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中,一只手费力地拨开瓦砾废墟和尸骸,将这只手的主人拉出了死地。

站在废墟上捂着自己开了个大洞的肚子的,是一名先驱都市的士兵,他环顾四周,迅速找到了一顶头盔戴在头上,用以遮蔽自己左脸,因为那副眼睛和皮肉粘连在一起的模样十分骇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士兵看着城墙缺口外的景象喃喃自语。

此时,有人发现了他。

“喂!?你没事吧?”一名士兵远远看见自己的同僚站在废墟上茫然四顾,不由得因为担心而上前搭话。

他立刻回过身,以不像是一个重伤者的力气抓住士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它们呢?都去哪了?回答我!”

士兵一开始被他的气势震慑到,但还是面带喜色回答:“它们?啊,是指堕魂吧?圣殿骑士大人斩杀了敌方首领后,它们就撤退了,本来我还在想,它们要是从那个豁口通过……”

士兵话没能说到最后,因为他被看似自己同僚的人掐住了脖子。

片刻之后,那士兵就化作干枯的尸块倒了下去。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撤退……不行……我一定要把今天失去的讨回来……”

他看着自己手臂上浮现出的一颗眼珠,在避开人们视线的同时,摇摇晃晃地从城墙的缺口走向原野。

就在不久前。

圣域之内。

是那片熟悉的黑暗。

还有在黑暗中魂灵与其契约者逐渐消失的魔力波动。

莎娜啊,如果不是我的话,我们的“女儿”和他可能就从此消失了啊。

圣王在黑暗中向自己最爱的魂灵苦笑着抱怨道。

但是,既然这一切都按照“它”所期望的发展,而且与自己的目的一致,所以自己自然会救下他。

哪怕不一致,圣王也没有抛弃他的理由。

圣王驱动全身的魔力,将他逐渐残破的灵魂从黑暗中拉出,无奈的是,虚空的侵蚀远比圣王猜测得更快,而且没有多余的魔力拉出另一人了。

不过,哪怕灵魂再残缺都不会消散,而只要他活着,不,应该说是,只要他的灵魂尚在,她就不会被虚空吞噬。

看着被自己亲手救下的残缺灵魂,圣王就像是看见了未来的希望般,那个即使在黑暗中都散发着无穷无尽能量的灵魂缓缓地抬起了头。

“初次见面,黑骑士瑞曼恩斯。”

这是圣王对那个灵魂说的第一句话。

再然后。

圣王睁开了眼睛。

“啊啊,做了这个梦啊。”他躺在床上看了看四周喃喃自语道。

现在他的周围不再是那个令人感到阵阵凉意的虚空,而是甚至带点温暖的自己住了无数年的房间。

似乎是圣王的自言自语惊动了门外全神贯注守卫的两位圣殿骑士,他们迅速打开房门查看圣王的情况。

“圣王大人,没事吗!?”

圣王尽可能支起身子以和蔼的笑容回应:“没关系,感谢各位的关心。”

还不放心似的,其中一名圣殿骑士在关上门前,特意叮嘱一声道:“圣王大人,如果身体有任何不适,大可呼唤我们。”

“知道了。”圣王摆了摆手。

很快就会让你们和费南提克尔知道的。

在心中这么说完后,整个房间被一阵轻微的魔力波动覆盖。

圣王立刻循着那股波动看向另一旁,现在的他已经虚弱到身上的被褥都沉重万分的地步,但即使如此,他还有一些事情尚未交代:“你来了?”

在空无一物的地方,有声音传达出来:“是的,圣王大人。”

似乎刚刚的魔法隔绝了这个房间里一切的讯息,以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用担心监视的圣殿骑士破门而入。

“等到费南提克尔有所动作后,丽洁就会做出相应的对策了吧,虽然对丽雅很不好意思,但是希望你抛弃丽雅,全力支援丽洁。”

“我明白了。”

“然后是……”圣王转向另一边,那里原本也是空无一物,但随着圣王的视线投向某处,那里的空间出现了不规则的抖动,“你也在吧?”

“是的,吾主。”

“原谅我现在没办法立刻看见你。”

“请别这么说。”不知是不是错觉,回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么,从我刚刚的梦境看来,他已经找到她了吧?”

