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的夏天，没有任何征兆地，名为“魔物”的生命体出现在这颗星球上。
它们是人类的天敌，以捕食人的肉体而生，为破坏人的文明而动。
弱小的魔物不顾自身性命撕咬所见的一切，强大的魔物一只便可匹敌一国军队。
没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数量有多少，这场关乎物种存亡的战争发生得太突然、太迅猛，人类没有任何应对措施和防御手段。
魔物大军所及之处，无一例外地化为尸山血海，仅存残垣断壁。
建筑被粉碎，城市被屠戮，国家被覆灭……一代又一代人花费数千数万年摸索和挣扎，改造自然创造出的奇迹般的文明，仅仅数年，便在魔物的侵袭下摧毁殆尽。
生存空间被不断地霸占、挤压，“家园”化作了“地狱”，幸存者变成了流亡者，仅剩一口气的人类不得不一边躲避魔物，一边寻求安息之地苟延残喘。
面对凶残的外敌，刨除了安逸与物欲，一心求生的人类，表现出空前团结。四海的流亡者渐渐聚在一起，在远离魔物的地方圈地建墙、盖起房屋、垦拓荒地，形成了一个个幸存者聚集地。
东岳城便是从这样的聚集地发展而来。
“这里绝大多数住民都是那批流亡者的子孙，对魔物的憎恶和恐惧深入骨髓，对生命的敬畏和思念之心也非常强烈。所以烛光节这个祭奠逝者的日子，对东岳城来说意义重大。”
太阳西沉，夜幕袭来。在离城不到两公里的北山山坡上，边境防卫团1队队长温蒂·格莱瑞一边缓步行走在登山步道中，一边向身后的临时队员讲述着东岳城的历史。
坡脚布满稻田，坡顶则安置着几乎整座城的坟墓。这座平时寂静得可怕的墓山，却是今天烛光节的“主角”。路边早早地亮起了蜡烛和油灯，步道上人来人往，人们头戴各式动物面具，手持烛台，到亲人、朋友的墓碑前点亮光芒。
临时队员——白一边观察着这种奇特的风俗，一边回味温蒂讲的故事。她的话有让人感到违和的地方。
“你说东岳城的前身是幸存者聚集地……这种一切从零开始的聚落居然能存续近百年，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东岳城建立初期，正是魔物发起攻势最猛烈的时期。直到近100年后的现在，在player的制衡下，魔物才渐渐形成自己的自然生态，放缓了对新建立的人类城邦和国家的侵略。就算不论魔物的威胁，在player开始干预这个世界后，重新组建起的国家之间也渐渐萌生出政治碰撞、甚至小规模战火，分散在世界各地零散的村落、城邦为了自保，都纷纷选择站队。
东岳城虽然北靠山峦、环绕森林，但地理位置处于大陆中央，又有多年的贸易基础，不可能不被大国窥伺。能够将“自由城邦”的名号保持至今，肯定是因为这里拥有足以震慑他国的力量。
对此，白能够联想到两点，魔物和player。东岳城附近的魔物比较特别，差点杀死菲亚的鬼灵蛛、让温蒂屡屡吃瘪的黑烟、夜魔，简直就像是为了对抗player专门进化而成，这样的环境确实让大国难以下手。至于player，虽然不知道身兼二职的拉比如何，单论战斗力的话，面前的这位温蒂应该能排到全世界200位player中最顶尖那一批去。
不过据拉比所说，城外森林是最近2年才频繁出现S级以上的魔物，温蒂是3年前穿越而来，而她自己则是5年前才到东岳城定居。
那么在这之前呢？
“最早建立东岳城的人当中，也有player吧？”
白的这个猜想让温蒂有些吃惊，她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拉比让我不要向外人透露，不过告诉大哥哥你应该没问题吧……东岳城是在一位强大的player的主导下建立起来的，他守护了这里数十年，至今依旧是老一辈居民眼里最可敬的英雄。”
“……这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问题在于之后。大部分人只知道他在五年前离开了东岳城，却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说到这儿，温蒂轻轻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调，“那位player……加入了名为‘九阶柱’的组织，背叛了东岳城，背叛了人类。”
“九阶柱……”
白听说过这个组织。
以player为主要成员，几十年来一直活跃于暗处，被所有国家共同通缉，其行动目标是……彻底消灭人类。
这或许是他们在这场“拯救世界”的游戏中找到答案，虽然很难认同，白却觉得可以理解。拥有绝对的力量、不老的肉体，player说到底与这个世界的住民无法相融。
永无止境的异世界游戏，他们或许早已厌倦，寻求通关方法的终点，便是根除“万恶之源”——人类。毕竟通关的条件是“拯救世界”，而非“拯救人类”，想法相近的player聚集在一起，渐渐形成了与各大国抗衡的恐怖势力。
“明明曾是东岳城的英雄，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全人类的敌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拉比就是在和他的对抗中保护了东岳城，然后接受诺拉城主的邀请定居下来的。”
“这些都是拉比告诉你的吗？”
“是的，真相只有包括城主在内的小部分人知道。”
“……”
建立东岳城的那位player，肯定是最早穿越而来的那批元老级人物，对这个世界的考察和理解应该是最深刻的。从守护人类到毁灭人类，突然转变思想，必然是受到了什么因素的影响。
白预感到，那个因素将是终结这场“救世游戏”的关键。
想到这儿，走在一旁的温蒂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向墓地的一条支路，“能耽搁一点时间吗？”
