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不知是听哪个老兵说过,这样可以缓解紧张感,虽然那位老兵也已经丢了性命,但是他还是这么照做了。

“别紧张,”心情平复后,他向身后的士兵们传达道,“其他部队已经去重新占领关隘的大门了,在完全占领前肯定会有堕魂跑过来我们这边,但数量不会多到哪去,而夏尔伦德要塞里的人被杀完以后,应该有一部分堕魂继续往南或者往西,另一部分还在围攻宅邸吧,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被围攻着的德兰克少爷救出来,然后逃走,占领夏尔伦德什么的之后再说,明白了吗?”

出于紧张,他变得滔滔不绝,似乎一项注意事项都不想放过般。

士兵们紧盯着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看着士兵们的装备,在心中叹了口气。

短剑加小圆盾,锁子甲。

这完全就是轻装士兵的装备,就这样子去跟堕魂正面交战,无疑是找死。

但这也没办法,姑且不说其他,就连寥寥无几的战斗经验也只有关隘大门被打开后的被动防御,平时的关隘大门基本由夏尔伦德的士兵把守,佛伦的士兵自然没有什么战斗机会。

就冲这点,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佛伦家父子俩的头脑,虽然确实把夏尔伦德除掉了,但是就凭佛伦的士兵能制住堕魂的攻势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若是躲在城墙上射箭还好,若是硬碰硬,堕魂就会像踩死蚂蚁一样踩死他们吧。

而支撑他现在还站在这里领导军队的,不是金钱不是荣誉,更不是亲情爱情,只是不去的话就会被军法论处罢了。

当然,还有另一点,那就是站在队伍后列的三人。他们的身旁围绕着数位拿着大盾的重装士兵。

那就是佛伦家一直雪藏的,不肯被夏尔伦德发现的三位魔法师。

虽然魔法在南大陆并不罕见,但在前线的话,则没有什么魔法师愿意到这来。

只能希望他们多多努力了,实在不行,就只能让其他人往前冲,自己悄悄逃跑了,毕竟跟自己的性命比起来,佛伦家二男的性命什么的,见鬼去吧。

意识到自己差点陷入思考的漩涡,他轻轻摇了摇头挥开杂念,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招了招。

潜伏在夏尔伦德要塞城下的佛伦士兵虽然动作不协调,但还是起了反应,跟上了他的脚步。

好消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从关隘袭来的堕魂,应该是被那边的部队压制住了吧。

而夏尔伦德里的宅邸在被围攻的时候应该能支撑三天,现在是第二天,有一部分堕魂失去耐心去往下一个地方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想,感觉这次作战虽然不简单,但也不会太难。

要塞中一片寂静。

他跟几名士兵率先通过因半毁而大开的要塞城门。

随后其中两人便突然开始呕吐起来。

但也不能怪他们,就连其他人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在他们的面前,是以尸骸堆成的小山。

看来这里是战况最激烈的地方之一,很多尸骸都看不出原本的面目,基本都被鲜血染红,还有一部分甚至变得残破不堪,看着令人发憷。

他小心翼翼地驱使自己往前踏出一步,但也仅仅是一步就停了下来。

因为脚下的触感告诉他踩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脚下看去,一只握持着长剑的断臂就被他踩在脚下。

他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撞上了身后的士兵。

“队......队长......要不我们撤吧?”

那名士兵哀求般地说道。

而他的面色虽然跟那名士兵一样铁青,但还是用尽力气摇了摇头:“不......不行!德兰克少爷还在里面,不能丢下他不管。”

才怪啊!谁管那个少爷啊?空手带着这么多人回去,自己肯定会被杀,倒不如让其他人去送死,带着剩下来的人逃回去比较有说服力。

至于谁能跟着他逃回去,就不是他考虑的事了。

不好直接违抗命令的士兵只好闭上嘴,紧张地望着周围。

身后逐渐聚集的士兵也发现这一幕惨状了吧,身后甚至能听到上下牙互相击打的声音。

仔细一看,尸山的两边较高,中间则是只有寥寥几具尸骸。

应该是防线被一口气突破了,但是不愿意就这样放任堕魂经过,就一直从两翼攻击,但没有任何作用吧。

他带领着士兵们,淌过还没有完全干涸的血河,警戒地向前行进。偶尔被血染成红色的粉末应该是堕魂被杀死后留下的东西。

越过了遮蔽视野的尸山后,夏尔伦德要塞的惨状才真正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四处躺卧着的人们,被毁坏的屋宅,熊熊的烈火,没有任何一点生还者的气息,他下意识地往某处房屋中走去,看见的却是一具背靠着墙壁,面目全非的尸骸。

他瞬间就感受到了在被死亡逼近时,无路可逃的恐惧。

为了自己的精神卫生着想,他立刻退了出来,带着士兵们尽可能无视一路的惨状,往宅邸的方向赶去。

不过......堕魂太少了些。

不如说,到现在都没有遇到过。

真是太奇怪了,难道这座城中已经没有堕魂了?那它们离开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宅邸久攻不落?还是早已经被攻下?

