错愕,这他可真是没想到。

反而拉维尼亚此刻表现的居然很平静,大致上她也猜到是这样。不过,在她预想的一万种可能性里,这还不算非常难以接受的。

“已经决定了吗?”她只是想跟诺亚再确认一次,虽然她也希望诺亚能够改变主意。但是经历了这种事,并且深思熟虑了一路的话,就代表着应该不会更改了吧。

“啊...”诺亚低着头回应。

他还是不敢看姐姐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又是在逃避,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如果拉维尼亚坚持要他留下的话,面对那张自己亲手留下疤痕的脸,他又该如何坚持呢?

亏欠的已经太多了...他无法违背姐姐的坚持,也不愿作为随时会发狂的“怪物”留在这里,成为大家的隐患。

他得逃。

“那么就决定了。”拉维尼亚爽快的笑了。

这倒让诺亚吃了一惊,不禁“啊?”的张大了嘴,一不小心就跟拉维尼亚那坚定的目光对上了。

看来,她是来真的啊。

但拉维尼亚是那么容易搞定的人吗?这跟诺亚心中的那个麻烦的形象可不一样啊。

“库克,我也就此辞掉赛伦城兵长的职务!”

“啪”的一声,拉维尼亚把证件拍在了库克的桌上。

果然,还是麻烦的很。诺亚痛苦的用手捂住了脸。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库克,嘴和眼睛张的比平时的两倍还大,这接二连三的状况,让他连拒绝都不知道该如何起头。

“无论诺亚要去哪里,作为姐姐的我可不会丢下他一个人。”拉维尼亚给出了一个让库克无法拒绝的理由。

那么,源头果然还是诺亚啊。

“不要自顾自的就决定了啊!我又不是小孩子!”始作俑者的诺亚看起来并不同意拉维尼亚的方案,

“跟着我很烦人啊!”他这么说。

那焦躁的口气的确像个试图摆脱家长纠缠的小孩子。

“无论诺亚想去哪里我都不会干涉的,保证,只是跟着而已。”拉维尼亚解释着。

“跟着就很烦了啊!”

“那就暗中跟着。”

“不是明着暗着的问题啊!”

“保证不会被诺亚发现。”

“都说了不是那种个意思啊!再说你已经告诉我了就算不发现也是知道你在的吧!”

“这倒也是...不过既然如此,我就算不跟着你还会觉得我在跟着吧?那么不如就让我跟着好了。”

拉维尼亚一把抓着诺亚的胳膊,放在自己的怀里,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到底是什么悖论啊...果然拉维尼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缠。

诺亚不再说话了,此时的他已经相当焦躁了。

而库克更是觉得自己有口难言,连自己的意见都没有询问,两个人似乎就已经在为“上路”的事情争论起来了,在自以为是这一点上,这对姐弟还真是一模一样。

不过,这可不行,赛伦的兵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作为总卫队长,他必须要说点什么。

“那个...”

结果,刚张嘴的库克就被诺亚的声音打断了。

“姐姐!”

“姐姐根本不是我的亲生姐姐吧,莫桑克夫妇也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姐姐明明小时候就是讨厌我的吧?我这种擅自被自己父母捡回来的野孩子,却能跟你吃同样的饭,睡同样的房间,得到同样的爱,其实你很不爽吧?”

他又露出那副表情,紧咬着双唇,掩饰着自己的局促。

“从来不会正眼看我。因为实在讨厌,宁愿将自己投身战场。就算回来了,也是对我不闻不问,然后,然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在那之后就自以为是的靠了过来,开始缠上我。明明你如果在家里的话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所以现在是干什么?!赎罪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我!”

“喂!小子!你是个混蛋吗!”库克听不下去了。

“啪!”的一声,诺亚感觉自己的左脸火辣辣的。

拉维尼亚低着头,身体在微微的颤抖,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诺亚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只有那一道丑陋的疤痕格外刺眼。

这是印象中,姐姐第一记挥向自己的耳光。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他自找的。

他知道自己讲了很过分的话,他知道自己大概是伤透了姐姐的心,不过这样就好。这样姐姐就能够讨厌他了,可以远离他这个无法自控的“怪物”了。

他只能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混蛋,让那些在乎自己的人都离开自己,用这样笨拙的方式保护他们。

