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消息的上面,是数条唯有发送日期不同的内容相同的私信。

事情爆出之后,温蒂就拉黑了她的手机号,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每天执拗地发送同样的问题,而这个账号虽然还每天活跃地发布着各种动态,却从来不曾回复过哪怕一个表情。

孟朵朵将自己摔到床上,仰着脸看向斑驳的上铺床板。

每天每天看着论调相似的句子,就算是当事人都已经习惯,甚至麻木了。她甚至已经有了余裕给那些针对自己的评论分类,单纯骂脏话的,阴阳怪气的,还有一本正经地分析她去“碰瓷”温蒂的深层心理以及可能的营销策略的。

但看多了,就觉得很累,什么都不想做。

可能……就这样也好吧,不去看,不去听,不去参与,那样的话,不管他们怎么闹,都和自己没关系了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提不起劲,没什么力气,脑中一片空白,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哪怕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却还是什么都不想吃。懒得出门,甚至连外卖都懒得叫,直到饿得头晕眼花,才烦躁地,仿佛自我惩罚一般地往嘴里塞满尝不出味道的饼干,和着一口冰冷的矿泉水吃药似的吞下。

偶尔头晕,有时候则会胃痛,反正最后都是有些想吐,但就算冲进了卫生间,也最多只能从空荡荡的胃里挤出点酸水。

什么都没耐心完成,草草地翻两页书,漫无目的地划两下手机,在没什么光线明暗变化的地下室里,不知不觉就浑浑噩噩,一事无成地混过了一天。

要到凌晨才能勉强睡着,睡着了却又开始做光怪陆离的梦,也记不清具体梦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醒来时间还是凌晨,并且经常会发现不知道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可有什么好哭的呢?

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没能好好努力行尸走肉一样地度过这几天不是自己的选择吗?都过上这样轻轻松松的日子了为什么不开心呢?

她无比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在起床后的第二天,再一次上演和之前并无不同的轮回。

生命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她开始大把地掉头发,身体一天天地干瘪下去,照镜子的时候,即便有暖黄色的灯光做滤镜,她还是能看到自己的皮肤逐渐变成不健康的惨白。

就像是一朵花逐渐枯萎的过程。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嘲笑突然矫情的自己。

花?

还真好意思用来形容自己啊。

不过是一条成天混日子的咸鱼罢了。

咸鱼就该有咸鱼的样子。她躺在床上翻看网络上的各种笑话,傻乎乎地笑,见到有趣的还会转发给室友看,但就像她之前说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是要隔上好久才能收到一两条简单的回复。也是啊,时间那么宝贵,她自己浪费也就算了,不能也拉着别人一起虚度时光。

于是慢慢地,社交软件里仅剩下的几个联系人的最后聊天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遥远。

孟朵朵也习惯了这样,甚至不再怎么打开聊天软件了。

她没有资格强迫别人和她一起被困进这件事里,也没有理由拉着别人一起将情绪搅成一团烂泥。人总是喜欢接触更多美好而有趣的事,而不是在一片泥沼中被别人拉着共同沉溺。

直到某天,属于妈妈的那个软件默认的头像亮了起来。

妈妈:朵朵你最近怎么样啊?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

孟朵朵愣了一下,向上翻找了好久过去的聊天记录,才总算找回一点自己过去的说话方式,然后谨慎地模仿着以前的自己回道:“哈哈哈都挺好的,太忙了就没顾上打电话。”

对话框上方显示了好长时间的“正在输入中”,然后才发来了新的消息。

妈妈:我有同事说最近有个不错的单位在招人呢,坐办公室做做表格什么的,挺清闲的,工资也不低,你要不回家来工作?

妈妈:家里挺好的,也不求你大富大贵,能养活自己就行,何苦在外面干有苦又累的工作。

妈妈:你考虑考虑?

孟朵朵犹豫了很久,最后只回答了一个简单的“我先考虑”。

没能直接拒绝。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

孟朵朵截断了这个想法,她最近已经受够了对比,哪怕对比的对象是以前的自己,都只会让她觉得如今的孟朵朵是如此的不堪。

想要逃走。而逃走的路就在面前。

回家,当个普通的文员,过上朝九晚五的日子,在那个安静的小城里度过剩下的人生。

不是也挺好的吗?