按照堕魂的习性来讲,第二种可能性压倒性地高。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要带士兵们去看看惨状,如果那个少爷没死固然是好,就算死了,也要让士兵们看见他的尸骸,如果能回收就顺便吧,到时候只要将责任推脱在出兵太慢这一点上就行了。就在他盘算着退路时,遥远的前方的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对方背对着他们。

而且他身体的中央有一道这个距离看起来模糊不清的竖直白线。

那是外露的脊骨。

也就是说,那是一体堕魂。

他立刻让士兵们停下脚步。

怎么办?是直接冲锋一拥而上杀掉还是用弓箭和魔法大老远就干掉?不,都不行,距离太远了,冲过去可能会被对方发现,弓箭又杯水车薪,魔法的速度太慢说不定会被发现。

他积极思考着对策,却忽略了从两侧逼近的气息。

“决定了......就绕开它......”

“队长?!”

他的自言自语还没结束,就被一名士兵的高声呼喊给打断。

他看向士兵所指的方向,也就是自己军队的侧翼。

那个位置的前方正有许多身影向队伍冲来。

从拿着武器这一点来看,对方是什么生物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防御!防御!”

成群堕魂攻过来的景象让他不由得高喊着,心脏开始轰鸣。

士兵们立刻面向左侧开始列队,不过小圆盾能不能抵挡住敌人的攻击还是未知数。

可能挡不住的可能性远远高于挡得住吧。

不过有样心理安慰总是好的。

就在士兵们鼓舞着士气,终于站稳脚步时,身后,也就是队伍的左侧再次传来悲鸣。

“后......后面也有!”

士兵们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去。

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却是两名高举圆盾的士兵被连人带盾砸烂的景象。

看来那样的心理安慰直接被打破了。

“噫?!把队伍展开!展开!别聚在一起!”他惊恐地往后退步,缩到人群中央,士兵们开始缓慢地展开队形。

但堕魂早已经闯入行伍。

“太快了!这边拦不住!”

“别急!不要慌张!”

“防守!别让它们闯进队伍里!”

“来不及了!”

士兵们的喊声杂乱不堪,队伍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他慌张地左顾右盼,手中拿着的短剑随着他的手颤抖不止,他寻找着距离堕魂最远的地方,然后一直往城门的方向撤退。

就在这时,一发火球在堕魂群中炸开,四体堕魂直接被炸飞,其中两只倒地后便再无动静。

“士兵们啊!不要害怕!聚集到我们这里来!”

说话的人是刚刚放出了魔法的魔法师,他不算洪亮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中传达给了每个人。

“快去围绕着魔法师大人!”

士兵们也不顾自己的同伴可能会被堕魂攻击,离开阵线尽可能快地靠近那三位魔法师。

“炽热的红莲啊,焚尽敌人吧!”魔法师们一齐放出火球,火球呈漂亮的抛物线飞进堕魂的阵中,将它们炸死炸飞。

士兵们一起发出欢呼,借以掩盖自己心中的恐惧。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

这样子的效率太低了。

堕魂的数量不算多,应该说比士兵的人数少。

但士兵们在近距离跟这些远超自己体格的敌人作战时,根本没有挥动武器的信心,而箭矢则是在堕魂接近时就已经失去了效用。

所以能有效杀伤它们的基本上只有魔法师的攻击。

而且这些魔法师也没多强,顶多就是会一两个攻击魔法,事实上,如果他们足够强大的话,也不会投靠这种边境贵族。

“不行了!撤退!”

不知何时挤进重装士兵保护着的魔法师阵列中的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既然领导者都打算撤退,那自己也没有死守的必要了。

说到底,也不可能死守。

士兵们都怀揣着这种心理。

然后一瞬间。

外围的轻装步兵全部作鸟兽散,丢掉一切可能影响自己逃跑速度的东西,头都不回地往城外逃去。

“等等!你们这些家伙!”

