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战的痕迹还没消去,只做了最低限度的处理的王城会客厅内,两位将军正面对面坐着,更正确地说,是一位将军,与一位骑士团团长。

双方各二十人的护卫在两人的身后分别待命着。

怀特静静等待着己方的骑士将茶杯和茶点端上有幸免于破坏的茶几,差点按捺不住苦笑。

虽说王城的侍女都逃走了,但不知道对方看到是个全副武装的骑士为自己上茶点的时候会怎么想。

怀特这么想着,将视线投向对方。

单边的眼罩将左边的侧脸盖了起来,但即使这样,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还是无可避免地暴露在空气中,而那一点,配上坚毅的眼神和修整得很整齐的胡须,让怀特对他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

接着便是身上的铠甲,虽然朴实无华,但能看出工匠的手艺很是细致,既不会过大影响动作,也不会过小让人感觉不适。

而在那铠甲的左边,是空荡荡的袖子。

再往下,右膝以下是以硬木与金属共同打造的义肢,虽说不能代替真正的腿,但用来保持平衡是没问题的。

即使这样,对方的眼神也没有一丝迷惘,也没有一点怨天尤人,这更让怀特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如阁下所见,本国刚历经磨难,所以......”怀特等茶面上的涟漪消失后,率先开口。

“无妨,倒不如说,百忙之中前来叨扰,实在抱歉。”对方轻轻颌首,回应道。

“感谢阁下的理解,在下是怀特·莫瑞安特,斯希格帝国将军。”怀特报上全名。

“我名为格瑞,此名为先皇所赐,无姓,正如怀特将军所听见的,我代表伊斯特鲁前来会面。”格瑞点头致意。

“幸会,格瑞阁下。”怀特微笑了一下,随后立刻收起表情,“敢问怀特阁下在此期间来访我国有何要事?我想,我国应该与伊斯特鲁尚无往来吧?”

“这个嘛,有些难以启齿......”格瑞说话有些粗犷,但怀特并不讨厌这样,倒不如说,这样才显得有男子气概。

格瑞边说边将一个挂饰从自己的胸甲内拿出,国家骑士们做好了最低限度的战斗准备。

“这是?”

“您就理解为是一个魔法道具就行了。”格瑞笑了笑,“这是用来搜寻一名重要人士的,只要它还闪耀着光芒,代表那位重要人士尚存于世。”

“重要人士是指......”

“伊斯特鲁的公主殿下。”格瑞说出了令怀特感到讶异的话语,“它显示我们要找的人就在斯希格帝国境内,所以我们作为使者,前来交涉。”

国家骑士们困惑地面面相觑,而伊斯特鲁的士兵们则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很抱歉......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怀特困惑地皱了皱眉,“贵国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会在我国境内,是不是......”

“啊,是我没说清楚,”格瑞看起来不是很想提起,但还是说道,“您应该知道依鲁吧?”

“难道说......”怀特很快理解了格瑞的意思。

“是的,公主殿下在那场不幸中幸存下来,但四处流亡,我们正寻找着殿下的踪迹。”

“这可真是令人惋惜。”怀特表示对牺牲者的默哀以及公主命运的多舛,“虽说我很想帮助各位,只是......”

“我明白贵国的困境,我只是与怀特将军知会一声。”格瑞理解似的点点头。

“阁下能理解真是太好了,若阁下不嫌弃的话,可告知公主殿下的相貌特征,我会让手下特别留意。”

“嗯......”格瑞摸着胡子沉吟起来,“说来惭愧,我不是很能描述殿下的长相,若要说特点的话......应该就是一头金......”

格瑞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负责守卫的国家骑士的话语。

“等等!即使是您,也不可擅闯啊!”

“不!您误会了!请让我进去!我是......”

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似乎发生了争执。

格瑞将视线投向身后,却发现身后士兵们的表情有些按捺不住的欣喜。

难道说——

“怀特将军!请让门外的女性进来!拜托了!”格瑞立刻对怀特说道。

怀特虽然对格瑞突然激动起来有些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静候在格瑞身后的国家骑士走出门,告知了守卫的同僚,然后将那位女性带进了会客厅。

在女性出现在所有人视野内的一瞬间。

格瑞和他带来的士兵们无视怀特和国家骑士们讶异的眼神,立刻单膝跪下,低下头,将右手放至左胸前,以及其恭敬的声音齐声开口道:“让您受苦至今万分抱歉,吾等前来迎接您了......公主殿下!”

而在他们面前的,是早已噙满了眼泪的希雅。

————————

看着轻轻啄着自己肩膀,带着蓝色头冠、鲜黄羽毛的鸟儿,即使是他也不得不露出淡淡的笑容。

“哦呀,您看起来心情不错呢?”

