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忱这段时间心情不错。
孟朵朵的情况也好了不少，虽然因为太忙了这几天没能再去看她，不过等她看到了自己最近忙碌的成果之后一定会开心的。
今天他也是在为了自己准备的那个计划东奔西跑，刚从杨熠然那里离开。
说起来杨熠然因为孟朵朵的事情也跟公司闹了一顿，坚持要温蒂把驱魔人少女还给孟朵朵，不然就罢工。正在连载的漫画都停更将近一个月了，其他多媒体改编的当然也无法推进，读者也大量流失。但两边都不可能退让，只能可惜了那部大受欢迎的漫画。
如果跟孟朵朵说了这件事，她感动的同时一定也会内疚的。
姜忱在回程的地铁上摇了摇头，不太赞同这样逞一时之勇的行动，但看在他这样一根筋为了某人考虑的份上，姜忱还是第一个就将杨熠然拉进了自己的“计划”里。
当然，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私人的目的。
“勉为其难让你见识一下吧，真正的用脑子的‘帮忙’该怎么做。”
简单来说，就是幼稚地想要炫耀——虽然姜忱自己似乎不这么认为。
而为了达成目标，首先就要看清自己和对方的实力。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广积粮，缓称王。
他拿出手机点进社交软件，又开始了这几天惯例的聊天时间。
现在，正是积蓄力量的时候。
和孟朵朵冷清到快空了的聊天列表不同，姜忱的社交软件最近每时每刻都会跳出新的消息，热闹得不行。这也让他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了信心，决定一鼓作气作出成果，好直接去吓孟朵朵一跳。
而就在这时，一通来自姜疏的电话扰乱了他的好心情。
“你现在在哪里？”姐姐的声音有些严肃，“看到最近关于温蒂的新闻了吗？”
因为忙着准备那个计划，姜忱对温蒂那边的动向确实有些疏于关注。但考虑到孟朵朵的状况已经恢复，他不认为温蒂事到如今还能做出什么动作伤害她。
但他还是点开了姜疏之后发来的链接，也很快看到了温蒂的那个访谈，在发现她居然说了十年前的事情之后立刻发现不妙。
“该死！”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立刻在下一站跳下了地铁，奔向反方向的城中村。
没想到这个时候温蒂居然会打出这张牌。孟朵朵虽然现在看上去状态不错，但事情解决之前，稍微一点刺激说不定都会破坏掉他好不容易重建的平衡。
上次通过温蒂的漫画激起她的斗志，可要是在此之上加入温蒂的这段话的刺激……
姜忱知道十年前的温蒂对孟朵朵来说意味着什么，而这段访谈，就相当于是对孟朵朵最重要的人亲手破坏掉了那段回忆。
他紧盯着窗外，开始后悔为什么还要让孟朵朵一个人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姜忱一路跑着来到了那个地下室的门口。
“孟朵朵！”
他原本是想敲门，却没想到房门只是虚掩着，他因此差点失去平衡直接撞进了房间里。然后又差点踩到铺满了地面的漫画草稿，匆忙跳开扶住旁边的双层床，他才总算在被草稿占领的地面上可怜地为自己争取到一小块空间。
松了一口气，他才看向坐在床上的孟朵朵，原本还在担心她自暴自弃，却没想到她在画画。
地下室里很凉，很潮湿，她趁着今天有太阳将被子拿出去晒着，只在床板上留了几块泡沫垫，自己坐在上面，抱着数位板一刻不停地画着。
床边，桌边，甚至地上，都散乱地推着各种铅笔草稿。
姜忱刚才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但孟朵朵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笔触流畅，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被忽视了个彻底，姜忱却也不在意，他弯下腰，认真地，一页一页地将地上的草稿捡起，一格一格地分辨上面的剧情，又将它们按顺序排好。
却越看，越是心惊。
他知道孟朵朵会在漫画中投注自己的感情，所以看到这样的场面也不吃惊，但他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需要用漫画来释放内心的压力，所以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压抑和痛苦，呐喊和求救。
可是他失算了。
再一次，不知道第多少次，孟朵朵的行为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
用两根电线坠着的老式灯泡照得满室昏黄，缺乏运动和阳光，孟朵朵的皮肤和之前一样透着不自然的苍白。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消失，握着笔的手也没有一点犹豫。
她在画姜忱没看过的新故事。
