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什么必要。

裘里恩得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这并不是什么消极的想法,而且这也不能怪他,如果像他一样目睹了眼前的一切的话,任谁都会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渺小而毫无意义。

在他眺望的方向,是无数的堕魂,其中混杂着屠杀种和袭城者,甚至还有一些不知道算不算的上堕魂的魔兽。

它们像潮水一般袭击城墙,狰狞的面貌让士兵们畏惧不已,尖锐的咆哮则是消减着士兵们的意志。

人类即使有着城墙的保护,在它们的进攻下也会出现极其重大的伤亡,在裘里恩得身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断臂的士兵就是最好的证明,而早已死去的更是不计其数。

堕魂不会疲惫,但人类会。

堕魂力大无穷,人类力量有限。

堕魂数量众多,人类则是更多,但大多不堪一击。

如果这个大陆有信仰的神明的话,裘里恩得都想问问对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会让他们去对付这些东西。

当然,这是开玩笑。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裘里恩得会当场跪下并求对方拯救自己,他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更不是什么勇者,只是一个珍惜自己性命的士兵。

如果的话。

这是裘里恩得几分钟前的想法。

而现在,那个“如果”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了。

城墙此刻陷入寂静,倒不是因为它被攻破了,守卫的士兵们不仅活得好好的,还用带着疑惑的目光守望着大门,或者说,试图通过声音来分辨大门外发生的事情。

而裘里恩得和城墙上的人们看着的,就是城墙回归宁静的原因。

就在并不算遥远的战场上。

巨大的黑色战士,带来绝望与死亡的死之使徒。

虽说堕魂会不会有被称为绝望的感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它屹立于堕魂群中,没有一只堕魂可以逃过它的攻击接近城墙。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裘里恩得甚至安全到有闲工夫可以向身旁的冒险者搭话。

“从魔力构成来看......”那名冒险者似乎是名魔法师,他攥着法杖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苍白,“好像是跟洛兰大人的绝招很接近的魔法式。”

“什么意思?”

“我也就见过一次,在分部的时候,洛兰大人为了打败那名黑骑士,使用了那个魔法,那时,他身后就出现了一个会模仿动作的,单纯由魔力构成的巨大战士。”

“这样啊。”裘里恩得点了点头。

他对于勇者为什么会跟黑骑士战斗一事毫无兴趣,事实上,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然而冒险者似乎没有说完。

“但是......”冒险者往前踏了一步,并眯起了眼,似乎想将眼前的景象看的更加清楚,“那个东西,不仅是以自己的意志行动的,还高度具现化,虽然没有脸就是了。”

“也就是说?”

“跟洛兰大人的不一样,而且......可能更强。”冒险者停顿了一下后说道。

“那我也能理解了。”裘里恩得露出复杂的表情。

他的话语结束,死之使徒的动作刚好告一个段落。

它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黑色大剑。

那是由右下往左上挥砍后的结束动作。

然后那动作所造成的结果,就是数十体堕魂被拦腰折断,这么说有些不准确,应该说是,随着距离从远到近,堕魂尸体的断面也逐渐上升。

挥砍轨迹上的最后一体堕魂就少了上半边的脑袋。

而单纯由魔力构成的它,别说感到疼痛或是畏惧了,堕魂想要伤害到它都不知从何下手。

是因为同伴被斩杀?还是因为单纯的特性使然?堕魂们更加奋力地冲向死之使徒,以及它脚下的黑骑士和玉。

死之使徒略微压低重心,将大剑一横,从黑骑士的面前开始,到黑骑士的背后结束,挥出了一道近圆斩击。

这次,就连斩击延长线上的堕魂都无法幸免,不论是堕魂,还是屠杀种,亦或是袭城者,一视同仁,全部砍断。

利刃之下,众生平等。

不过堕魂不算生灵。

不带怜悯地虐杀就好。

让士兵们感到绝望的堕魂,此时此刻就在死之使徒的大剑下,如收割稻谷一样被砍倒。

然而即使如此,士兵们还是清楚地明白,死之使徒虽然不算是敌人,但也不可能会是同伴。

它就这样一心一意地砍杀着堕魂,对不远处的人类没有丝毫的兴趣,但它身上散发出的暴戾之气很明确地警告了士兵们——

接近则死,不论何人。

而且即使离了这么远,还是有士兵因为死之使徒毫无怜悯地虐杀堕魂的行为而感到恐惧。

这份恐惧源于未知。

谁能保证死之使徒在杀完堕魂后不会袭击过来?

