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朵朵的家离学校并不远,毕竟当初填报志愿考虑的最重要因素,除了要有她喜欢的专业,就是要离家越近越好。

坐地铁去客运站就能买到当天的票,坐上摇摇晃晃的大巴车,在发动机的运转声中小憩几个小时,当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变成山林再变回高楼,她就回到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乡。

时间的流逝在这座小城里仿佛被拖慢了不少,将近一年没有回来,周围的景象依然和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车站前有个铺着红砖的小广场,广场中央摆放着一块大大的石头,穿得圆滚滚的小孩子在附近打闹嬉戏,拄着拐杖驼着背的爷爷奶奶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露出微笑。

这里的气温比学校那边更低些,早上刚下过雪,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白,每一步都会印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孟朵朵轻轻吹了口气,看着随即在面前生成的白色雾气慢慢消散,心上的阴霾仿佛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她没有坐车,而是迈开脚步,在熟悉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高架桥下停着一辆无主的卡车,车门敞开着,大胆随性的小孩子们偶尔会将这里当成玩捉迷藏的好地点。

她读过的中学早已经放了寒假,只剩下零星辛苦的高三党还要背着书包去教室自习——看到这幅场景的时候孟朵朵又回忆起了前两天被复习支配的恐惧,急忙加快脚步逃开。

一直喜欢的餐厅换了不认识的服务员,门口传出的味道却还和记忆中的一样。

不少东西像是变了又像没变,她沉浸在这种探索似的游戏里,脚步轻快地继续前行,围巾在身后和发梢一起飞舞,直到——她看到了那家书店。

或者说,曾经是书店的那个地方。

冬天很少有人动工,但那个临街的店门口却聚集着好几个工人,此刻正踩着梯子,合力将那块已经老旧的,写着“落雪书屋”的招牌摘了下来。

装饰着蔓藤浮雕的铝塑板直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周围的浮雪纷纷扬起。

“请问……这是在干什么呢?”

孟朵朵凑近了店门,和在拆卸剩下零件的工人打听。

“还能干嘛?这家店的老板不干好几年了,房子就这么空着,现在找到买主了就让我们来拆个招牌收拾收拾呗。”

另一个人闻声也过来搭话:“可不是嘛,空着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是抽的啥疯,大冬天的急着卖,够折腾人的。”

两人一起抱怨了几句,孟朵朵没再插话,也就没人在意她。

“要卖掉了啊……”

她喃喃自语,刚才轻快的心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透过挂着大锁的玻璃门,还能隐约看见店铺内部的情况。书架跟藤椅都还在曾经的位置,只是上面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积了多年的一层厚厚的灰尘,将过去的痕迹彻底掩盖在了下面。

到底还是有东西变了的。

工人们嫌弃孟朵朵碍事,催她快走。而之后的孟朵朵也没了四处张望的心情,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地回了家。

“你这孩子,怎么今天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坐那么久的车累了吧,快歇会儿。”

家里很暖和,妈妈的声音很开心,立刻接了孟朵朵手里的东西,又将她推进房间里休息。好久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的孟朵朵心里一暖,正准备听妈妈的话换了衣服躺一会儿,就看到妈妈的头又探了进来。

“正好你没换衣服呢,去菜市场帮我买点菜和调料回来,赶紧的急着用呢。”

孟朵朵的动作僵住了。

说好的坐那么久的车累了呢?

到底是亲妈,刚到家的闺女就毫不留情地使唤上了。孟朵朵唉声叹气地穿回了外套出门,却又在出门的瞬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不管过了多久,至少家里的气氛总是没变的。

在家里的日子悠闲又快活,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也不用担心工作或者上课迟到,赖在床上看看更新的漫画,中午随便用冷冻食品打发下肚子,晚上在感觉到饿之前,妈妈就已经下班回家,在厨房炒出诱人的菜香。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急,孟朵朵在前段时间的斯巴达式教育中差点被掏空的身体飞速恢复,一晃小半个月时间就过去了。

要是能放一辈子寒假就好了。

孟朵朵抱着软软的枕头,啃着多汁的苹果,又一次打开手机上的漫画应用时还在这么想着。

然而,她的妈妈跟大部分妈妈一样,最看不得这种颓废的生活了。于是在这个傍晚,在孟朵朵还沉浸在这份幸福中时,她已经握着锅铲,面色冷峻地来到了沙发前。

“你这像什么样子!”

大概全天下的妈妈的唠叨都是一样的,孟朵朵连日来的懒散行为被数落个了遍,她起先还气虚地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但话题一路狂奔,她几乎找不到插话的机会,最后还是在妈妈祭出“别人家孩子”系列招式后败退而走。

考上研究生的同学甲,在耳熟能详的大公司实习的邻居孩子乙,这些孟朵朵尚能招架,但“还有我同事家的那孩子,人家都带对象回来好几次了,你什么时候才……”

“咳咳咳咳咳!”孟朵朵拼命咳嗽着,飞速套上大衣,在妈妈还没说出能吓人的言论之前夺门而出,“我,我这就出去锻炼啊!”

“哎,哎,我没说完呢你这孩子真是——”

“妈我听见锅开了你快去看看!”

趁着妈妈真的去注意厨房的这一瞬间,孟朵朵关门开溜,一气呵成。

“呼……”

差一点就要踏入那个危险的话题领域了。

久违地来到室外,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就是不想面对那个复杂的问题,才在考试结束之后立刻逃回家的啊。

“我,我还年轻着呢。”

踩着这段时间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的雪,正式入冬后的北风也远没有刚回来时的温和,孟朵朵出门太过匆忙忘了戴上围巾,脸跟耳朵很快就被吹得通红,她只能拉高衣领,意思意思地挡住冷风,然后缩在里面闷闷地自言自语。

“而且,而且……”

她原本想要列举出一大串姜忱的缺点作为佐证,却又发现在这种时候她脑子里冒出的人不是自以为暗恋了多年的师兄,而是别人这件事本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妙。

真是,太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