可是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景象。

鸟儿惊慌地张开双翼,迅速逃离这个令它感到恐惧的空间。

他为鸟儿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去感到惋惜,随后收起表情,以冷淡的声音问道:“怎么了,赛普洛,你回来的有些早啊。”

他不用看对方是谁,光听那个个性十足的声音就可以分辨出来了。

“是,为了向您报告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听见赛普洛这么说的他,终于扭转脖子看向对方,也因此露出些许吃惊的表情。

因为赛普洛的脸色相当难看,身子下半部分,可以说是邪恶的具现化的身躯也不见踪影,他是以半个身体浮在空中的姿态进行对话的。

“真是稀奇,谁能把你伤成这样?”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一名魂灵。”赛普洛虽然淡淡回应,但感情中明显透露着不甘。

“嚯,那就没办法了呢,那么托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代理人已经被抹杀了,计划失败。”赛普洛回应。

“这样啊,怎么说呢,总觉得理所应当。”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怎么?”

赛普洛用那双有些外凸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为什么要特地去找所谓的代理人?清扫人类不就是我们的职责吗?”

看着赛普洛的表情,他故意大大叹了口气。

“我们的职责是清扫没错,但身为清扫者,不应该分辨出垃圾与玉石吗?”

“在我看来,没有那种......”

“所以说你们啊,”他打断赛普洛,嘲讽似的说道,“还是无法理解那位大人的命令。”

听见这句话的赛普洛表情有些扭曲,但他还是忍下怒气,低头问道:“是的,我远远不及您,毕竟您是伟大五席之一的库勒姆大人。”

像是感到可笑似的,库勒姆耸了耸肩——他没办法做到,因为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如果你想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杀死我哦。”库勒姆突然甩出这么一句话。

赛普洛没有感到困惑,而是低声说道:“言重了库勒姆大人,就算是这种状态,您也可以轻松解决如此渺小的我吧,而且,若是没有您强大的魔力和魔法阵,审判日必将遥遥无期。”

现在的库勒姆之所以无法行动,是因为他的全身上下都被魔法的断句爬满,而那些断句宛如藤蔓一样,以库勒姆的鲜血和魔力为食,逐渐变得粗大,将库勒姆脚下的魔法阵和祭坛填满,已经完全看不出来那些断句藤蔓的根源到底是源于祭坛还是库勒姆的身体。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那些断句透露出的暴戾之气代表了这个魔法绝不简单。

“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啊。”

“诚惶诚恐,那么,库勒姆大人,请问您找到那颗玉石了吗?”赛普洛奋力抑制自己扭曲的脸,殊不知,这一切全被库勒姆看在眼里。

但库勒姆并没有兴趣再去挖苦他。

“当然,并且我还特意打磨了一下。”

听见库勒姆回答的赛普洛,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您是指......”

“对,而且他跟我手下的一名将军有些渊源呢,说实话,我也感到惊讶,没想到在无数的垃圾中,有颗玉石掩埋着。”

“那派去斯希格的那些孩子们......”

“正如你所想。”

成为那位“玉石”的肥料了吗。

赛普洛再也压抑不住怒气。

“您最好适可而止,一昧地培养敌人对我等没有任何好处,难道您打算叛变那位大人吗?!”

这句话说完的瞬间,赛普洛的右臂就消失了。

在魔法的冲击之下。

“你才是最好适可而止。”库勒姆眯起眼睛,看着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惊恐不已的赛普洛,“虽然我现在为了完成魔法而付出了几乎全部魔力,但要抹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赛普洛颤抖着用左手捂住淌出浓稠黑血的右肩,伤势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

他完全没有打赢库勒姆的可能。

赛普洛立刻跪伏身子:“请您息怒,库勒姆大人。”

“你要知道,身为那位大人的仆从,应该感到自豪,不值一提的对手能彰显我们存在的价值吗?”

“您说的是。”

“而且再怎么样,区区契约者是无法改变结局的,充其量不过是无聊日常中的一点乐子罢了。”

“是。”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吧。”

“感激不尽。”

“人类那边有什么动静?”

赛普洛终于敢把头抬起来面对库勒姆,而右肩仿佛得到了允许一样,慢慢地再生。

松了口气的赛普洛回应他的问题:“在您释放魔法以及我在斯希格的期间,人类已经从旧城废墟的最右侧往左上方建立起了低矮的城墙。”

“速度真是快啊,蝼蚁聚众果然不可小觑。”

“城墙将这边隔离出去了。”

“是已经料想到这边没有活人了吧,这倒是事实。”赛普洛轻轻点头,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动作,“除此之外呢?城墙再高也毫无意义,这件事不管也罢。”

“另外一件就是......”赛普洛罕见地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

“他们已经到了。”赛普洛说道。

“他们是......啊,我知道了,真是麻烦,本来我亲自出手就可以全部解决的,但是这个魔法可不能中途而废......看来要再加快速度了。”库勒姆皱了皱眉。

————————

“报告!联合军第四部队到达营地!”