“是的,吉伦已经成功接触目标,以防万一,我还让围攻先驱都市的堕魂撤退了,即使吉伦复活也没有办法做任何事。”

“你做的很好,赋予它的能力也派上了用场,真是可喜可贺。”

“一切正如您所言,还有,塞尔罗亚开始行动了。”

“任他去吧。”

“我明白了。”

“辛苦你了。”圣王想伸出手,但无奈现在的他没有多余的气力,“视情况而定,你的身份可能是最危险,也是最……”

说到一半,圣王停了下来。

“请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您,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与他相见了,”处于扭曲空间中的人停顿了一下,看向了圣王的旁侧,在那个地方是圣王最先搭话的对象。

“正如所言。”圣王的身后也传来了回应。

“所以,不论是什么,都请您吩咐吧。”

圣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缓缓开口:“既然如此,我所期望的未来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请放心。”

“是的。”

两声回应同时响起。

“然后……”圣王循着声源看向两个地方,展露笑容,“至今为止,感激不尽。”

都没有回应,却能听到叹气与哽咽声。

“那么,就此别过吧。”圣王将背依靠在床头的墙壁上,闭上眼如此说道。

在房间中的两个气息立刻消失无踪。

紧接着,整个空间都变成了灰白色,空气的流动也静止下来。

这可能是自己房间最热闹的一次。圣王不由得这么想,然后睁开眼睛。

在自己的床边围绕着数个模糊朦胧的人影。

不知是哪一个率先开口:“你,作为代理人。”

紧接着,另一个人影开口:“太过失格。”

“因此,议会决定。”

“对你做出惩治。”

“有何辩解?”

“一人说一句的习惯还是像当初一样啊。”圣王无趣地耸耸肩,“辩解?当然没有,毕竟你们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我建立到现在的东西毁于一旦吧?”

“那样。”

“太过无趣。”

“欣赏挣扎也是一种。”

“欢愉的事情。”

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你们就继续自大下去吧。

得到确切回答的圣王努力抑制着自己嘴角差点上扬的笑意,看向了某一个身影,然后呼出一口气:“以防万一,我问一下可以吗。”

“准许。”最右边的身影回应。

“我的下场已经确定了吗?”

“没错。”中央靠左的身影回应。

“这样啊……那我最后再说一句吧……”圣王躺平在床上,静静闭上眼,等待自己的终结——

在这之前。

他宛如回光返照一般睁大双眼:“就算是蝼蚁也能吞噬你们,尽情自大,然后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吧,混球们!”

说完,圣王豪迈地大笑出声。

“亵渎者!”

不只是哪个身影说了这么一句,其余模糊的身影们立刻四散开来,将圣王的灵魂从各个方向撕裂。

即使如此,圣王灵魂的笑声还是回荡至最后一刻。

“如何,要焚尽亵渎者的肉体吗?”一个身影像是提议般问道。

“不必,他已经自然死亡,肉体也消失未免不够自然。”另一个身影回应。

“回去继续欣赏闹剧吧。”

“同意。”

话音落下。

世界恢复了色彩,空气开始流动。

唯有圣王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带着笑容再无动静。

————————

遥远的南大陆。

先驱都市内。

布雷德利紧紧跟在拯救城市的英雄们的身后。

“真的……十分感谢您的帮助……如果不是您的话,单凭我们不可能守下来。”

走在布雷德利前面的人稍微放慢了脚步,好让布雷德利与自己平行,然后缓缓开口道:“守下这座城市的是士兵们,我只是杀了几体堕魂罢了。”

“就算您这么说……”

“就算我这么说,你还是要把士兵们的功绩抹去吗?”

“.…..我明白了,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再次感谢您。”布雷德利快步上前,在不干扰格列奥乌斯前进的前提下低头致谢。

“我知道了,话说回来,你不去看望那个……叫什么来着的人吗?”

“叔父大人吗?因为从城墙上摔到房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因为重伤现在还没醒过来,所以我决定先来向您表达谢意,我相信叔父大人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蔻儿则是无视布雷德利,安静地跟在格列奥乌斯身后,一直躲在格列奥乌斯的影子下。

“关于如何酬谢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布雷德利的话被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吼声打断了。

诺尔赛特带领着几个贵族和私兵出现在布雷德利的面前。

“父……领主大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心境,布雷德利最后改口了。

诺尔赛特瞟了一眼布雷德利:“给我解释一下,我的城墙怎么变成这样了?”

布雷德利忍住咒骂的冲动,低声下气地说道:“因为敌人的猛烈攻势,我们失去了一部分城墙,但最后还是把城市守了下来。”

再怎么样,也不能在圣殿军神大人面前丢人,布雷德利是这么想的。

可惜他的父亲不会体谅这种想法。

“开什么玩笑?这样子也能算是胜利?这样子也算是守了下来?”

那你上啊?

布雷德利忍住了这句话,默默等待着暴风雨过去。

不过诺尔赛特没打算就这么结束了。

他将视线投向格列奥乌斯,一瞬间被他的全身铠震慑住,但很快恢复过来:“然后,你这家伙又是谁?”

“领主大人!这位是拯救了城市的圣殿军神格列奥乌斯大人!请注意您说话的口气!”布雷德利立刻出声道。

“圣殿的家伙?圣殿的家伙为什么会在我这里?说,你有什么企图!”

