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丢失了,意味着一切都得从头再来,同时他也不能再按照卡尔老头的建议去寻找那不知何方的墓地宝藏,因为作为关键证物的金角也不见了。
但奎林现在的心情却平静无比,他想着,即使有这样三千银币的报酬来饮酒,可以一年不用杀人。然而等到最后一瓶酒喝完的时候,他还是会去杀人,为了钱。到头来所谓的复仇只不过是借口罢了,不能改变罪恶的事实,更因为杀人与醉酒已经成为了他存活在世的唯一动力,少杀一人与多杀一人的区别何在?
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有道声音对他说。他拒绝了泽莲的挽留,辜负了金发女人的期待,所以再没有资格踏入玛娜卡沙酒馆一步。
宿醉的痛苦迫使奎林望向巷道的另一头,那里是河畔。而越过低矮破旧的护栏,就是肮脏腐臭的地下河,每天都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尸体,要么是被高利贷的债主派人扔下去的,要么是被情妇或者妓女闷在枕头下所谋杀。
冰冷的雨水从地下城上空的地缝中渗透下来,是灰黑色的,混杂着上层世界土壤的颗粒,仿佛天空也在为他而哭泣。黑衣杀手摇了摇头,抽出了背后的十字大剑端详片刻,麻木地站直起身。
无论如何,杀人与饮酒早已成为了他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剑柄上的骷髅标记发出血光,打从接受了这柄剑的那一刻起,奎林就背负上了嗜血的诅咒,看不见光明。他眼前的复仇道路仿佛是由血染成的,终点处一无所有,注定得不到救赎,可即便如行尸走肉般,他也会在活下去,直到生命的结束。
“轰隆。”
然而就在这时,本不该出现在地下世界的雷电震响了,随后万籁俱静。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如同蚊呐般的啜泣声。
放下大剑,杀手睁开了眼,茫然地朝着声音的源头扭过头去。原来在他苏醒过来的位置的后方,墙角与破败地面的夹缝处,一个小小的包裹正发出着纯白色的微光。奎林先前没有看到这包裹的原因,是因为它有一小半嵌入了下水沟,乌黑的脏水将包裹的底部浸成灰黑。
奎林迟疑片刻,然后弯腰捡起了包裹,它的大小正好能够放在手掌上。不顾脏水从指缝间流下,杀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裹,一层又一层,白色的光芒在障碍减少之后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与这黑暗的地下世界截然不同,只是看着就有一种温暖人心的感觉。他的手逐渐开始颤抖起来,可又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了它,便双手一起捧着,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瓣布块剥离开来。
杀手惊讶了。
那是一道迷你的白色身影,竟比奎林的手掌还小。然而这毫无疑问是个女孩,面目不超过十二岁,双眼紧闭,隐约的泪水从眼角滑下,仿佛做着悲伤的梦。她有着银色的长发,身穿雪白色的连衣裙,和杀手酒醉昏迷前一刻看到的那道身影出奇的相似,唯独的区别在于年龄,女孩的五官玲珑可爱、与银发女人成熟伤感截然不同。
而更让奎林惊奇的是,随着女孩低微的啜泣,她背后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挪动着。杀手凑近看去,这才发现那是一对雪白的翅膀,拢缩在女孩的背后,不住地颤抖。
她是天使吗?不。这世上不存在天使,她是个长着翅膀的怪胎,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将她遗弃在自己的桌前……最后被酒馆的伙计误以为是他的东西,一起丢了出来。
通俗来讲,这叫作变异羽病,万分之一的概率。黑衣杀手以前也见过,这样的孩子出生之后会比普通婴儿小上整整三倍,除了水和极度清淡的流体食物以外几乎无法进食,通常活不过五年。虽然不知为何,这个女孩的外貌竟十岁有余。
奎林想要用手指触碰女孩的脸颊,可是指尖的淤泥令他放弃了这样的打算。雨越下越大了,于是杀手用手掌将背生双翼的小女孩藏到斗篷里,一边护着一边朝前冲去。
同病相怜?很遗憾不是,他的想法很简单。奎林以杀手的直觉环顾四周,确认过周围没有耳目之后,双眼一冷加快步伐。
小小的女孩贴着胸口,从未有过的温暖透过冰冷的衣物传入心脏。然而不像先前醉酒时被无谓的情感所左右,此刻的奎林无比清醒,他的理智将会保护他不受这种温暖的蛊惑,使他马不停蹄来到了腐烂的河岸边。
电闪雷鸣之下,杀手重新解开大衣,将怀中的白色包裹取出,捧到栏杆外。
迷你的女孩依旧沉眠,身上散发出神圣的光晕。她的正下方,下方浑浊的河流涌向漆黑的尽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奎林的眼神依旧冷漠。
她是个累赘。即便身患羽病的她不知为何已被抚养至十岁,这个女孩被她的母亲所遗弃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就算你现在不杀了她,她也会在困顿、无助和煎熬中渐渐死亡。与其让她承受这样永无止境的痛苦,不如趁早终结了她的生命,这点,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杀手奎林。
感受着身后十字大剑的重量,奎林闭上了眼睛。他双手中的白色包裹沉重起来,布片上侧躺的女孩仍不省人事,泪痕依稀,在这个时机终结了她的生命是最好的选择。
“是的,理智。”
“相信并运用你的理智。”
“你是杀手,没有任何抚养一名身患绝症的女孩的知识。”
“她不适合你。”
“她会妨碍你的路。”
扪心自问,奎林的动作忽然一滞。
我的路?
黑衣杀手想起了他的过去与未来。过去是火海中燃烧的大宅,将来则是冥冥无际的黑暗,这就是他的路吗?对于脑海中理智的窃窃私语,奎林头一回怀疑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做,或者至少不是现在。
没错,我不该杀和任务无关的人,哪怕她只是个羽病女孩。这是作为杀手的原则和底线,哪怕没有人看见也不能。
“那就让她自生自灭去吧,她本就不属于你。”理智的声音大笑着奎林的愚蠢。
任其自身自灭与杀死她何异?杀手后退回来,遥望着栏外河面上的酒瓶与油渍,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将包裹重新缠起,放入斗篷内,心下已有决定,果断离身。
——她从哪里来,就该回哪里去。
用黑色的大衣和斗篷挡开雨水,奎林沿路打探着,来到了那家酒馆前,开始挨个询问起任何有关于那银发女人的消息,甚至是路边的乞丐或醉鬼。怀中的小女孩尚未苏醒,但因为杀手的奔跑而不安地扭动起来,迫使杀手放慢脚步,时不时地取出来看上几眼,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动了她的安眠。
雨水逐渐变得清澈起来。奎林执行任务所锻炼起来的审问手段在这一刻得到了体现,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浪费,如果碰到无赖和强盗,那就用背后的大剑来威胁,只要不出人命,杀手从不介意让这些可有可无的社会残渣的脸上多几道疤痕。反之如果获得了有价值的情报,那他就会加快脚步。
直到黑衣杀手跑出了地下城市的边缘,不知怎地来到了地上纳港的港口区域。当他越过了错综复杂的街道,翻过数道高矮不齐的围墙之后,才终于有一名水手告诉了奎林答案。那人指向海平面,灰蓝视野的尽头处,那艘十二门炮的大帆船正在缓缓远去。
当它消失于地平线上的瞬间,杀手用那双水银色的冷漠瞳孔,锁定住了船帆中央的那只模糊的狮鹫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