事实上,从诺亚重拾那晚的记忆开始,他就很害怕,他怕下一次失去记忆的时候又亲手撕碎了谁的喉咙,特别是拉维尼亚的。

所以,他必须走,独自一人,直到搞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止。

他已经无法和任何人同行了。

“收回那些话。”拉维尼亚的声音有点嘶哑,这声音也让诺亚的心里一阵钝痛。

甚至,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但是他必须要坚持下去。

“收回去。”拉维尼亚重复着,声音已经听得出明显的哽咽。

“姐姐...?”诺亚回应的声音已经听得出出难以掩饰的动摇。

“给我收回那些话啊!”拉维尼亚哭了出来,女武神坚强的铠甲粉碎了。眼泪“啪嗒啪嗒”到底坠落在地面上,是诺亚从没有见过的,号称“魔鬼”的姐姐的眼泪。

“我,确实小的时候不喜欢你。我也确实因为被送上战场的事情怀恨过你,所以即便从战场回来也并没有关心过你!你说的对,那天晚上如果我在家的话,或许真的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所以我,所以我一直都在忏悔啊!虽然我知道无论再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曾经的愚蠢,但是啊,但是诺亚连那样的机会都不打算给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啊?!连诺亚都失去的话,我独自一人该怎么办啊?!”

她控诉着,发泄着,眼泪浸湿了头发,衣襟。像个软弱的,心碎的,绝望的普通女人那样宣泄着悲伤。

这是诺亚和库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拉维尼亚。原来,女武神卸掉了盔甲,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脆弱的,孤独的,寻求着肩膀的女人。

“真是的,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啊。”一直闭口不言的锡洛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看得出小哥你有苦衷的吧?困扰于自己的力量吗?觉得自己危险吗?异常吗?在恐惧着自己吗?”

锡洛的话一字一句的直击着诺亚最恐惧的部分,将他本打算扭头无视的残酷的事实撕扯开,赤裸裸的铺在了眼前。

他惊讶于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可以把自己看得那么透彻。

“不要那么惊讶啊。看你那伤势的恢复速度,就算是我也知道你并非普通人类了吧?而且,就这件事来说,我也不是无法理解。”

敏锐的锡洛立刻就捕捉到了诺亚表情的变化,

“但是啊,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什么苦衷,什么不得已,让女人流泪的话,是-最-差-劲-的!”

他刻意强调了后四个字。

“伤势?怎么回事?”库克有点不明所以。

“那家伙可是受了濒死的伤哦,短短一天就痊愈了呢。那可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恢复程度。”

“濒死的伤?”库克仔细打量着他,这才发现诺亚身上隐隐有着已经干涸的血痕,浑身上却下并没有伤痕。

身处战场之中就算染上的是敌人的血液,那么以诺亚的身手是足以在让拉维尼亚受伤的敌人那里全身而退的吗?

不,虽然有点蹊跷,但也不能证明锡洛的话就是对的,比起这种蹊跷,锡洛的话才更加难以置信。

看着库克迷茫的神情,锡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这种事仅凭说的确实无法让这个死脑筋的家伙理解。

“不如直接点说明吧。”

“直接点?”

“这样!”

锡洛的锁链“哗啦”一抖,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他便一个闪身来到了正在伏地哭泣的拉维尼亚身边,一把夺过了影斩。

“可恶!”

“你!”

拉维尼亚和库克本能的叫了出来,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感觉一道凛冽的杀气袭来,脖子一凉,似乎就是这么一瞬间,出现了头颅飞离身体的错觉。

锡洛的手臂染成了黑色,他站在那里,正在把影斩插回刀鞘。

锁链早已掉落在地,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拔出刀切开了锁链的。这时候库克才明白,这就是拉维尼亚跟他描述的“同时砍出三刀”的速度。

要不是亲身体验,他打死也不会信居然真的有人具备这样异常的实力。

噗...

诺亚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一片血雾就从他的颈部喷射而出。

“诺亚!”拉维尼亚迅速用手捂住出血的位置,库克则下意识的要抽出腰间的佩剑。

然而,在他的手刚刚接触到剑柄的瞬间,锡洛的刀刃便顶住了他的喉咙。

“你这卑鄙的家伙!”拉维尼亚愤恨的骂着,懊悔于刚才自己的疏忽。

“安心好了,我并没有砍的太深。”锡洛一脸轻松,仿佛只是顺着街边摘了一棵草,揪了一朵花那样,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松开手试试。”

“住口!”拉维尼亚大声的反驳,这个人是疯子吗?