是从出生起就被困在地下世界的少年，不断向上，追寻曾瞥见过一眼的阳光的故事。
故事里有花鸟飞舞，水色山光，温柔的话语，鲜活的笑脸，还有明亮的，暖融融的太阳。
向上走——漫画里的少年在黑暗中高喊。
哪怕周围再黑，别人再不理解，哪怕千夫所指，哪怕前路漫长，他始终看着的，都只有最上方的明亮阳光。
和孟朵朵以前的作品都不一样，是随意看上一眼，都能够被摄住心神，被震撼到的故事。
“你……”
姜忱收拢这些稿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仔细想想，可能也不再需要他说什么了。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个作者啊。”孟朵朵终于抬起头来，笑容温和而宁静，“我想过了。作者是不会被人杀死的，只要创作出的作品在，作者就在。”
她的语气十分自然，像是在说着一加一等于二这种事情。
之前，只是偶尔会产生出是不是放弃漫画比较好的想法。可当她真的对自己说想要放弃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反抗最激烈的，还是自己。
“我和你说过吧，对我来说，漫画是世上最容易上瘾的毒。从我第一次拿起笔的那刻开始，就再也戒不掉了。它成了和吃饭、呼吸、喝水一样自然的东西，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它提供给孟朵朵生命的力量，而孟朵朵也能在漫画中创造出自己的分身。”
所以就算想放弃也放弃不了，根本不可能放弃。
谁能丢掉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她赤着脚从床上跳下，站在姜忱面前，微微仰头看他。
越痛苦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反而越想拿起笔。越是有人告诉她逃掉也可以，她越是想要继续在这条路上前行。
最开始画出来的，确实是充满了负面情绪，黏稠而扭曲的东西。可随着笔尖在画纸上移动，这些情绪仿佛被溶解在了画里。等到回过神来，她的身体已经自动开始编织起了故事。
而且在创造故事的同时，有什么东西也流入进了自己的内心，将漆黑的情绪从心中慢慢挤走。
说到底……
她还是想画漫画，她还是最喜欢漫画了。
“我还在这里，我还能画漫画，所以，我还没输。”
十二点的钟声不会敲响，这也绝非魔法创造出的虚幻梦境。
哪怕别人在她身边推起来的鲜花会枯萎消失，但她的努力，她的觉悟，她的坚持，她的梦想，她在漫画的世界里洒下的一切一切，都已落在脚下，化为坚实的土壤。
暂时没有那些花团锦簇又如何？过眼云烟散去，露出的，依然是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沃土。
那是她的国，那是她的世界，那是她在无垠星海中从无到有创造出的星球。
其中，她是唯一的主宰。
她可以在这里种下属于自己的花，挖出属于自己的海，只要她的笔不停下，终有一天能看到鲜花万朵，巨浪滔天。
这是无论谁，无论怎样，都绝对无法夺走的东西。
“谢谢。”这一次，她当面对姜忱说了出来。
因为你让我看到了明确的选择，我才能认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茫然地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地随波逐流。
“不过啊，”她开心地，有些坏心眼地笑了起来，“我发现我最喜欢的，还是漫画呢。”
姜忱也笑了起来：“那我能排到第二吗？”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好吧。”姜忱耸耸肩，“我努力。好在我已经快准备好答卷了。”
“答卷？”
“这个暂时不告诉你。”姜忱挑眉，重复了一遍孟朵朵的话，然后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画稿，“现在要不要试试把这个发出去？”
漫画家的战场，果然还是该建立在漫画之上。
***
孟朵朵：妈妈。
孟朵朵：我考虑过了，我还是想留在这里画漫画。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孟朵朵发现对话框的最上面，妈妈名字旁边的状态显示了好久“正在输入中”，但又过了好几分钟，她才终于收到妈妈回应的消息，却只有简洁到了极点的一个字。
妈妈：好
之后又是漫长漫长的“正在输入中”，孟朵朵都把手机放下去做别的事了，妈妈才终于在她勾完了一格线之后发来了新消息。
妈妈：不管别人说什么，妈妈总站在你这边。
妈妈……是知道了什么吗？还是不知道却只是想要支持自己呢？孟朵朵没问。
因为这种时候，只要说句谢谢，和我爱你，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