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期末
第二节 婼君 通话伊始
噔、噔、噔。
B2铅笔头敲击着木桌。
敲击声听起来略显低沉，但也合乎我的心情——烦闷。
噔、噔、噔……
听得出木桌的真材实料。
噔、噔、噔！
一个字——就一个字，我堵在了这种地方。
眼下，有十三个字待选。
字们各有所短，可是，可是，每个都在要求我选择它自己！
啊，我怎么能够！不是苦吟派贾岛的我，如此为何？
这推敲之境要牢箍我？
全世界来阻挠我？
……
……咳……
敲笔不再，“噔”声亦无。
只觉泥足深陷，思绪万千。
……
“铃——”玄关处的挂壁式电话嘈杂着，一个劲将我拉回现实。
喘口气，我疲惫地走到玄关，右手接了电话。
敢有悖于常理在深夜打座机过来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婼君，在？”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沙哑磁性的声音。是他，我熟识的编辑打来的。
“不在。”
“明天就是期末考了吧，最后一天复习了，还不睡，几点了？”即使多加了些字，他的话还是这么没来由地突兀着。
“拜托你务必去世。”远处电视柜旁的电子钟示意我快到凌晨两点半了。
“说得真狠。审稿进度到哪了？”
“750‰。”
“啊，如何？”
“够烦的。”
“我也是。”声音持续低沉，听不出感情。
“这届不行。”
“一直都不行的，放心吧，”他顿了顿，“估计这届奥斯卡也不行。”
“重点是长中短篇全扯异世界，懂？”
“你运气不好，隔壁拿的都是恋爱日常。”
“那这些东西是谁给我的，唔？”我左手挠额头，忆起塞给我这些东西时他那幅诡谲的迷之笑容。
“有送几本上去？”他将话题移回正轨。
“……硬要的话我只能推一本。”
“哦，异、世、界？”他故意一字一顿地重读。
“……挂了。”
“其实已经内定了。”他似乎急促地透露出什么大事。
“啊？等等，真——”
“假的，”他咳了一下，“是异界的？”
“说话慢点……我真的气，自己这边十三个字卡我，你又烦我。”
“听不出来。你就当是深夜聊骚。”
“报警了。”
“只有‘警告’行吗？”他指的是《Warning》——那篇我觉得自己手上初审稿件里目前唯一能够上递的小说，是中篇的。
“必须报警。”话题太跳跃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Warning》。”
“嗯？……哦，你说那个中篇……你看出问题了吧。”
“竟然会有这样的作品。”
“你别，我新人赏头奖你那么冷淡，不过这……真的……”
“的确是很奇怪，构建异界框架和立意硬核强，但……”他停住了，好像在等我说。
“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这已不是轻小说了。”我苦笑道：“只得文学解析——映射现实，人文关怀暗藏，需读者读完后再回味才悟得透……不，还不一定能透。套用某些《1Q84》的评语：到处弥漫的象征意味，集合无数指代，隐喻比比皆是，”我深吸口气，“这异界乍一看很真实，可一想它是古怪的非现实世界，由此产生的荒诞便极具震撼。作者似乎极力想传达什么，是蕴藏在复数可能性当中的‘真相’？用虚拟表现真实，以‘假’说‘真’，揭示‘现代’破灭，让更多人从‘现实’清醒，引导他们重新独立面对世迫。再者，作者于异界的‘空气’中描绘出‘现世人’的生存感，又不失点缀以渺茫的希望。”
“嗯。”
“人文精神用得好，终极关怀简直了，崭新的世界观！是文学作品啊，如果能……”我注意到了什么，声音渐弱：“……你还要我丢多久脸？”
“啊哈，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赞誉有加。”他的嗓音听起来像电噪明显的功放发出的。
“嘲讽不必。”
“‘如果能’什么？”
我反应过来了：“文学奖。”
“咳咳……”他那头沉默了几秒。“说到这了呢。”
也就是说他之前一直在有计划地诱导我讲到这——我知道他是这种人，绝无没来由的举动。
“以上我跟你同感，在‘立意’上——”
“你停！这是2019年，不是1984年，也不是‘1Q84’‘2Q19’之流。没有天吾，没有深绘里……”我打断了他，声音小而有力，却浑浑沌沌：“……没有《空气蛹》，没有，什么都没有。”
“笑。放心，我同样也不是小松。你乱了。我的意思只是——文学奖‘囊中’罢了——关于文笔这点我会去提醒他的。”
“……”
“不过你听好——”
“……嗯？”我缓缓于自我混乱抽身，鼻腔哼出意义不明的声息。
“我，需要你来‘搭桥’。”
“…………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