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她时,还是在她十一岁那年。

依稀记得,那天灰蒙蒙的,下着连绵不断的细雨,我打着一把黑色的伞,穿过一脸肃穆的人群,径直走进清冷的灵堂。

我实在不习惯这种场面,身上这件黑色西服也是一样,将身体紧紧束缚住,搞得我浑身不自在,更别提那条让我快喘不过气来的领带了!

可唯独今天,我必须忍受这无比压抑的感觉。昔日友人的音容笑貌被永久定格在黑白相框中,他们还在等着我去吊唁。

虽已阔别十年,往事仍历历在目。

深切地鞠完躬之后,我便走到泪水未干的亲属旁,说些早已打完草稿的慰问之语。亲属们听完之后紧紧抓住我的手,再度泣不成声。

只有一个人例外。她的模样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身形娇弱,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模样就如同白瓷做成的人偶娃娃般让人心生怜惜。她的黑色丧服长长地拖在光滑冰冷的地板上,在昏暗灯光映照下,就像是一滩黑色死水。

“真是抱歉,她是已故两人唯一的女儿。零音,怎么能这么没有礼貌呢,平日里所教导的礼仪也都忘了吗?”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扭头轻声提醒。

“啊.....不,没关系的,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在回答的同时,我不禁如此想道:是啊,不过是个孩子。一场车祸事故中同时丧失两位最为珍视的亲人,这其中的悲痛,恐怕就连成年人也无法承受吧。

跪坐着的女孩闻言抬起了头,略显凌乱的前刘海下,露出一双静谧的眼眸,如同门外的雨滴,透明且空洞。

我情不自禁地走到她的身前,单膝着地,俯视着那双眼睛,却急于从中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结果只有一个浑身散发慵懒气息的男人形象倒映其上。

“零音是你的名字?谁给你起的,你的妈妈?”

我尽量将语气变得温柔,这一举动似乎起到了效果,对面沉默寡言的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

“表情为何如此僵硬?”

我轻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张蜡纸,接着用手指捏住纸的两端,在她平静地注视下,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折出一朵纸蔷薇。

“希望它能永远守护你的笑脸。”

她依然面无表情,我只好将纸花递到她的手中,然后转身离去。

丧礼很快接近尾声,可是天空的雨云似乎不打算稍作停歇,仍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我百无聊赖地倚着室外的柱子,拿出一根香烟含在嘴里,却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

这时前来吊唁的人也都悉数离场,想找一个能借打火机的人也没有,异常烦躁的情绪在我心中持续酝酿。

该死的烟瘾!我嘟哝着,只好折身返回,看看能不能从守灵的亲属们手中借个火。

刚走进灵堂,我就看见几个亲属围聚在一起,围绕着女孩的归属问题展开激烈争吵。刚见面时他们和蔼的一面荡然无存,在吊唁者走后,他们也懒得继续伪装。

谁拥有了女孩的抚养权,谁就拥有继承庞大家业的资格。

看来火是借不到了,我不禁摇头苦笑。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阻止了我离去的步伐。

“既然大家都不肯让步,只好将零音送进孤儿院了吧?”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双手环胸坐在椅子上,强壮的躯干如同巨石,右半边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让人敬而远之。其余的亲属忽然低头思考了起来,反对之声也一同沉默下去。

与其争得头破血流而毫无结果,不如将矛盾点排除出去,各自划分蛋糕来得更切实些吗?

资本家的世界还真是冷酷而简单。

反观跪坐着的女孩,她对不可预见的未来毫不在意,仿佛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然而之前我送给她的纸蔷薇被揉成了一团,死死攥在她的掌心。

难言的苦涩感在我心中涌现,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走上前去,并且说出了那句愚蠢至极的话。

“那个.......要不我来抚养看看?”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一齐落在我的身上,目光饱含警惕、怀疑、贪婪、怜悯;就连那个叫零音的女孩此时也偏过头来看着我,空洞的双眼闪烁着一些陌生易碎的东西。

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别人的家事哪有我这个外人插手的余地?真想狠抽自己两耳光子,然后从地板上随便找条缝隙钻进去!

我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然而更为愚蠢的是,他们竟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