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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意在外面拖到很晚才回家。

我不知道一之宫有没有在等着我。

正是基于这种可能性,我没有选择回家。

我知道自己不敢面对她,所以干脆熬到她撑不下去睡着了再说吧。

不久前,我们两个吵了一架,我不知道这种事情能不能称之为“吵架”,总之,一之宫将我丢在了海边,一个人回了家,而我没有去追她。无论如何,我们的友情值肯定大大降低了。

“——满岛彻已经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了!混蛋!”

这是她临走前丢给我的最后一句话。那是用无比失望和愤怒的心情凝结成的一句话,我想永远不会忘记她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

……一之宫,也是满岛彻的欺凌对象。

虽然当初在听到一之宫和满岛彻在初中时是同班同学的那一瞬间就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但是我却用“世界不可能这么巧”的理由搪塞了过去。现在真相就摆在眼前,我不想承认的真相就摆在我的眼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在玄关换下鞋子,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

或许一之宫没有等我,亦或许一之宫已经熬不住先睡下了,客厅一片漆黑。

我搜出我的手机,为这个阴暗的房间增添了一丝亮光。

她在客厅的桌子上留了一张便条。

“我先去睡了,明天早晨我们要去找樱木道歉。 一之宫”

“这算什么……”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明明受到过伤害,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样真的好么?樱木弦崎曾告诉我,被所罗门法则缠上的人心灵都很脆弱,难道外表很强大的人也是如此么……

一之宫……

我想到了一之宫的症状,从沙发上蹭的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期间还险些被楼梯绊倒滚下去。

我走到一之宫的房间门前,轻轻地在她的门前坐了下来。

“摩墨斯之刃”会在那些内心受到伤害的人的外表上刻画出刀痕,一之宫也正在被这样的症状困扰着。那这件事情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呢?……直到走到门前,我才发现我没有办法开口,如果她现在已经睡着了呢?

“我知道你在门外。”

门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一之宫还醒着。

“对不起。”

“我现在还醒着,不是为了听你的一句抱歉。”

“你还好么?”我靠着门,慢慢的坐了下来。

“你是说,摩墨斯之刃么?”

“恩。”

“很不幸,我有了新伤。”她的声音微弱而无力。

满岛彻事件让一之宫再一次受到了伤害——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她并不想听到我对她抱歉。

“我能进去看看你么?有做过必要的处理了么?”

“已经做了处理,所以不用担心。”她回应道。

我选择了让满岛彻活下去的选项,但为什么她也会这么选?我没有办法用我的理解去解释整件事情。

“……难道,让他死不好么?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那样太简单了。而且,我不打算反悔……”

“是这样么……”

“早点去睡吧,和田君。”她说道,“明天一早就要起来了呢,你起不来的话,我会去叫你的。”

“如果晚上来叫我也是没有问题的。”

“呵呵,别耍流氓了……”

我听到了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不久后又听到拖鞋拍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晚安。”

我说。

“晚安。”她回复道。

我慢慢地站起身。

“还以为,你会理解我呢……”

在一片宁静中,我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

那是带着怎样的失望情感说出来的话呢?

我不知道。

我也还以为我会理解你呢……

今天真是糟透了。

XXX

为了得到准确的回复,追滨幸助坐上了小田急线来到了这个位于神奈川县距离伊势原市不远的深山中。

子安寮。

一个坐落在深山中的疗养院。

“请稍等一下,小川小姐马上就来。”

追滨幸助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一位女性工作人员走了过来,亲切地说道。

“啊,不好意思打搅你们休息了。”看到工作人员惺忪的睡眼,追滨有点过意不过去。

“没事没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很少会有访客这个点来。”工作人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啊,看来是来了。”接待的女郎看到穿着病号服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小川里织,“啊,对了,恐怕这个点很难回去了吧,所以我们准备好了房间,今天晚上应该会留宿吧?住在小川小姐房间里会不方便吧,所以我们准备了另一间房间,那个病号啊,上个星期刚刚离开,所以房间也空下来了……所以,不介意的话,这是钥匙。”接待员将钥匙交给追滨幸助,吃吃地笑着离开“就在小川小姐房间的对面哦~”

“真是的,你再说什么啦。”小川听到了接待员的话,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嘛嘛,现在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世界啦,大人要去睡觉啦~”接待员似乎很高兴,她一蹦一跳的离开,完全不是一副成年人的样子。

“真是抱歉,追滨君,让你看到这副场面。”

小川里织留着黑色的中长发,末端微卷,五官都很精致,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如果别人不认识她,一定认为她是哪里的深闺大小姐吧。只可惜这样的一位女孩儿现在穿着病号服,被独自囚禁在了这家疗养院里。

“我才是,这么晚来拜访……”

“是啊,听说追滨君来拜访我,我真的很高兴呢——”小川站在追滨的面前,“镰仓离这里,很远吧……”

“要想来还是能来的,还好赶上了晚上的汽车,才从车站赶到这里。”

“你困么?”小川突然问道。

“不怎么困,欺骗父母偷偷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一位异性,我想我很激动。”

“哈哈,不愧是追滨君,一定是说谎自己住在某个好朋友家里了吧?难道不怕被识破么,假如你的家人往你的朋友家打了一个电话……”

“我的朋友一个人住。”追滨回答。

“啊,那样的话,就看不到追滨君出糗了,遗憾。”

