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记录,并不是连续的、完整的某人某事的记录,但确确实实是我精心挑选的部分,是一段历史的部分反映。就此结束不会有什么问题,您也能脱身,与这拙劣的记录道别。可您既然坚持至此,有所隐瞒实在过于无礼。于是,在之后相关的亿万记录中,我又挑选出了三篇记录,正式为这次展示画上句号。

或许在这之后,回想前面的记录时,您能有许多不同的发现。

 

世界对优秀很严苛,对平庸很宽容;世界对才能很严苛,对无能很宽容。与众不同的人总会遭遇排斥,鄙夷蔑视和敬而远之是两个极端。一个是傻瓜,一个是天才。天才自小便伴随着更高的期待,被强行安上多余的责任。这是对于才能的认可?还是对于出众的惩罚?

清晨,千笔醒来,十一分钟后八点,她才机械的起床。二十分钟以后,她已经整装待发的站在剑道馆里。宽大的素色剑道服和素雅的环境相互映衬,显得端庄肃穆。表面上,千笔每天都在进行着剑道的训练,而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里,她进行的是古流剑术的修行。剑道是强身健体的竞技,剑术则是杀人致命的技法。

“千笔,下午的练习暂止,与你的师兄们进行剑道比试。”门口的男人背着手,严肃的说。

“是。”毕恭毕敬的回答之后,千笔继续基本的素振练习。在规定时间到之前,没有父亲的命令,练习就必须继续。任何的马虎都是违反守则,违背父亲意志的行为。

对于千笔来说,父亲就是她的全部,对于千刃来说,剑术就是他的全部。

面,胴,小手。每一次呼喊之后,千笔总会得分,偶尔会有一本被拿下的情况,但最终的胜利都被千笔牢牢握在手上。最后再仔细回想,就会觉得她失去的分数似乎都有几分刻意。在最后,千笔面对年龄与段位都高于她的师兄,并且完胜之后,道场里的弟子和专门来观看比试的观众,所有人都惊讶的说不出话。

“了不起的出手速度,简直有如真正的武士一般。”一个修道士打扮的男子孤零零的鼓起掌,使得人群中的他一下子显眼起来。“这个年纪到这种程度真是不得了。”

千笔朝他鞠了一躬。

“这不是水墨神父吗?有事到里面说吧。”千刃示意弟子散场,邀请水墨进了和室。“刚才承蒙您的夸奖,千笔她之所以获胜,靠的只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家伙衬托,距离成器还差得很远。”

“省去这些谦辞。她能跨过年龄击败那么多对手,没有天赋和努力是做不到的。”

“这孩子确实有过于常人的地方,我也有刻意栽培。好苗子不好好培养,白白浪费了可不行。她必须比我更加优秀,达到另一个境界。”

“你对她寄予如此厚望,会不会忽略了些什么?我看她已经没有小孩子的样子了。”

“我自有考虑,您可不要越庖代俎。”

“不敢,随口一问而已。还是说说我到这里的正事吧,我想跟着你学习一下剑道。”

这时千笔端来茶水,慢慢放在两人面前。期间千刃没有回话,一直低头思考。之后,他先是轻嘬一口茶,接着缓缓地问“水墨先生身为神父,为什么想要学习剑道?”

“兴趣使然,我一直对于不甚了解的东西兴趣浓厚,什么都想要尝试一下。所以不劳你费心教诲,随意教授些许皮毛,满足我的好奇心即可。不久之后我便要前往别处宣扬教义,散布福音。我想抓紧这最后的机会。”

“如此坦诚的说出来,我反而不好推辞。您是教派人员,这点小忙我肯定会帮。”

“不仅如此,听说你还教授古流剑术,对此我也是充满兴趣。”

“哦?你不认为那是无用的花招吗?”

“我也不认为那是多么实用的东西。”

“冷兵器相比于热兵器受制太多,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事实也是如此。但是冷兵器永远有它的一席之地,而且现在有分析目镜,也有增强身体的药物,即使上不了战场,依旧有地方需要它们。”

“你始终这么认为,所以才教授剑术?想让千笔比你更优秀也有这方面原因吗?”水墨无论什么状况下,表情中都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即使对方似乎有所触动,他也以那副旁观者的样子看着,千刃对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神父有些不满了。

“不,不完全是。这件事就到这里。你要求的我已经同意了,今天或是明天都可以开始。”

“那我回去稍作准备,明天就来讨教。”

