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比想象中的要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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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课程总是进展的十分迅速,放学的钟声已经敲响,对于像我这样的回家社成员来说,已经没有必要在学校逗留了,于是,在班门口和要去参加足球社团活动的追滨告别之后,我便走下楼,走到门口换下室内鞋,径直离开学校。

距离上一次的暑假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秋意已深,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寒风,我将自己的脖子缩进了校服的领口之中。和同我一样参加“回家社”的人群一起走在萧瑟的街上,装作自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假惺惺的融入到这样的环境里。

随着转过一个又一个街角,回家社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小。最后,附近穿着学校制服的人只有我一个人了。

像往常一样,在回家之前先要去一趟商店,买一点必备的生活物品,然后再去拜访那个窝在书店里的怪胎。这个流程之间不能耗费太多的时间。

家里的妹妹还在等着我。

买了一些生活的必需品之后,我从商店走出来,顺着十字路口走下去,在其中一家书店门前停下,转身推开门走进去。门上的铃铛在即便是没有人在店内看着的情况也会照常响起……

虽然柜台前空无一人,但是那熟悉的气味,让我断定那个人一定在。

我走进小书店的深处,小书店后面有一道木门,门后就是藏书馆。隔着门,我听到了里面播放流行音乐的声音。

我礼貌性的敲了两下门,然后按动了把手。

果然,他正缩在书堆里面翻阅着资料。

我的存在并没有过多的影响到他。

这个人叫樱木弦崎,是我在不久前,确切的来说是两个月前快到暑假的时候认识的。

他带来了这个世界的不幸。

尽管他本人没有太在意这一点。

樱木依旧穿的很随意,普通的运动衫配上破旧的运动鞋,像是很久都没有更新过衣服一般,衣着的搭配像是上一个世纪的出土文物。蓬松的头发盖在头上,像杂草一样扭曲着,看样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洗过了。

“咳咳。”我就像是为了证明我存在一般咳嗽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不过眼下的事情比你本人重要。”

我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打算回击他。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突然抬起头来。

“哎?你没有吐槽我。”就像是见到稀奇小动物一般,他上下打量着我,“你不是和田君,你把和田君绑到哪里去了?”

“……我就是和田,之前那个才是假的……”为了迎合他,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我得为自己认识两个和田君而高兴喽?”

“你愿意这么想也可以。”

似乎是扫了他的兴致,他摆出一副无趣的表情将手中的书合上。

“今天有发现什么事情么?”

“没有。”

他说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小报记者追求的桃色新闻,而是不被认可存在的一种特定的现象。可以简单的把此类事件概括为都市里的反常规事件,也就是所谓的都市传说,那些有时奇妙,有时残酷,有时恐怖的事件。面前的这个人把这些事件统称为“所罗门法则”。尽管不知道这么奇怪的名字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他本人似乎对此非常较真。

——“以后每天都要打听这样的消息告诉我!”他在两个月前如是说。就这样,我就成了他的情报员,负责在学校里打听类似的奇怪事件。

“没有,没有发现什么事情。”

回想起我一天平淡的经历,我想不出来还有哪一个人和他一样奇怪,穿着奇怪的衣服,说话用奇怪的粗鲁语气,留着奇怪的蓬乱发型。他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事件。

“是么,和田君?”他眯起眼睛,“你刚才是不是在想我很奇怪?”

“你是魔鬼么?”

“写在脸上了。”

“脸上怎么可能有字?”

“也许是所罗门法则在作祟。”他小声的说。

我知道这个超自然法则的存在,也是在今年夏天,在不幸的事情发生之后。

所以我相信这一个不成文的自然规律。

“实际上,只不过是和田君没有在意而已,今天……确切来说应该是昨天,就发生了‘事件’。”

“事件?”我在自己的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但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找到。

樱木弦崎口中的事件,到底是什么呢?

“你们学校,应该有人去世了吧?”

冷不丁地,他提起了那个去世的女孩儿。

原来他指的是那件事啊……我不能确定那到底叫不叫做“事件”,或者,更准确地来形容,应该是一场“不幸”才对。

“A班有个女孩儿跳楼自杀了,对吧?这个事情电视上也有说。”我点了点头。

“啊,真是后知后觉啊,和田君,明明就是在你身便发生的事情,竟然这样毫不在意。”

“这不能说是一起事故,应该算是一场不幸吧?”我把自己内心想说的话抖了出来。

“不幸和事件有什么区别么?”他摇摇头,“反正就这次事件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她是自杀的啊。”

“看来你又忘了我教导你的话,不要去看官方的报道,更不要去相信他。”

“我不是华生。”

“我也不是福尔摩斯,但是你理应知道事实。”(注:此梗来自《福尔摩斯探案集》歇洛克•福尔摩斯要求华生不要相信官方给出的报道)

“你知道事实?”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在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之后,他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我当时就在现场。”

我看到他缓缓地扶着书堆站起身来,带着冰冷的语气。

“她就落在我的面前。”

他就像是在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平淡的语调叙述着这个故事。

“正如你所知道的,她在那个准备放弃自杀的瞬间松开了手,落在了讥讽她的人群面前。”

“这一点……我并不知道。”

“这一点,即便是新闻也有讲到。”

“‘17岁女孩儿高空坠落,死前告白世界’。今天晨间新闻是这样说的吧?”