如果是堕魂的进攻,尚且还有抵抗和反击的余地。

而如果是碾压堕魂的它展开攻击呢?

士兵们只能想象到自己连同城墙被劈成两半的场景。

裘里恩得叹了口气,强行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安静看着吧,然后祈祷——

祈祷死之使徒不会将目标改成人类。

远在战场中央的黑骑士内心戏倒没这么多,他仅仅是扫视着战场,偶尔看看死之使徒,似乎是在评估什么。

“玉。”

然后,黑骑士突然开口。

“是?”

“走吧。”黑骑士将剑扛回肩上。

“请问......走是......去哪?”

黑骑士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扭转脖子看向玉,不过头盔里满是黑暗,玉无法通过黑骑士的表情得知他的想法。

“这个城市的第二城墙有两扇门吧?”

“是没错......”

“这里交给它就行,我们去另一边。”

“明白了。”玉恭敬地低下头,准备释放魔法。

然而下一个瞬间,她感受到了违和感。

黑骑士怎么会知道第二城墙有两扇大门的?

倒也不是说黑骑士一无所知,但这个情报应该是很久之前无意间提到的,而黑骑士已经重新签订了契约,就算记得再清楚,这些记忆都应该被封锁才是。

等等。

这么说来,黑骑士也是直接认出了希雅。

玉想到这,不自觉地看向了黑骑士。

察觉到玉的视线,黑骑士疑惑地问:“怎么?”

是自己还没发现异状吗?还是发现了却无视这种情况?

为了得到答案的玉下定决心,开口问道:“黑骑士大人......”

“说。”

“您......的记忆......”结果到现在,玉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问比较妥当。

然而,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回应。

“对,我全想起来了。”

黑骑士若无其事地说出令人惊讶的话语。

“怎么会......”玉有些摸不清状况,小声地喃喃自语。

“说是想起来,或者说根本没忘比较正确。”

“您指的是?”

“从你跟我第一次契约开始到现在,全部记得。”

“这真是......”

有些异常,不,已经不能算是有些了。

“我也奇怪,我记得你说过会失去记忆什么的......不过无所谓了,有没有记忆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

“请等一下!”玉用连自己都感觉有些大的音量开口。

“怎么?”

“不,那个......”

再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什么之后再说吧,现在先去另一边,虽然契约前的记忆很模糊——”黑骑士打断玉的话,再次将视线投向堕魂群,“但是我还是隐隐约约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

稍加掩饰的杀气慢慢升起。

黑骑士比起健谈,更像是恢复了之前说话方式。

玉不由得这样想。

那......希雅该怎么办呢。

她边想边发动魔法,将自己和黑骑士包裹起来。

————————

糟透了糟透了。

伊斯鲁帕铁青着脸不停地念念有词。

仿佛周围传来的砍杀声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实际上,他确实是尽可能地远离交战的区域,在堕魂已经攻上城墙的现在,远离士兵是最安全的选择。

作为守备部队的小队长,他跟裘里恩得分别负责保护两侧的城门。

原本是想着当个第二城墙小队长,既不用战斗还有报酬,是高枕无忧的职业。

谁知道堕魂居然攻破了第一城墙,是说,到底是不是被攻破了都不知道,不过没差,堕魂出现在第二城墙就代表自己享受的好日子到头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逃跑。

但是不行。

不是因为他自身的责任感之类的虚伪的东西,单纯是怕被有可能幸存下来的士兵们汇报给将军说自己临阵脱逃。

虽说有全军覆没,不留活口的可能,但是这样一来自己也难逃生天,这不是他期望的结果。

只能找个借口撤退了吧。

伊斯鲁帕叹了口气,随后伪装出一副小队长应有的样子。

“给我顶住!”他用有些尖锐的声音激励士兵们,或者说是勒令比较恰当。

然而士兵们都没有余力去回应他。

每个人都在拼命让自己不被杀死,怎么可能会有余力。

“冒险者呢?都是干什么吃的?敌人都攻过来了啊!”伊斯鲁帕又将脾气毫无征兆地发到冒险者身上。

“别吵啊你这个混蛋!”有一名冒险者喘着粗气愤怒地回应,“老子的同伴们也满身是伤了啊!”

如果没人回应还好,但若有人出声的话,伊斯鲁帕就觉得不自在。

“那算什么冒险者啊!国家出钱养着你们,就给我发挥作用啊!”