“没问题。”千刃将水墨送到门口,又继续指挥起弟子们的训练。

在正常训练时间段结束,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千笔又开始练习起古流剑术。没有娱乐,没有社交,没有其他事,只是训练。过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毫无变化,这样的日子无法不习以为常。精确到分钟的作息时间,重复费力而枯燥无味的训练,这一切每天都在进行,以至于无法记住日期,无法注意到季节更替。所经历的仿佛是无穷无尽的轮回。

“叮铃铃……”外面的回廊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那个有淡蓝色花纹的风铃,是唯一变化着的东西。千笔永远猜不到它何时会响起,会持续多久。它的响声是因为艳阳天的凉风?还是暴雨前的烈风?或是某只调皮的小猫在试图扑下它?在长久的时间里,千笔都期待着它的响起,它简直就是千笔活着的证明。

“千笔!挥刀再用力一点!要抱着斩杀敌人的意识,要迅速!”

“是!”

即使是这样的日子,有它在的话,心里多少能有慰藉。

第二天清晨,道场早早响起了敲门声。

“水墨?!这么一大早就来了?”

“想到今天要学习剑道,早上格外有精神。”

“随便学不需要这么早,不,即使是认真学的人也可以等会儿。”

“难保明天我就不再这样做了。”

千刃领着水墨进了道场,他一眼便看到了正在训练的千笔。她丝毫不为水墨的到来所影响,自顾自的挥着竹刀。

“水墨神父有常锻炼身体吗?”

“没有,不过我想达到要求不难。”

“哦?”千刃走过去,捏了捏他的手臂和大腿。“不常锻炼的人能有这样的肌肉还算不错,这样的身体素质,训练起来方便很多。去换上衣服,直接开始简单的训练吧。”

“从基本的九型十三刀开始,逐个练习,到一定水平之后我会让你开始下一个招式。先随便试一个。”千刃拿起竹刀,演示了一下“一本技,面!胴!小手!还有刺突!除了动作,对应的打技要有力的喊出来作气合练习!试着做做看。”

“面!”水墨迅速照着做了一遍。

“双肘不够开,要能看到对手全身。刀身不够正,刀尖太高,注意调整,还有声音再大一点。记好了,再来一遍!”

除了九型十三刀,千刃还讲授了五种基本步法。

“剑道的得分判定不是单纯的打中人,力道以及准确度都有要求。你先练好素振,其他的不必慌张。”

“比看上去复杂不少啊,我能不能放弃呢?”

“您别开玩笑了,进入道场训练,即使只是简单练习,也必须抱着严谨的心态去做,并坚持到底。”千刃严肃的盯着水墨,神情俨然,没有一丝动摇。他从水墨的眼神中能看得出来,那决不是战士的料,这些话也不是谎言。但是千刃有自己的规矩,不会让他打破。

“好吧,至少目前我是会好好练习的,只是哪天我偷偷逃走的话,你就不用管了。”

“您还会做这种事吗?真是看不出来。作为玩笑话也不合适。”

“哈哈,我可是很认真的啊。你最好不要把我看成正人君子,我是不会管什么礼仪法度,道德人常的。”

“听上去很自由,也很虚假。老老实实继续练习吧。”千刃看上去已经有些不耐烦,水墨耸耸肩,再次举起竹刀。

时间一晃便到了下午,道馆的弟子们已经散去,独留下水墨和千笔依旧在训练。

“千刃的女儿,嗯……千笔对吧?昨天大出风头,有什么想法吗?”

“好好练习。”

千笔冷淡的反应没有影响到他,没一会儿他又问道,“你早上开始就是这样,一直重复这样的训练,没有任何厌烦吗?”

“你会厌恶米饭吗?”

“原来如此。不过,说出来有些不合时宜。我确实会厌恶米饭,甚至于进食本身。”

之后对话没有继续,空荡荡的道场里,只是规律的响起气合的练习声。两人互不打扰的各自练习,似乎忽视了对方的存在。忽然,水墨放下了手中的竹刀,走到拉门边,刷的将门拉到一边。顿时一阵清风便涌进道场。“原来是这里挂着一个风铃。”走廊的横梁上,淡蓝色花纹的风铃正在风儿吹佛下轻轻晃动着,清脆的玻璃碰撞声不绝于耳。

“请回来练习。”看到他的行为,千笔也停住站在原地,无生气的眼神死盯着水墨。

“看这阵风儿,因为在外面,每天都能无拘无束的四处飘荡,一进入房间里就会迅速瓦解,而房间内永远不会产生风。千笔,你不向往外面广阔的世界吗?”水墨从容的笑意保持着,即使对上千笔穿透防具的眼神也没有消失。

“是的。”千笔走过来,拉上了拉门。

“是吗?还以为你这种一直被禁锢的人一定会有那种心情……”这时千笔突然冲了过来,刺突的竹刀直直指向水墨的喉咙。

“安静练习。”她瞪着水墨。

“好吧。”水墨后退两步,千笔也收回竹刀。

平淡的时间就这样流逝,不知什么时候千刃已经站在道场内。“好了,水墨,今天就到这里吧,目前你的动作没有大问题。”

“这就到时间了吗?比想象中杀时间呢。我不能再待会儿吗?千笔不是还在练习?”