他将新闻的标题背了出来。

“我没能阻止那群人呢,尽管我已经赶到了现场,但是还无力的看着她松开手掉了下来。”

“因为?”

“她不想活了。”

恩,我为什么询问这样一个明白的问题啊,怎么可能会有想活下去的人站在顶层往下跳啊。

“新闻没有说,本来她已经放弃自杀了。”

我受了一惊。

“消防员已经拉住他的手了,本来她也同意要放弃,但是最后还是自己松手掉下去了。”

樱木从一旁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机,丢给了我。

屏幕的画面上正显示着暂停符号,这是一段处在暂停状态的视频。

我点了一下屏幕,正三角型的图标放大了一下然后消失。

视频开始播放。

那是从下往上望的仰视视角。

那个女孩儿正悬在顶楼的围栏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拉着她的手。

视角很快切换到了楼下的人群上。

刺耳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真是的,浪费时间。”

“结果救下来了呢!”

“怎么还不跳呢?”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不跳对不起自己吧……”

诸如此类的刺耳的声音不断地从听筒里传出来,甚至有人在对着楼上高喊“快跳下来!”

尽管警官在维护秩序,但是都不能结束这一群人的互相模仿。

在人群喧闹的地方,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披着一件满是尘土的衣服,穿着破洞的布鞋,想必这个穿着老土的人,定是面前的樱木。

他扑倒了其中一个在人群中叫嚣男人,一边辱骂着他一边向他挥以拳脚。

大概三分钟左右,本来喧闹的声音十分突兀的戛然而止。

画面转向空中,女孩儿的身影已经下落,直挺挺地砸到了地面上。

再也没有了声音。

“真跳了啊……”

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隐约之间,我看到了穿着运动服的樱木面对着女孩儿的尸体跪了下来。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的心头一紧,脑海里的思绪搅成一团。

樱木皱了皱眉头,伸手一把夺过手机,“知道了?我阻止不了的原因?”

我保持了沉默。

“听说,当然只是传言。那个女孩儿对救她的人说的最后一句是……‘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打算活下去了’……”

我咬紧了牙关,“她是被杀死的。”

如果没有那些小丑在下面看热闹,如果没有那些人叫着让她跳下来,她可能现在还活着……

“是的——”樱木将手机收了起来,“而且凶手依旧逍遥法外,”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凶手是在场的所有人。”

“女孩儿家长不希望进行尸检,但是我还是做了一些手段……”

“什么?”

“听法医说,女孩儿的心脏有一道笔直的类似刀伤的切口,虽然不致命,但是……和你妹妹的情况相仿,在内脏上的那种切口。恐怕她在那个时候彻底失去了希望吧。”

“……摩墨斯之刃。”

“或者说,是流言之刃。”樱木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没有表情,或者他不想露出任何表情。“我知道你现在在想,如果那群人没有在下面讥笑讽刺,这个女孩儿会不会活着……我认为即便如此,她也活的不会太久,如果已经被摩墨斯之刃重伤到如此程度的话,过不久她也会再次寻死的。”

“没有任何办法么?”

“我没有及时介入的能力。我不是神。”

摩墨斯之刃是眼前的樱木弦崎所创建的另一个名词,本来是一个很滑稽的词汇,但是在这个时候,心中压满了怒火的我却怎么样都笑不起来。摩墨斯之刃是对此类事件的统称,当一些人的内心受到伤害的时候,伤害会表现在他们的肉体上——会有类似刀伤一样的伤口出现在他们的皮肤上,每一处伤口都代表着一次伤害。而且,这还只是轻伤,如果这些人的心灵彻底被压垮,摩墨斯之刃就会像这个女孩儿一样,在皮肤下面的肌肉、乃至内脏留下不可愈合的伤口……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的妹妹也患有“摩墨斯之刃”。

“你可能还不认识这个女孩儿呢,她叫一之宫寒川,是你们学校A班的同学。”樱木弦崎将头迈进了书堆。

“现在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人都已经死了,谁都无能为了。事到如今,又不可能去起诉那些在底下起哄的人群。

“或许没用,但是最起码,有人还记着她。”樱木笑了笑,当然,那个笑容是他挤出来的。他看了一眼挂钟,“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你的妹妹还等着你呢。这次的事件是个教训,你一定要和你的妹妹好好活下去。”

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不能在这里消沉了。

那个女孩儿已经遭遇了不幸,但是我的妹妹还活着,保护她不受到伤害才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我消极起来,这个目的就不可能达成了。

“——给我问个好。”

在我离开书店前,樱木在我的背后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