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石淙鸣接过自己属下的话头。

“经过至少一打任务,我觉得这不对,全乱套了。当兵以来,我对任务力求做到最好,减少开支、避免不必要的损失、考虑好善后事项……但这种任务,有什么最好可言?‘最好’,就是把那些无辜的目标全部杀掉?可我是来当兵,不是来当杀人狂的!

“每次出完这种‘情报有误’的任务,我都会恶心很久。有几次我跟其他士官交流对这种事的看法,他们反过来嘲笑我太脆弱……见他娘的鬼!我感觉这群人全都疯了……如你所见,这几个人跟我有相同的想法,于是我们离开军队,出现在这里,最后等来了你。谈吧。”

石淙鸣在办公桌后面坐下,向艾德敏伸出右手。

“我觉得,如果我不说你应该还会好奇,所以我先回答你的问题。”他拉开木制椅子落座,椅脚和横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是个收尾人,拿钱办事,目前为止仍然是。”

众人一齐伸手去摸枪。

艾德敏高高举起双手:“放松,放松,我是作为谈判员而不是杀手来的。我猜石军士也没把我当成杀手,否则……”

“否则我们会把你扒光,用干扰机破坏你身上所有的义肢和死亡开关,再把你套进纯铅禁闭服扔出去。”

艾德敏从声音认出,这人是一开始在通讯频道里和他对话的家伙。他耸耸肩膀:“好极了,我本以为是用导弹把我炸成烟花。”

“我们没有导弹。那只是用来吓唬无关人士的放热壳子。”

“班长!”

所有士兵都震惊地看着他们的指挥官,那个通讯员甚至喊了出来。

“山姆,不要激动,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石淙鸣低声道,转向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艾德敏,“请你回去吧,我们要开始准备防御战了。我还没有向渡边上校报告过滥杀无辜这件事,假如她对我离开的理由有兴趣,希望你能把我的话转告给她。”

艾德敏却不肯走。

“为什么要打防御战?你本来可以向纠察委员会或者联邦执事报告这些事,根本没有叛逃的必要。退一步说,即使处于现在的局面,渡边上校也希望你能投降,她已经明确表示会看在你杰出服役记录的份上表现出合理的宽容;离开这里找个小行星带躲起来,对你们这些人也不难……留在这里等死是最不可理喻的。”

“军人必须服从命令,问题不在如何让执事和督察主持公道,问题是护政军里的某些人已经烂掉了。我们能去哪里,去了又怎么样?”石淙鸣毫无笑意地哈哈两声,“全太阳系通缉么?或者放下武器、双手抱头,灰溜溜地回到基地,然后在监狱里蹲到老死?请你回去吧,如果你还重视自己的性命。”

两名先前押送他进入办公室的士兵凑上来,艾德敏再次耸肩。

“有意思。”渡边上校挑起一边眉毛,自顾自喝了口茶。

“我不记得我签发过任何符合他描述的命令。但技术上来说,他不是我的直接下属,恐怕我得找时间安排一场特别连军官听证会……但在这之前,”她的眉毛压了下去,又恢复到那副钢铸般喜怒不辨的神色,“你现在去机库报到,告诉军需官——我命令突击队完成最后整备,半个地球时之后出发。”

“一定要这样收场么?”艾德敏脱口而出,“我以为……”

“这是不言自明的。难道我需要别人告诉我如何处理逃兵,还是在你任务失败之后?还有,注意言辞,士兵!”

“是,女士!立即执行任务,女士!”

艾德敏靠在机库的墙上,双手抱胸。

突击队的领队问他是否获得了参与任务的许可,一脸迫不及待;他摇摇头,嘴角挂着笑意,心里想的却是石淙鸣的控诉。

气温反常升高,空气湿度几乎达到饱和,这样的天气里穿梭机和普通飞行器都无法使用,突击小队陆续登上全地形车和强化外骨骼,打开大灯驶入浓雾。

艾德敏的笑容慢慢舒张——他告诉了渡边上校防空导弹的把戏,后者也一定会命令技术军士检查穿梭机的航行记录。但是石淙鸣,这个从未失败过的基层指挥官,艾德敏并不相信他会输给突击队——在突击队失去了“突击”这个优势之后。他会如何消灭这群志得意满的杀手?

突击队没有凯旋,事实上,他们十不存一。

艾德敏没有权力查阅任务简报,但他溜进机库检查了幸存机体,再结合其他方面的信息——石淙鸣和他的人拆下防空导弹的智能战斗部,稍加改装就是最方便的地雷和投射爆炸物;用轻型战斗配置对抗足以破坏空间穿梭机装甲的重火力,加上敌暗我明,突击队没全军覆没,已经算是交了好运了。

艾德敏从衣袋里拿出一颗黑白条纹包装的口香糖,凝视几秒钟,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剥开包装,把它扔进嘴里,大嚼特嚼。

他吐出一个泡泡,与此同时机库警铃大作,异常重力搞得载具和零件东摇西晃。艾德敏的身影在混乱中央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小,坍缩在那个悬浮的完美球体表面。球体本身也在继续变小,整备员们咒骂着冲进机库时,这个微型引力源已经缩成了一个不可能点——

这个宇宙便从此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