“她和你不一样,如果她不持之以恒的练习,就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花开的再喜人,结不出果实就毫无意义。为此,足够的养料是必须的。”

“那任由我这野花自由生长如何?我觉得累了会自己溜走,会如野花枯萎般不留下任何麻烦。”

“这么有热情,不如直接加入道场,认真学习。”

“这就算了,简直就是给自己套上枷锁,以前我从未融合进任何群体,自由自在。直到传教士一阵天花乱坠,我脑子一热加入了教会,每天被限制着生活。当上神父更是拘束颇多,为了更自在一点才四处游走传教。之后我便从未动过加入其它群体的想法。而且,和我交谈过之后你应该明白,我实际上只是一个不讲礼仪,随性散漫的混混,不是你们想象中严谨刻板的教士。何必让双方都委屈受气呢?”

“你的话让人吃惊。不过你是这种性格并不意味着我要配合你,你有自己的原则,道场也有道场的规矩,明天再来吧。”

“这里布满牢笼和枷锁。”他低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明天再来。”

 

待到几天之后,又是清晨,水墨难得又早早的到了道场。同前几天一样,给他开门的是已经换上剑道服的千笔。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一直在训练。

“以前都没有注意到,这原来是真刀。”水墨盯着刀架上的两把刀,还没靠近几步,千笔已经将竹刀拦在他面前。

“请不要靠近。”

“我不会碰,只是想看得更清楚。”他看千笔没有反应,又说“好吧,我就在这里。为什么另一把这么短?难道是你的专用?”

“那是胁差。”

“原来是另一种刀。”

“有时间站在那里,为什么不去练习?”千刃的吼声在另一边响起。千笔鞠躬之后快步回到位置,水墨却慢悠悠的打招呼。

“来的正好,什么时候教我古流剑术呢?”

“剑道都才刚开始,却又想着剑术了,狂妄也要有个限度。”千刃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什么时候教哪些我清楚得不得了,你不用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没有立刻就要学的意思,当然越早越好。”水墨一副很随意的样子,旁边的千刃有了些许怒气。

“本来看在你身为神父的面子上,为你开了许多特例。现在真是显得多余,你这个人不值得我的尊敬。以后你记住,在外面随意,但在道场里对我说话一定加上师父二字!既然你那么急功近利,剑道的事会给你加快日程。在那之后,你就自己找个地方练习,在这里是委屈你,也让我难受。”

“哈哈,没想到师父也被我弄到这种地步,果然还是一个人才能自在啊。”

“我已经不想再和你多说什么了。听好了,剑术是杀人的技法,而剑道是剑术演变而来。两者区别很大又有不少类似点。剑术所追求的是在被敌人斩杀之前斩杀敌人,所以出招要迅速,要直击要害。也因此,格挡反击技巧也十分重要,这与剑道基本只注重进攻是不同的。而且剑道近乎程式化的步法在剑术里用处也很小。说到底,剑道与剑术兼容性很差,稍有不慎就会混淆,一般人不建议两边都学,像你这种两边都只学皮毛也可以一试。也因为是皮毛,你自己用模拟训练机练习就可以,能到什么程度也靠你自己。”

“原来如此,要我自学是吗?”

“这种东西,随便从网络上寻找不就有了吗?何必委屈自己跟随我学习?”

“主要是想做各种尝试,而且虚拟的学习,感觉不到实感。既然这边走不通了,我会按照师父的建议做的。没有学习乐趣了,有点可惜。”

千刃摇摇头,抱起双臂“在我面前练练,看看你这几天的成果!”