他继续责怪着冒险者。

“少在那边唧唧歪歪了!”一名壮汉冒险者带着满脸的鲜血走近伊斯鲁帕,想一把抓起他瘦小的身子。

“噫!”伊斯鲁帕慌张地向后退步,壮汉抓了个空。

就在壮汉想再次上前的时候,被自己的伙伴拦住了。

“别在这个时候内讧啊!”

“啧。”壮汉不满地砸了下嘴,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后重新加入战斗。

士兵们和其余冒险者们听着他们争吵,却无意阻止。

毕竟自己这边都忙得不可开交了。

而且士兵也不都是同仇敌忾。

“队长,差不多该撤了吧?”一名士兵向伊斯鲁帕搭话道。

“要是能我也想啊!”伊斯鲁帕大喊,“裘里恩得那该死的也不送支援过来,这边肯定没救了啊!”

不管伊斯鲁帕多么令人不悦,但听到等同于指挥官的小队长说出这种话,士兵们还是不免士气消沉。

“你这家伙!”有一名冒险者即刻做出反应,他上前赏了伊斯鲁帕一拳,让他那像老鼠一样丑陋的脸留下了红印。

“你......你干什么!”伊斯鲁帕难以置信地捂住疼痛的脸,“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那名冒险者甩了甩手,“这是在唤醒你的斗志。”

“开什么玩笑!”伊斯鲁帕愤怒地回以一拳,但是被对方轻易地躲开。

场面逐渐变得混乱。

“说了别起内讧了吧!”这时,又有一名冒险者插到两人之间。

“怎么,从第一城墙里出来就觉得自己是英雄了?”伊斯鲁帕对劝架的冒险者出言不逊。

“你这混蛋,人家可是特意来帮助我们的。”揍了伊斯鲁帕一拳的冒险者破口大骂。

“那又怎样?现在情况有任何好转吗?你看看他们自己,不也是半死不活的吗?!”

从第一城墙,也就是本部直接过来的冒险者确实在抵达战场的时候就加入了战斗,而战斗的惨烈也确实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铜级里失去战斗能力的占了大部分,还有些人丢掉了性命。

银级虽然还在战斗,但也渐渐体力不支。

原先在第二城墙分部的冒险者也大多处于疲惫不堪的状态。

更不用说两边的大门都需要分出人手去守卫的情况了。

真是让人绝望的状况。

“你再这样说......”

“这边需要帮忙!”

冒险者的话被另一名冒险者的求援盖过。

“啧,回来再收拾你。”

“你要是能活着的话。”伊斯鲁帕恶狠狠地说道。

冒险者们没再多说,向出声呼救的地方跑去。

在早前,堕魂就已经登上城墙,弓箭手不仅没有任何用武之地,还被白白屠杀,混战在一起的冒险者和普通士兵也居于下风,而失去了弓箭的威胁,堕魂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击城门和攀上城墙,形成了恶性循环。

“喂!就没有石弩之类的东西吗?”

一名冒险者在砍掉一体堕魂的脑袋后,终于有余力向其他士兵搭话。

“那些东西全部布置在第一城墙了啊!”

“有没有搞错?就算再相信第一城墙也不应该全部布置过去啊!”

“那是皇帝陛下下的命令,没人敢提出异议啊,而且切斯曼将军大人也同意这么做。”

“......”听见士兵回应的冒险者是从本部来支援的,他没有多说什么,取而代之的,他心中满是疑问。

为什么皇帝要这么做?

可能这个疑问只有皇帝本人或者切斯曼才能解答了吧。

现在要做的就只有守下这个城墙了。

冒险者呼出一口气调整呼吸,然后看了看胸前闪耀着光芒的银色铭牌。

“好,上......”

下一刻,他的视野就变得天旋地转。

哎?

视野最后一刻看见的,是自己喷涌出鲜血的脖颈的断面。

在自己的身体前的堕魂,咆哮着将自己的身体推下城墙。

高高飞起,然后落在地面的头颅已经感受不到痛觉了。

“......屠......屠杀种......”目睹了血腥画面的另一名冒险者,呆呆地说出这句话。

仿佛一颗炸弹在人群中引爆,恐惧瞬间传染到所有人的身上。

“怎么......怎么会这么多啊!!!”