士兵洪亮的声音在奎恩特的耳边响起。

虽然说是联合军,但也只是我们斯堪维的部队罢了。

奎恩特边想边苦笑,但还是振作精神,回应士兵:“明白了,向斯维安军团长传达,城墙已建成,但仍需加固,同时堕魂已经侵扰边境,请速派其他援军。”

仔细听着口令的士兵敬了个军礼,转身骑上马离去。

目送着士兵离去的背影,奎恩特叹了口气,也转过身,向身后不算高大,但姑且有城墙样子的土色墙上的士兵们喊道:“打起精神来!若堕魂无意进攻,就不必浪费箭矢,若胆敢接近,格杀勿论!”

士兵们点头表示明白。

他们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当然的,毕竟这里是前线,原依鲁遗址靠后不到数十里的地方,只要翻过这座新建的墙,就属于堕魂的领地了。

而且这支联合军有名无实,仅仅只有斯堪维自己的部队参与其中,其他国家的军队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来。

一想到随时可能爆发战斗,而爆发战斗时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死期这件事,奎恩特也不由得心慌起来。

“奎恩特长官!”

这时,一名士兵的呼喊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堕魂进攻了吗?!”

士兵们立刻传来一阵骚动,他们应该还没准备好吧。

但奎恩特听到的内容跟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不......您自己上来看看吧。”

奎恩特带着疑惑的神情快步走上土色墙,远眺士兵所指的方向。

在那个方向上,有着数十个闪烁着光芒的亮点。

“那是......”奎恩特眯起眼睛,将身体探出城墙的一半,周围的士兵担心地看着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辨认,奎恩特终于开口告知周围士兵,或者说是自言自语比较恰当:“三十人的......骑兵队?”

听见奎恩特的话,士兵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骑兵在北大陆各国的编制里应该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才是,马匹会被堕魂吓到,而冲锋时的冲击力对堕魂强劲的身躯影响并不大,只要牺牲最表面的堕魂,剩下的堕魂就能将骑手和马匹一起砍倒,若硬要说的话,唯一能说得上用处的就只有机动性了,基本上除了斯堪维,其他国家已经取消了骑兵的编制。

而且,对方是从堕魂的领地出现的。

光这一点就足够令奎恩特做出反应了。

“全军准备战斗!”

听见命令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弓手排成两排站立于城墙之上,将装载着箭矢的备用箭筒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步兵迅速在城门位置集合。

“听我命令再攻击!”奎恩特再上了最后一道保险,剩下的,只需要静静观望了。

究竟是敌是友。

一切就在接下来的场景揭晓。

“长官!”

士兵从旁出声提醒。

“知道!”

奎恩特目不转睛着盯着那队骑兵,他们也正面对着自己行进,而徘徊在城墙前的零星堕魂也以惊人的速度集合,向那队骑兵行进。

是袭击他们?还是去迎接他们?

奎恩特吞了口吐沫,感觉汗水流过自己的脖颈,心跳也越来越快。

双方愈来愈近。

然后,骑兵队那边,有人做出了动作——最前方的人举起了手。

紧接着,以其中三人为先导,剩下来的骑兵全部聚集到他们的身后,凑成相当密集的队形,密集到只要前方的马匹倒下,后方的绝对不会幸免这种程度。

堕魂也做出了应有的反应,它们挥舞着凶器咆哮着冲向骑兵队。

三十骑兵与约莫四十体堕魂,数字乍看之下差距不大,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骑兵与堕魂正面对抗的结果没有其他的可能。

如果他们现在调转马头绕路的话,可能可以凭借骑马匹的机动性逃到这里寻求庇护,只是可能会无可奈何地失去半数人员吧。

“长官,要去帮他们吗?”士兵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奎恩特。

“我很想,但是来不及了,两边的距离已经不是我们能赶得上的了,真是的,那只骑兵队的指挥官在想什么啊!这不是白白送死吗?”奎恩特皱眉说道。

仿佛呼应奎恩特的话语一样,最前方,举起手的那个骑兵做出了第二个动作——他将手挥下。

那是冲锋的信号。

然后,奎恩特连惊讶的声音都没发出,就目睹了接下来的一幕。

白色的骑兵们宛如闪耀着银光的箭矢,撕裂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