又是几天之后,道馆里的众弟子正两人一组进行模拟战,颇显杂乱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汗水洒落,竹刀碰撞,各处进行着平平淡淡或是扣人心弦的对决。在一干对决者中,最特别的自然是千笔与千刃一场,这跨越年龄,身份,段位的比试,引得不少对决中的人分神。

千刃作为道场之主,理所当然占据上风,技术与力量都压千笔一头。不过千笔一直保持着冷静,在关键打击上总能化险为夷。而千刃无论进攻防守都显得游刃有余,常常故意放出破绽给千笔进攻的机会。两方时而快速交错,时而粘着寻找破绽,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打扰一下,请问哪位是道场主千刃?”来者是身着剑道服的几人,其中一人甚至已经穿好护甲,目的表现得很明显。道场里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等待一出好戏。

“是鄙人,您是哪位?”千刃把竹刀递给千笔,卸下面和头巾,走到他们面前。

“我是樋口健次郎,樋口道场场主,听说贵道场有个天才,希望能讨教两招。”说话的人年纪尚轻,穿着崭新的剑道服,有清爽的短发和略显瘦小的身材,看上去很是精明能干。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听说过什么樋口道场。”千刃凑过去,小声说。

“确实是这样,不过我们说有就会有。”男子也低声回应,随后又大声说“道场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不需要休息,只希望能尽快进行对决。”

“既然如此,即刻开始便是。”千刃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示意其他人散开。

“师父,千笔才和您比试过,现在是不是不太合适?”人群中不知哪里转来一个声音。

“对面也是舟车劳顿,半斤八两,你们不用担心这些问题!接下来你们好好看着,能从中学到的东西很多!”

“是!”

千笔与对手到场中央,由蹲踞礼仪起身,对手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高上比千笔高了一截。他摆出了上段的进攻姿势,接下来势必会有一场猛攻。千笔握紧了竹刀。

短暂的宁静之后,对手突然猛冲过来,叫喊声也一下子响彻道场。然而这充满气势的一击却被千笔稳稳挡下,一阵猛攻之后依然没有得分。双方拉开距离,又慢慢贴近,两人的竹刀轻轻碰来碰去,忽然间又猛地加大力度,噼啪声也忽大忽小。对方没办法攻破千笔铁壁般的防御,反而在缠斗中被千笔抓到时机,击中胴有效得分,拿下一本。

第二回合开始,吃了上次的亏,对方选择了稳重的中段攻击方式。谨慎的准备着攻击。然而开始命令之后,更快攻过来的反而是千笔,相比上回合变了个人似的,突然的猛攻一下子冲击过来,只是刚开始,就拿下分数。以至于对手愣在原地,观众们也一片鸦雀无声。

零星的掌声渐渐汇集,终于有了点样子。

“了不起,这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樋口健次郎跟着众人一起鼓掌,一边走近千刃。“我想您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她已经合格了,请尽快做好准备。”

“不能有考虑的机会吗?”

“您知道这无法拒绝。”

“并不是拒绝,只是心里有些……来的太突然。”

“只要她的剑术与剑道同样高明,就能活下去,你们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这个我反而不担心。”

“希望这不是自负。”

姓樋口的男子挑战失败,灰溜溜的逃走了,外人看来大抵如此。而千刃知道,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己的期望也即将实现。

之后一天,千刃还在回想昨天的事。水墨却难得的来找他,还带着一样东西。“师父,这是胁差吧?”

千刃接过刀看了两眼,眉头一张“这确实是胁差,而且做工精良,是上乘之作。它有名字吗?”

“好像是叫‘楼观白楼’,不久前买下的。”

“你捡到一个大便宜,这把刀的价值不低于我们家的七花七实。”千刃挥舞了两下,又小心的将其收起。

“这我倒是不关心,我只想用来交换外面的风铃。多出来的价值就当对师父的谢礼。”提到价值时,水墨的样子根本没有变化,对于交易也是很不上心的态度。

“你这个人真是难懂。既然你不介意,这笔买卖就这么定了。”千刃收起刀,不自觉的展露笑意。

“那个风铃,是我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一旁练习的千笔已经停下,凑了过来。

“不准停下练习!现在可不是休息时间!你居然为了个风铃停下练习,看来这个东西换掉是对的。立刻继续!你的修行还差得远呢!”

“是。”千笔慢慢举起竹刀,没有再说什么。她不能违抗父亲的命令,但这件事埋在了她的心底。

“风铃你什么时候取走都可以,想继续学习剑道更深的内容,现在我也可以接受。”

“这到不必,昨天见识过那场精彩的比试后,我已经满足了。再几天可能就渐渐淡化,完全没兴趣了。所以这把胁差,也可以说是饯别礼。”

“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祝你一路顺风。”

过了几天,水墨去道场的日子果然渐渐减少,不久便杳无音讯。而CAS也终于拜访,提出了带走千笔的要求,千刃和他们谈了一整晚。

在为千笔准备的东西里,七花七实和楼观白楼赫然在列。临别时,千刃又念叨起他平时总对千笔说的话“持剑之人心中不能有任何迷茫,千笔,你要像手中的“七花七实”,做出与天赋等量的成就。”

千笔微微点头,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