一名士兵半放弃地边喊着边往后退。

比起原先小打小闹的堕魂,现在攀上城墙的,几乎清一色是堕魂的异化——屠杀种。

它们比起堕魂更加庞大的身躯无时无刻都在给予着守卫的冒险者和士兵们强大的心理压力。

手中的板斧还滴着上一名牺牲者的鲜血。

它们比起普通的堕魂不同,在登上城墙的时候还有余力环顾四周,挑选自己的猎物。

很多人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在心中祈祷其他人比自己更倒霉。

“大家别慌张!”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保持镇静的唯有银级冒险者。

“城墙已经守不住了!把箭矢和弓弩全部带走或者破坏掉,我们在城门前组织防御!”

头脑冷静的冒险者比伊斯鲁帕更像小队长。

而伊斯鲁帕本人则是第一个混在撤退的士兵中间,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

在危机之下,只要有人做出指示,其余的人大部分都会跟随,这就是弱小的人类共有的特性。

士兵和冒险者们也没有从容到能有序撤退,离楼梯近的人就能撤下城墙,在城墙中部的人只能在撤退的时候被屠杀种从后面追上杀死。

命运如此,唯有哀叹。

及时撤下来的士兵们慌慌张张地将城门前的拒马抬到自己的身前,组建起临时防线。

城门的守备部队也慌忙后退加入防线。

就在防线组建完毕的同时,屠杀种为首的大军也将城墙上的溃兵全部解决,纷纷跃下城墙,扑向拒马后的士兵们。

“长枪准备!”

一名冒险者高喊出声。

士兵们和装备着长枪的冒险者立刻将枪尾抵在地面上,试图更好地承受冲击。

面目狰狞的敌人咆哮着冲向自己,这对心理承受能力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好在最前线的士兵和冒险者们还是鼓足了勇气。

敌人的身躯越来越大——它们离自己越来越近,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

要来了。

下一刻,几乎每名前线的战士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手上的长枪传来的震动告诉他们自己的武器已经被折断了。

“后退!后退!让银级来!”

不知是谁喊出了这句话。

冒险者们将武器折断的士兵拉下战线,举起武器接下屠杀种的攻击。

而且不远处的城门也出现了裂痕,想必再过不久就会被突破了吧。

雪上加霜的,不止这些。

“不行了!撤退!撤退!”伊斯鲁帕抓住时机喊出这句话,有相当一部分士兵听见后立刻丢弃武器向后逃窜,战线瞬间崩溃。

“等等!啧,怕死的家伙!”壮汉冒险者怒骂道。

“领队,我们也撤吧,守不住了!”他队伍上的一名冒险者也向他谏言。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银级也是节节败退,拒马早就被屠杀种踩碎。

“啧,没办法了,只能希望这个城市里没有来不及跑的倒霉蛋了。”

然而就在壮汉冒险者转身准备向伙伴们下令撤退的时候,发现了身边的那个存在。

那名冒险者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人们不是后退就是不得不停下脚步,而他则是信步前行。

若是因为恐惧而精神失常,自己选择走向死亡他倒是能理解,但这名冒险者很明显不是。

他接近壮汉冒险者,然后就站在他的附近。

不过他没有向壮汉冒险者搭话,似乎站在这里只是巧合。

那名冒险者就这样站立于战线中,巍然不动。

但是,那名冒险者不仅给他很大的违和感,还有莫名的压迫感。

胸前没有任何表明等级的铭牌,不过看装备至少应该是银级冒险者吧。

那身漆黑的全身铠和红色披风就不是自己能买得起的,如果是请人锻造的话,那可能更是价值不菲。

特别是那可能自己都很难拿得起来的黑色大剑。

但那也不关自己的事,这边要撤退了,他可能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但还是出声提醒一下吧。

壮汉冒险者这么想着,正想开口时。

视野的角落,那名冒险者走来的方向又出现了一人。

焦点不由得被吸引过去的壮汉冒险者讶异地长大了嘴巴。

那个人,更明确点,那个女孩,身穿洁白的连衣裙,踩着轻巧的脚步,后撤的溃兵全部避着她逃跑,连一个敢冲撞她的人都没有。

这绝不是因为他们怜香惜玉,生死存亡关头,会这么想的才是脑袋有问题。

那是因为他们下意识地害怕这个少女。

为什么会这样?