一名魔法师发现防御瞬间薄弱了后出声呼唤。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重新投入咏唱。

因为堕魂开始攻击自己面前不远处重装士兵的盾牌。

只要这些士兵们一倒下,脚程和体力都比不上一般士兵的魔法师就只有凄惨的下场,他们深谙这一点。

“唔......炽热......”咏唱还没到一半,魔法师就停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这样子释放攻击魔法将前方的士兵卷入其中的话,倒下的绝对是脆弱的人类,不能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然后,就是这一瞬的犹豫,前方的士兵体力不支被堕魂砍倒,然后凄惨地被蜂拥而上的堕魂踩扁。

防御圈也随之倒下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两侧的重装士兵也被侧面和后面袭来的攻击砍倒,

人类阵线开始被蚕食,不,是被淹没。

魔法师们绝望地回过头请求他的指示,却发现他的身影早就离自己十几米远。

他们几乎开始佩服起他的逃跑速度。

然后,在身后逼近的凶恶气息宣告了他们法师、亦是人类的一生就此结束。

不过逃走的他也没那么好运,连回忆过去的时间都没有,他就感觉到身后有东西逼近,人类的本能让他忍不住回头一望,在看见了血迹斑斑的斧刃的瞬间,他的世界就此停滞,然后撕裂,最后化作黑暗。

至此,除了少数幸运地逃走的士兵外,拯救德兰克的队伍几乎全灭。

另外,堕魂没从隘口大门重来,不是因为那边的队伍拦下了堕魂。

而是因为堕魂还没把他们杀尽这一简单的理由罢了。

夏尔伦德城再次回归只有堕魂咆哮的寂静。

————————

孤寂的山林中,一体堕魂寻找不久前才追踪到的人类的踪迹。

但是它并不具有灵敏的嗅觉亦或是视觉,不过是依赖着本能四处寻觅罢了。

不过,硬要说的话,有一点堕魂相当敏锐。

那就是血腥味。

那体堕魂看着自己脚下的血迹,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它一步步接近那血迹延伸到的草丛,现在的它甚至能猜想到草丛后的人类抖个不停的样子。

然而,早在它拨开那片草丛之前,它眼前的地面突然往下陷了一块。

那是个不深但是足以让它失去平衡的小洞。

还没等它感到惊讶,它的右侧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堕魂下意识地举起右手的大斧挡住自己的头颅。

下一刻,大斧和自己的右手手腕一起飞到空中,以此为代价,它避免了致命伤。

但是那个人影并不满足于这样,对方继续踏前一步,但显然有些操之过急,因为对方手中的武器才刚刚挥下,还没来得及将位置调整好,就强迫自己再次攻击。

而且堕魂虽然一只脚陷入洞中,但它没有立刻拔出来的打算,比起浪费时间挣脱,倒不如进行反击,它是这么想的。

所以,那个身影立刻就挨了一记来自自己右方的重击。

不过千钧一发之际,对方勉强将武器提了起来,充当临时的盾牌缓解冲击,但即使如此,还是被击飞出去数米。

确信自己已经胜利的堕魂拔出陷进洞里的脚,转向对方。

被斩断右手让它很是愤怒,它踢开自己的右腕,用左手捡起地上的大斧,朝敌人走去。

对方也站起身,举起武器——双手大剑与堕魂对峙。

那对峙持续了一秒不到。

堕魂咆哮着冲向敌人,而对方却纹风不动,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只是下一瞬,堕魂挥出的斧头仅仅展斩开了空气。

对方仔细地看清了堕魂单调的动作后,往旁侧一退,压低身子后向前突进,躲过了攻击。

敌人的长发因为剧烈的运动在堕魂的眼前一晃而过。

之后它感受到的,就是从胸腔到脖颈的剧烈痛楚。

双手大剑从胸骨的最下缘往后颈刺入。

堕魂还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声音,对方就再次加重了力道,她一开始双手握持着剑柄,而现在,为了更好地用力,便将左手向前一些,握住了剑鄂前段的护木,然后两手同时再次使出力量。

双手大剑终于突破了堕魂的颈椎,堕魂的左手也胡乱地挥舞了几下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少女将双手大剑拔出,甩干了上面堕魂的体液,然后就无力地瘫坐在地。

她的左手有一道巨大的撕裂伤,留在美丽皮肤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现在还在淌着血。

正当少女打算查看自己的伤口时,周围又有一阵动静。

少女立刻警戒起来,不过说到底,她现在没有能跟堕魂正面冲突的力量了。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有人拨开灌木丛前进。

就在少女判断自己已经被发现,并且打不赢对方,准备逃走的瞬间。

“......你没事吧?”

陌生的男性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