她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了一个“好”,而就在点击发送的前一瞬间,地下室老旧的门突然被砰砰地敲响。

孟朵朵吓了一跳,指尖一歪点错了地方,把刚敲出的好字删掉了。

她看着清空的聊天框,到底还是没重新回复,而是放下了手机走去开门。

“果然在这儿。”

门前站着那个她等了很久,却还是害怕见到的人。

乱得有层次的短发,含笑的黑眸,挑出微妙弧度的嘴角……熟悉的青年用随意的动作靠在门边,给他背后顺着楼梯落下的阳光让开通路。

而孟朵朵却成了穴居的地鼠一般,被刺目的阳光惊到,慌乱地就想关上房门,重新缩回到暗无天日的阴冷洞穴。

但在屋子里闷了好久还没好好吃饭的她,力气当然敌不过一个健康的青年男性,轻轻松松地就被反推了回来,然后对方毫不客气地登堂入室,砸着嘴扫视了一下周围。

孟朵朵在他背后关上了门,低着头等他挑剔。

姜忱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扫过空荡荡的床铺时眸色深沉了几分。

虽然孟朵朵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久,但行李箱中的大部分东西却都还闷在箱中,平常只拿着手机和最多只翻开到第十页的课本浑浑噩噩地度日,回忆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一缕干枯的头发垂到耳边,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匆忙用手理了下头发。这间屋子最近只有自己一人,她也就慢慢不修边幅了起来。没想到姜忱突然不请自来,都没给她梳洗的功夫,事到如今只能以五指为梳,粗暴地拉扯着已经有些打结的发丝想要把它们顺开,却越急越出反效果,扯断了好几根头发,打结的部分却毫无变化。

这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了过来,挡开了她粗鲁的手。

“我……”

孟朵朵不好意思地想要走开,却又被另一只手压住了肩膀,随后又有一道温热的呼吸擦过她的脸颊,让她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

姜忱两下就解开了她打结的头发,又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才离开。

“谢……谢谢。”

孟朵朵小声道谢,还是低着头,丝毫不敢跟姜忱对视。

“我……”

她其实有不少话想说,想问姜忱为什么不联系自己,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联系姜忱,想问他怎么会找到这里,又想立刻叫他离开这里。但张开嘴,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因为话题一旦开启,就不可避免地又会绕到那个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情。

她害怕。

姜忱轻咳了两声,孟朵朵就犹如惊弓之鸟般地后退了半步。

“我们出去逛街吧。”

“什么?”孟朵朵惊讶地抬起头。

“最近离这不远的街上新开了一家网红店,据说那里的鱼丸特别好吃。”

一边说着,他一边自然地牵起了孟朵朵的手,有些强硬地将她拉到了身边,同时嘴上一刻不停地说着之后的行程安排。孟朵朵提心吊胆了半天,也没从姜忱口中听到半点关于漫画的词。

她期待的事和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就像是面临准备了许久考试,试卷上却全是超纲的题目。

姜忱却完全没在意孟朵朵表现出的无措,仿佛这里就是一个很正常的住所,仿佛他们并没有好久未见,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仿佛他们早就说好要一起去逛街。

因为姜忱的反应太过出乎意料,孟朵朵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意识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已经被对方牢牢地握住。最近一直十分冰冷的指尖被他的手掌仔细地包裹,细密的暖意透过皮肤慢慢地传递。僵硬的手指恢复了知觉,把姜忱手心温软的触觉越来越强烈地传递给了大脑。

像是有一簇暖融融的火苗,从指尖开始,蔓延到了心底。

“就只是……逛街吗?”

孟朵朵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想做别的也行啊。”姜忱毫不犹豫地回答,还对她挑眉一笑,“只要你想。”

我想……?

孟朵朵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想做”过什么事了呢?

但她莫名地不想反驳,不想把这种消极的想法说给面前的姜忱听。

而且姜忱突然展现出这样温柔的样子,她都有些不习惯了,而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姜忱轻轻一拉——

孟朵朵不由得跟在他的身后,迈出了地下室的大门。

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