看到小川一直没有坐下,一直坐着的追滨有点过意不去,所以他也站了起来。

“我这次来是有关你之前拜托我的事……”

“嘘,追滨君,你听到鸟叫声了么?”小川并没有要接下话题的意思,她突然用食指抵住了追滨的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追滨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请不要说话,一会儿就有了。”

追滨照做了,两个人保持了大概两分钟左右的沉默。

他们听到了一声高音,随之而来的拉长的颤音。

“是一只歌鸲。”小川将手指收回来,静静地说道,“很好听,它的叫声。”

“所以才被称作歌鸲吧?”追滨回答。

“跟我去院子里走走吧?”小川向追滨提出了请求。

“恭谨不如从命。”追滨点了点头。

两个人离开大厅,前往内院的院子,秋天的夜晚多少有一些凉意,小川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所以追滨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了小川的肩膀上。

“谢谢你。”小川一边走一边说道。

子安寮的院子不是普通的院子,而是供居住在这里的病人放松的场所,因为子安寮坐落在深山之中,所以子安寮的后院基本相当于半个山腰。追滨跟在小川身后向院子深处进发,一开始还是平坦的瓷砖道路,延伸到远处就变成碎石子铺成的道路,再往后走便可以看到小树林的影子。

“我们没有经过允许,是不可以独自踏进这片树林的。”小川走在追滨的前面,右手抓着左侧小臂搭在自己的身后,慢慢地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的向上走。

“是怕走丢么?”

“有这样的因素,所以在平常自由活动的时候,树林里总是有守卫。”

“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吧?”

“对啊,因为有人在这片树林里自杀过。”

是因为心理问题么……

这家疗养院就是为了解决心理问题而建立的,小川也是其中的患者。

“就是你今天晚上要住的那间房间的原主人,一个星期前,她在这里用提前买好的绳子上吊自杀了——听说是晚上偷偷跑出房间,特意来到这里自杀的……她刚刚二十一岁。” 伴合着歌鸲孤独的鸣叫声,小川轻灵的声音回荡在树林里,令追滨顿时心生寒意。

“真是遗憾。”

“是很遗憾,我在这里又少了一个朋友……”小川叹了一口气,“本来有什么问题找我说说也可以,找医生也可以,为什么想不明白偏偏要自杀……我不能理解。”

“也许,是为了寻求一种解脱。”追滨回答。

“对她来说肯定是这样。”小川突然停下了脚步,“我累了。”

“啊……”

小川慢慢地坐了下来,就坐在了上行的台阶上。

“我从来没有走到尽头过,我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什么,听别人说是一道围墙,有些人说是一座雕塑,一些人说是喷泉,还有人竟然说是这里的出口。但是我没有亲眼看到过,也不打算看。一般我走到这里就累了,累了就要休息。”

歌鸲的声音愈发清脆,大概就是在这片林子里的某处吧。

“那个小家伙应该是前一阵子来的,听到它的声音我还开心了好一阵子呢。”小川抱着自己的双膝,“要是能亲眼看到它该有多好。”

“那就找找它。”

“……林子太大了。”小川说。

追滨往台阶上走了几步,站在了小川的身后,他抬起头,向林子的上空望去,正好能看到被树叶和枝干切割呈不规则图形的天空,这里的夜空因为空气很棒的缘故,可以清楚地看到星星,还有月亮。

“现在你可以说了,有关满岛君的事情。”

“他拒绝了,他不想来这里。”追滨幸助回过神来,告知小川事情的结果。

“啊,真是遗憾。”小川重复着这个字眼,“真是遗憾呐,真是遗憾。”

“似乎,他不想让你再受到伤害,他认为你已经差不多忘记他了。”

“哪里有这么容易忘记,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就忘记了,我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呢?”小川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点疲劳的样子,“不过我也猜到了他会拒绝,但是我没有灰心,我依旧相信他会来的……”

“会来么?”

“会,就像我提前就知道了追滨君会拜访我这件事。”小川露出一个微笑,“追滨君你也坐下吧,我这样仰视着你,脖子很酸……就坐我旁边吧?”说着,小川往自己的左边移了移,在台阶上留下了一个人能坐的距离。

“真是抱歉……”追滨犹豫了一下,直到小川又往左移动了一些,追滨才坐下,两个人之间差了一拳左右的距离。

“追滨君,到底是为什么才来找我的呢?我现在有点想明白了。”

“啊,是这样么?”

“你想啊,本来我们两个毫无瓜葛,某一天,追滨君突然来到这里拜访我,从口中说出了满岛君的名字。但是如追滨君所言,在你救下满岛君之前,你和满岛君没有任何瓜葛……很奇怪啊,真的很奇怪,为什么要热衷于此事呢?我想即便是换个女孩儿都会好奇吧?”

“我想,即便是我也会好奇。”

“所以呢,在追滨君离开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询问我的朋友,又去询问医生,听到了很多不同的答案,其中听到最多的猜测,也和我的想法差不多一致。”小川用清澈的双眸看着追滨。

“我可以知道你的想法么?”

“当然可以,因为我本来就打算说给你听的。”小川再度露出笑容。

就像是在念着令人眩晕的咒语一般,小川说出了她对追滨的看法。

“——追滨君,你是不是痛失过某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