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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路上,小川失去了她充满活力的笑容,她一个人自顾自地走在一众人等的前边带着路,没有人敢去接近这个状态的她。

樱木走在我的旁边,但是也保持着沉默。

但是这种死寂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我们跟着小川的步伐重新迈进子安寮的时候,樱木突然向我开口。

“我说——小川都和你说什么了?”

“啊?”

“你这完全不在状态啊,她到底说了什么?”樱木很是在意的看了一眼小川的动向,“看起来,你们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讨论了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呢。”

我只能看到小川里织的背影。

她的肩膀随着步伐上下震动着。

起码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见她回过头,似乎我和她的谈话之后,她便不再在意被她聚集起来的这帮人的情况了。

“她……认为一切都颠倒了。”

我短暂思考了一下,决定隐瞒她向我另外抛出两个选择的这件事。

“颠倒?”樱木弦崎皱了一下眉头。

“制裁者和原谅者。”我看了一眼柘木,然后点了点头,“我想,她认为这两种身份颠倒了。”

“是这样么……”樱木弦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真是混蛋啊……”

虽然不知道樱木弦崎是想到什么才会骂人,不过骂人一直是他的招牌,所以在任何情景下听到他的脏话并不是我感到意外。也许有一天,我会在某人的葬礼上听到他骂人也说不定。那个场面一定会让人敬佩。

“混蛋?”

“是啊,混蛋。做出这一切的人,一定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他在说满岛彻么?他的确是个疯子,同时也是一个废物。

“你可还记得我此行的目的?”

“救下满岛彻,然后让他更加痛苦?”

“没错,”樱木答道,“看起来,这件事即便不用我插手,最后的事态也会演变成那样的结果的……”

“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明白小川里织为什么要这么做了。”樱木说,“结合刚才满岛彻告诉我的事情,那个女孩儿的动机渐渐浮出了水面。也许因为我是局外人,或者说,因为我比你们多经历了几年风雨,以我的直觉来解释这件事——结局大概会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

“你和满岛彻聊到了过去?”

“算是我威逼利诱下坦白的吧,我确定他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但是光凭他肯跟我说的那些内容,我也能够大致把零散的拼图拼凑好。”

“这幅拼图,是什么样的?”

樱木弦崎将整件事情比喻成了一个拼图,既然他已经拼好了拼图,那么说明他已经能够透彻的看穿整件事情,他也许解决了所有问题,其中也包括我一直没办法解开的谜团——小川里织的动机。

“你可还记得四年前的‘黎明’事件?”

“那个时候轰动整个日本的事件?”

我对樱木弦崎口中的这个词汇略有耳闻。“黎明”是一个组织,是一个坏事做尽的组织。这个组织没有别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组织。他们来无影去无踪,但是在警方的追查下,最终这个组织还是被一网打尽,组织的高级头目们都被处以了死刑。

这个组织里的所有人行动的原因只有一个——“复仇”。

他们都是杀死了自己最恨的人之后进入了这个组织。

“黎明里的人都是杀人机器,他们不仅是为了自己复仇,也是为了别人复仇。也许是认为日本的法官和警察还是太少的缘故,他们将自己打扮成了社会的仲裁者,去杀死那些他们认为有罪的人——或许其中确确实实有不少坏蛋,但是也不乏有些无辜的人被他们杀死……”

“仲裁者……”

回想起小川里织说的话和抛给我的两个选择。

“说真的,我们这些人,没有任何资格仲裁别人的事情,但是我们却始终执着于站在自己的角度来进行取舍……那帮人也是这样,被愤怒蒙蔽了眼睛,才做出令人发指的行径。”樱木弦崎将锐利的目光投向我,“事实上,警方并没有能力铲除黎明中的所有人,黎明的成员,根本都不是什么职业杀手,而都是普普通通的市井之徒,他们白天奋斗在工作岗位上,晚上聚集在一起商讨复仇的计划——用怎么样的手法,用怎么样的方式去杀掉那些有罪的人。总会有人加入这个组织,即便知道杀人是错误的却忍不住去加入。如果不是其中的某个人出卖了头目,将所有成员的名单交给了警方,我想到现在,这个案子都没有办法完全破掉。”

“你是说,黎明组织被捣毁,是因为内部出现了分歧?”

这我倒是没有听说,因为任何一家媒体上播报的都是警方捣毁这个组织的结果,没有人提及到过程,顶多在说警方是以怎样惊人的耐力和果敢追查一条又一条的线索的。

“对,有人告密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樱木弦崎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那个时候我恰好在东京,也十分关注这件事情是怎么发展的。那个时候,正好有一个孩子陷入了麻烦,而她的亲人也因此加入了黎明……”

想来樱木弦崎也是因为自己的工作被卷进去的吧。

“这样啊。”

我不想知道那个孩子后来的结局是什么,也不想听到他亲人的结局是什么。

“总之……我给你说这件事是因为让你打消做仲裁者的念头,无论小川说了些什么,我想,对于你来说,袖手旁观要比插手要好得多。”

“可是……”

“你是在说一之宫的事情?”