壮汉冒险者思考起这个问题。

然后......那副倾国倾城的容貌让壮汉冒险者仿佛全身被电了一下。

但那不是因为连衣裙女孩的美貌沦陷,而是他想起了什么。

虽然他是分部的冒险者,但对于本部发生的事,以及曾经发生在分部的事都有印象。

眼前这个逆行的少女,是在冒险者中被谣传得可以被称为神的存在。

她轻易地打败了“勇者”的队伍,并且让大名鼎鼎的薇尔杰琳对她恭敬有加。

那这么说来——

壮汉冒险者僵硬地扭转脖子看向先前的那个冒险者。

不,那才不是什么冒险者这种低级的存在。

就连壮汉冒险者都对那个人的正体有所耳闻,倒不如说不知道的人才是少数。

黑骑士。

那个站在壮汉冒险者旁边的人,就是黑骑士。

被称为神的存在在自己右手边,而那个存在的主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情况?

壮汉冒险者有些不灵光的大脑开始隐隐作痛。

不,他倒是知道,只是内心深处不太愿意承认而已。

毕竟两个人跟堕魂大军对抗什么的,不是开玩笑吗。

黑骑士没有理会身旁冒险者的内心波动,他将一直扛在肩上的大剑放下,双手抵在剑柄上,身体放松,将全身的重量委于黑色大剑,以一派轻松的姿态看着那些丑陋的存在。

这是在等什么?

壮汉冒险者又冒出了疑问。

“领队,走了!”

身旁的同伴呼唤壮汉冒险者,但他只是微微举起手,示意同伴保持镇定。

不知为何,壮汉冒险者明确地感觉到,只要待在这位黑骑士的身后,自己就不会有事。

那么,好奇接下来的发展就再正常不过了吧。

壮汉冒险者带着自己的同伴,退到黑骑士身后的相当一段距离,原先不解的同伴们看到黑骑士的身影后,也纷纷明白了自己领队的意图。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驻足,其中以冒险者居多,还有一小部分士兵。

他们的视线全部投向正前方,屠杀种面前的地方。

黑色的骑士屹立在周围空旷无比的战场上。

美丽的少女低头候在骑士的左后方。

前方明明就是人类被屠杀的炼狱,他们不为所动。

冒险者们以为他们会去救下来不及逃跑的人们。

但那只是他们的希望。

他们的内心再清楚不过了,那些人已经救不下来了,但心中还是不免盼望。

“主人。”玉出声呼唤黑骑士。

“恩,稍微有点看入神了。”黑骑士回应。

“请问......是看什么?”

“当初它们也是这么做的吧,将人类全部杀尽。”

“......是,正如您所说。”

“不过也多亏了这样,我才能遇到你呢。”

这不是感人肺腑的表白,只是单纯的感叹。

“是,能得到您的夸奖,十分荣幸。”玉深知这一点。

“就算这样,看到堕魂的时候,心情还是会有些复杂的。”

“......”

是感到悲伤吗?玉不由得这么想。

“不用担心。”黑骑士像是看穿了玉的想法,补了一句,“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是这样......”

“毕竟一会就会让它们体会到同样的感觉。”黑骑士轻描淡写地打断了玉的回话。

“......明白了。”玉压下心中的话语,简单回答道。

“很好,城墙上下来的现在聚集得也差不多了,开始吧。”黑骑士维持着放松的姿势开口。

“是。”玉挥开迷惘,黑骑士所希望的,也是自己所希望的,这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玉轻轻举起手指,指向终于开始向自己冲来的堕魂群。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因为她有了动作而聚集在她的身上,但那无所谓。

不需要夸张的动作,也不需要繁琐的咏唱。

她是名为玉的魂灵,是所有种族之上的存在。

而证明这一点,也很简单。

光芒在玉的手指指尖汇聚。

下一秒。

巨大的光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没人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那道光柱发生的快,消失得也快。

然后那光柱原先所在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剩下,不管是死去的人类的尸体,还是堕魂,不管是破碎的拒马,还是城门。

全部归于虚无。

无视身后传来的动摇与惊讶的声音,玉向黑骑士开口道:“主人,您看这样可以吗?”