布雷德利几乎傻眼。

但当事人格列奥乌斯仅仅是看了眼诺尔赛特,便转向布雷德利:“那么,该做的我也做完了,就此告辞。”

布雷德利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反倒是诺尔赛特更加愤怒:“还想跑?你这家伙是不是跟他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是不是想抢走我领主的位置?卫兵!卫兵呢!?”

诺尔赛特的大吼大叫让越来越多人聚集起来,他和拥护他的贵族手下的私兵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格列奥乌斯感到厌烦地大大叹了口气。

“圣殿军神大人,请等等,我去跟他解释一下……”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布雷德利满头大汗地向格列奥乌斯赔罪。

身后的蔻儿则是拿着先前回收的大剑,瞪视着每一个私兵。

然后,她发现了。

在那些私兵后,有两个人。

而那两个人也与蔻儿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蔻儿释放出强大的爆发力,提着双手大剑冲破了私兵们的包围。

“噫!?”诺尔赛特发出了丢人的声音。

但是蔻儿的目标不是他。

而是他身后的两人。

佛伦的家主和其长子。

“等……等一下……”

佛伦的家主立刻出声喊道。

抬起手,落下。

双手大剑斜向斩开了佛伦家主的身体。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唯有格列奥乌斯挠有兴致地看着蔻儿。

“杀人了!杀人了!卫兵!卫兵!”诺尔赛特大声呼喊。

但是布雷德利手下的士兵不愿与蔻儿为敌。

而私兵们则是不敢与寇儿为敌。

见状,诺尔赛特立刻向格列奥乌斯大喊:“你……你不是圣殿骑士吗?快阻止她啊!一会她发起疯来说不定会伤害我们啊!”

格列奥乌斯叹了口气,缓缓走向蔻儿。

察觉到格列奥乌斯走近的蔻儿转过身,注视着格列奥乌斯。

格列奥乌斯看着蔻儿,耸了耸肩,然后——

褪去了铠甲。

“圣殿骑士?谁是圣殿骑士?”格列奥乌斯环顾四周,装模作样地说道。

诺尔赛特哑口无言。

是以为脱去铠甲就能战胜了吗,私兵们立刻一拥而上,似乎想先从格列奥乌斯下手。

但最先接近格列奥乌斯的私兵被一拳打倒而生死未卜后,他们就停下了脚步。

佛伦的长子在观望后发现情势严峻后,则是迅速地跪在地面,声泪俱下地开口:“我知道自己的家族对您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也知道我不可能得到你的原谅,但还是希望您能冷静下来思考,我没有参与那项计划,也没有打算加害于您啊……”

蔻儿垂下大剑,轻声开口:“我知道。”

察觉自己有生还希望的长子立刻思考起下一句道歉的内容,然后思考就此停滞。

视野开始旋转,最后看见的是自己无头的身体和父亲的尸骸。

“如果我错了,就等我死了再向你道歉吧。”蔻儿看着两人的尸首冷冷地说道。

而且即使复仇成功了,蔻儿却没有爽快的表情,脸上的阴郁更加沉重,双眼一瞬间失去了焦点。

“真残忍呢。”格列奥乌斯打趣似的说道。

“复仇还夹杂怜悯的话,不是可笑至极?”蔻儿将大剑上的血液甩落。

“所以,之后你想怎么办?”格列奥乌斯问道。

寇儿转过身面对格列奥乌斯:“原本复仇以后,我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格列奥乌斯等待着下文。

“但是,这条命被你救了这么多次,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所以……”蔻儿单膝跪下,双手捧起大剑,“我的一切交由你来决定。”

格列奥乌斯接过大剑:“本来还想着你要寻死的话该怎么劝你,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没这么极端。”

“我说过了,这条命是你的了,所以你让我去死的话,我会立刻照办。”蔻儿认真地看着格列奥乌斯。

“暂时不需要。”格列奥乌斯将大剑还给蔻儿,“你就继续跟着我吧,直到……我想想……直到你或我任何一方死去为止。”

“我明白了。”蔻儿接下大剑,即使如此,她脸上的阴郁还是没有消失。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发泄一下。

这么想的格列奥乌斯拍了拍蔻儿的肩膀,示意她跟上自己,同时转向布雷德利:“事情就是这样,能请你帮我打开后城门放我们通行吗?”

“啊……啊,好的,请便……”布雷德利立刻同意,无法说出挽留他们的话语。

“等……等等!在……在我的城市杀了人,你以为你还能……”不懂得看气氛的诺尔赛特再次开口。

布雷德利不由得很瞪向他,但诺尔赛特没有发现。

而口无遮拦的结果就是格列奥乌斯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诺尔赛特。

“阻拦我试试?”

巨大的魄力让诺尔赛特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股间温暖湿润的他只能目送格列奥乌斯和蔻儿径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