“没错。”

一之宫也是一系列事件的受害者,虽然说小川里织和我关系并不密切,但是一之宫寒川就完全不同了,如果我站在她的角度的话……

“哎……我也不知道。”樱木弦崎摇了摇头,“那你还是看着来吧,作为一之宫的助力,对你来说确实意义重大。”

“……”我将脸朝向前方,避开了樱木的视线,“或许确实如此。”

“好像快到了……”

我们跟着小川里织登上院落的台阶,一节一节的向上走。

子安寮的院子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院子,这个院子几乎涵盖了整个后山的范围。起码就我所见到的眼前的一片森林就完全能够说明这点。同样的,因为院子太大而很少有有管理,树干下面的土壤上到处都是杂草,这些有些泛黄的杂草无精打采地向四下里耷拉着脑袋,丝毫不为我们的到来而感到喜悦。

如果缺失了疗养院的这些人,这里顶多就是一片荒地。

我私下里张望起来。

时不时地,我会发现伫立在道路不远处的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他们似乎在很谨慎的监视着这一片区域,他们的右耳都带着真空耳麦,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是可以联系到彼此进行应急处理的。至于为什么这个地方会出现这些“监视者”,我恐怕也能猜得到答案。

越是这样寂寥的地方。

就越容易死人。

伴随着肉体的解脱,也是心灵的平静。

这家疗养院里都是些心理有问题的人居住的场所。

而会有多少人,会把他们身后的这片森林当做灵魂最好的去处?

我们一路向前,在监视者们的注视下默默地向前行进着。

这一群人中,只有小川里织知道我们的终点。

四周净是些高大的杉木林,破旧的树皮贴在笔直的树干上,就像是干裂的膏药一样。四下里很静,因为一行人都保持了绝对安静,所以飘进我耳朵里的只有风拂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如果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我也许会误以为我是来寻找“自我”的。

越往前走,空气中就越是弥漫着一种清香。

这种清香让人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它的存在,似有似无,就像是捉弄人类的精灵一样,一会儿突然出现,但就在人类察觉的那一瞬间又马上消失不见,而当人类忘却的时候又会冷不丁的冒出来。这阵清香也是如此。

被风携带过来香气不紧不慢地向四周围扩散,但是香气依旧很淡,淡到让人察觉不出异样——颇有秋意的凉风就是这股无名香气的坐骑,将这股暗香吹遍整个树林。

终于,不知道我们又走了多久。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我看到了尽头,差点跪坐到地上。

我的脸上充满了遗憾和困惑,因为我面前的事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路走到了尽头。

除了树木和杂草没有其他装饰的小路终于到了尽头。

然而尽头并没有我所期待的什么喷泉和潺潺的小溪。

也没有生动活泼的野猫集会地。

仅仅是一堵长长的不知蔓延到何方的红砖围墙。墙壁上的漆已经失去了以往鲜艳的颜色变得十分黯淡,部分区块的油漆已经老旧的掉落下来,在地上变成粉末。墙壁上破碎的图案令人深觉不快。

我们的正中央是一扇铁门。

铁门已经老的发锈,甚至看上去就像是一扇空壳,拿手一碰就会轰然倒塌。深红色的铁锈侵占了整个扇形的铁门,粗糙而丑陋的外表就这么展示在外面。但凡一下雨,表层的铁锈就会脱落,里面的铁锈就会露在外面——我相信总有一天,这扇门会自己倒塌的。

“原来这就是尽头。”冷不丁地,追滨幸助说了一句话。

他之前到过这里,也知道这条小路。

但是今天,也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对于其它病人来说是这样,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小川里织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银色的钥匙,面带微笑的走到漆红色的大门前。

门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锁,和它身后悲惨的背景一样,这把锁看上去也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的磨洗,表皮凸凹的皱起,已经完全看不清它的原貌了。

咔嚓——

随着一个清脆的响声,锁被顺利地打开了。

接着就是锁坠落在地的具有沉重质感的声音。

小川里织将锁扔在了杂草之间。

“各位——我们走吧?”

追滨走上前去,试探地推了推门。

然后一用力将门完全推开。

“吱呀——”

伴随着老旧铁门发出的刺耳噪音

——清香扑鼻而来

我不曾知晓。

门的背后。

竟是一片无人问津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