猜到她想做什么的白默默地点点头。
只见温蒂从路边拾起一座烛台，点亮蜡烛后，缓步走到一块墓碑跟前。这里早已被烛光照耀得通亮。她将手中的烛台摆放其中，然后闭上双眼，默默祈祷了几秒钟。
“这是那位安布罗队长的墓？”
待温蒂睁眼站起身后，白才开口问道。
“嗯，这里就是我的前任队长，安布罗·莱恩安息的地方。他是一位伟大的战士，也是当之无愧的东岳城的英雄。”
英雄……
总感觉温蒂，乃至整个东岳城的人都喜欢将这个词挂在嘴边。
对强者过度依赖，反映出内心深处对所处环境的恐惧。魔物在他们心中留下的伤痕，或许比白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安布罗队长告诉我们，真正的英雄不仅要有保护弱者的力量，还要有引领民众的思想的强韧精神，要能够赋予人们开辟未来的勇气。对于他来说，东岳城的未来，就是孩子们。”
很切实际的想法。
在魔物横行、随时有死亡相伴的时代，东岳城这种独立城邦想要长远存续，最重要的就是生命的延续。在这里诞生的小孩子，可谓代表着整座城的未来。
“所以他才在小孩面前扮演那位灰狐大人？”
温蒂点点头，“自古以来，东岳城就流传着灰狐的传说。一位被善良农夫拯救的狐狸，在农夫死后化成了人形，继承他的善举，惩奸除恶、劫富济贫……”
“听起来不像是个讲给小孩听的故事啊。”
“本来应该是某个神话的片段，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演变成了孩子们的睡前故事吧。安布罗队长虽然是个武官，却对城里的文化氛围特别重视，就是他提议将‘狐狸面具’作为商品在城里贩卖的。”
这么说着，温蒂隔着衣物紧紧握住了胸前的吊坠。那是白送给自己的狐狸面具玉雕。
“早上遇见的金石酒家的老板娘，就是安布罗队长的妻子。她是位很坚强的女性，队长死后从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也从没埋怨过我。”
明明对方如此热情，温蒂却刻意回避的那位女性，白一开始以为是源于她心里的愧疚感。
“……你其实是想被她骂一顿吧？”
听到白这么说，温蒂有些惊讶地看向他，然后缓缓低下了头：“或许吧”。
在温蒂看来，没受到老板娘责怪，并不是因为真的得到了原谅，而是在于自己根本没有被视为平等的存在……没有被当做“人”来看待。
她不是老板娘眼中的“同伴”“朋友”，而是更高一等的“救世主”，她被“东岳城英雄”这个身份牢牢束缚，连像常人一样接受斥责、接受情感倾诉都做不到。明明渴望作为普通人，与他人平等地相处，身边的所有人，却都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障壁。
……这就是“英雄”的悲哀。
“大哥哥……”
半晌后，温蒂抬突然抬起头，“等拉比治好菲亚小姐过后……你们就要离开东岳城吗？”
“嗯。”
“有考虑多呆一段时间吗？”
“不行。”
“……”
温蒂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下去。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开。
“我和菲亚……都失去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
不知为何，白开口提起了不曾对任何外人说过的往事，他自己也有些吃惊，不过还是顺着气氛讲了下去，“我们旅行的目的，就是找回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记忆……”
这个话题让温蒂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基本上，player都是从不同的世界带着记忆穿越而来，虽然性别、年龄、甚至种族都不尽相同，却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前世都已经死亡，穿越后的身体则定格在死前的一瞬间。
对于大部分player来说，前世的回忆或许并不值得留念，但对于记忆一片空白的白和菲亚来说，这是探寻“自我”的重要因素。
“我们听说player中有一人名为‘人类记忆’，其能力是记录有这颗星球上所有人类的记忆。我们想从她那里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仅此而已。”
“人类记忆”——虽然不知道这种能力的范围、限制，但如果真的能够无条件记录他人的记忆，在力量普遍不讲道理的player中也是作弊般的存在。记忆意味着情报，这项能力绝对是所有势力拼命争夺的对象。
因此，白和菲亚没有寄希望于靠着四处旅行把“人类记忆”找出来，而是将目光放到了大陆北方的伊甸之国。相传那里的皇城图书馆曾是“人类记忆”生活的地方，直接去找的话或许能够探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找回的那些记忆，可不一定会让你们开心啊，大哥哥。”
温蒂的声音有些低沉，看着她孤寂的背影，白还想说些什么，思路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
没有任何征兆，右眼的视野改变了，看到的不再是眼前的温蒂，而是一本有些眼熟的、被翻开的笔记本。白一下便判断出这是贝露菲使用了分享视野的能力，她在晚饭后说逛累了要回去睡觉，便一个人离开了。
这项能力似乎不能持续太久，眨眼功夫，右眼恢复了视野，但白还是在一瞬间记住了笔记本上的内容，那是用潦草笔迹写下的一句简单的话语——
“夜魔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