“松开手。”锡洛又重复了一遍。

“可恶!”拉维尼亚咬着牙,还是没有把手从诺亚的脖子上移开。

但是,诺亚抓住了她的手腕,一点一点将她手从自己的脖颈处移开。

“诺亚!”拉维尼亚试图劝阻,但是...

居然真的止血了!已经没有血从指缝中流出来了。虽然那整齐的刀伤依然清晰可辨,但是血已经不流了。

“理解了吗?大叔。”锡洛把影斩从库克的脖颈上拿了下来,“那位小哥就是有这样的力量,恐怕自己也在迷惑着并且恐惧着吧。”

“是这样吗?诺亚?”拉维尼亚看着弟弟的眼睛。

“啊...”逃避着姐姐的目光,他用手抚摸着拉维尼亚脸上的疤痕,“我很害怕啊...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再伤害身边的人。”

拉维尼亚愣了一下。

原来诺亚是为了这种理由才说的那些混账话吗?为了保护大家才离开的吗?为了保护自己才要独自一人的吗?

“真是,笨蛋呢。”拉维尼亚温柔的握住了诺亚的手。

“野兽的话,想要被驯服,并不是奔赴旷野,而是置身牢笼。”锡洛把影斩收回刀鞘,“那边的女人,不就是很坚固的笼子吗?”

笼子?锡洛的话让诺亚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似乎不太懂。

库克也在努力的消化着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事情,以及回忆着拉维尼亚跟他讲述的经过,那些他本来觉得胡扯的故事。

无论听起来多么异常,但眼前就发生着这么异常的事情,看来,也不得不信了啊。

“你果然是‘修罗之刃’吧。”他将腰间的剑柄紧紧的握在手里,见识了锡洛和诺亚那异常的力量,他也不得不相信拉维尼亚的话了。

“啊,事到如今我否认也没有意义了。”锡洛干脆承认了下来,“不过,在你拔出那把剑之前,你应该知道,你们是无法敌过手握影斩的我的。”

“可恶...”虽然不甘心,但是身为武者,拉维尼亚和库克当然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如果锡洛要杀了在场的所有人的话,他们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但是,拉维尼亚还是抽出了双剑,警戒着眼前的男人。

“安心好了,我并不打算与你们战斗。我虽然是人称‘修罗’的人,但是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并没有屠戮任何村庄城镇,也并未杀过无辜之人。我只不过是在追寻着‘破界者’,榨取情报而已。”

“为什么你和黑都在提这个词。”诺亚觉得,自己的变化跟这东西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那个少年?他叫黑?”

“啊,他是那样说的。”

“是吗...知道怎么称呼了真好,接下来就要去找他了。”

“这就走了?”

“不然呢?你以为我愿意跟你们在这里拉家常吗?”锡洛有点不耐烦了。

“哦...”不知道为什么,诺亚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着与自己相似的东西。是什么呢?他很想搞清楚,但对方貌似并不如他那么感兴趣。

“拜拜咯~”锡洛转过身,堂而皇之的向门口走去。

“等等!”库克喊住了他。

“怎么...都已经说的那么明白了还是要跟我打一架吗?”

“不,关于你的实力我已经充分的了解了,我也并不想在城里引起任何骚乱。如果你能平安离开的话,就算是帮了大忙了。”库克挥了挥手,“但是,在那之前...”

“诺亚!”干净而响亮的点名,让诺亚一抖,不自觉的就站直了身体。

“身为赛伦的总卫队长,将诺亚·弗兰肯斯坦视为足以威胁城市安全的怪物!剔除城防部队,并且逐出赛伦,立即执行!”

怪物?这两个字在诺亚耳中听起来有点刺耳。不过,也算是目前最贴切的形容了吧,在理解自己究竟怎么回事之前。

“我说啊!”拉维尼亚气呼呼的走了过来,显然对于库克的命令非常不满。她“咚”的一声拍在库克的桌子上,“太过分了吧!”

“拉维尼亚·吉尔·莫桑克!”库克严肃的叫了拉维尼亚的全名,“包庇弟弟诺亚!公然反抗上级!撤其军衔,逐出赛伦,立即执行!”

声音坚定而有力。

“库克...?”拉维尼亚的声音有点犹豫,“你这是...?”

库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将刚才紧绷的身体整个放松下来。

“一路平安。”他笑着说。

拉维尼亚和诺亚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库克的意思。

“啊...”拉维尼亚也笑着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