黑骑士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然后他扛起大剑,走向城门。

暗红色的气息逐渐在他的身上围绕,黑色的剑发出淡淡的光芒,只是那光芒是能将所有光亮吸进去的暗色辉光。

城门并不远,黑骑士到达并不需要多久,只是这段时间足够城门外幸存的堕魂攻进来了,事实上,它们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同伴被瞬间蒸发,继续争先恐后地涌进城墙。

然后它们停下了脚步。

因为它们看见了正在向自己走来的黑骑士。

本能在警告它们,但是本性在驱使它们。

就在它们犹豫不决的期间,黑骑士率先做出了动作——

他踏前一步,压低身子重心,将扛在肩上的大剑宛如要甩出去一般向前挥动。

这一记单纯由蛮力构成的招式造成的结果就是在黑剑斩击轨迹的延长线上,堕魂群开玩笑似的被切得粉碎。

那不是简单的一记风压,而是宛如无数的利刃构成的气流。

散落的尸块逐渐发出白烟化作粉尘。

黑骑士每踏出一步,手中的大剑就会被挥舞一次,而每挥舞一次,就会有堕魂化作肉块。

接着,战场之中响起了阴沉的笑声。

那与爱好杀戮时发出的笑声不同,那是更加纯粹的笑声——

那是是斩杀仇敌时无法言喻的愉悦。

恐怕他连自己发出了这种声音都不知道吧。

玉在后方皱着眉头看着黑骑士的背影,他就这样堵在城门口,既不后退也不前进,单纯地将靠近的堕魂全部斩杀。

飞溅的鲜血多到连黑剑都有些来不及吸收,逐渐染红原本漆黑的铠甲,鲜红的披风也因为被血浸湿而变成深红色。

黑骑士连剑技都没有使用,就是单纯地挥动大剑,砍杀、砍杀、砍杀、砍杀、砍杀。

没有一丝怜悯。

也不需要怜悯。

正如他之前所说的,以单纯的暴力压制一切。

对于黑骑士来说,魔法、剑技都只是为了快速清除堕魂而准备的。

也许很方便没错,那现在不太需要。

为了填补自己灵魂的空白,他觉得首先要满足自己愈加高涨的复仇心。

只有将利刃砍进它们的身体,才能切实感受到杀戮的实感。

真的是,之前真的太悠闲了。黑骑士边想边挥下大剑,堕魂的咆哮逐渐变为悲鸣,这种变化令他感到了充实感。

玉也能感受到由黑剑吸收鲜血转换的魔力愈来愈多。

但是玉却高兴不起来,虽然黑骑士现在的样子是她曾所期望的,但是又有微妙的不同。

而且,那是曾经希望的。

现在已经不是那样的了。

就在玉思考着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几声尖锐的咆哮打断了她。

她不悦地皱起眉,看见了三只曾经名为蚀灵的生物出现在城墙之上。

只是现在它们变得更加巨大,原本暗红的眼睛也变成了白浊色,身体的肌肉组织则是因为承担不住骨骼的成长而被拉扯破损。

但那又怎么样?

“堕魂化吗......真是没想到,那边也来了不得了的家伙呢。”玉看着堕魂化的蚀灵喃喃自语。

黑骑士在最开始见到它们的时候,接受得意外地快呢,是因为只要是堕魂都来者不拒吗?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这么想下去也没有结果。

玉叹了口气,眼睛看向自己的主人,又再次移回堕魂化的蚀灵。

原本充满感情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魔物并不属于她的狩猎范围。

但是相反,只要是堕魂阵营的,不论是堕魂、屠杀种、袭城者,还是现在的蚀灵,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全部抹杀。

“别碍事。”

玉开口的瞬间,黑色的羽翼在她身后汇聚成型,与羽翼同一时间出现的,是从地面突然升起的三只手臂。

尖锐的指甲,不详的图腾,就像是在圣史之中被人们畏惧的恶魔的手臂。

它们的构成与玉身后的羽翼是同一种物质,虽是暗色,却透明到了一定的地步。

恶魔手臂高高举起,瞄准三只蚀灵。

然后一把抓住。

蚀灵困惑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试图用蛮力挣脱。

但很快,它们就感觉到了慌张。

因为不管怎么用力,恶魔之臂都没有松动的迹象。

就算是堕魂化后的蚀灵也一样。

玉打了个响指。

恶魔之臂一齐握紧。

蚀灵们的挣扎连一秒钟都没有,或者说,一秒都不可能有。

透过透明的手背,可以看见原本是蚀灵的东西,现在化成了圆圆的肉球。

如果不是从中露出折断的骨头以及像是瀑布一样流出的鲜血的话,远远看去可能还挺可爱的。

玉解除魔法,黑色羽翼也散去。

恶魔之臂与手掌中的肉团一起回归虚无。

“好了,该去帮主人清理垃圾了。”

玉故作轻松地迈开脚步。

是时候结束闹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