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晚8时。
许冰停好了自己车,然后慢慢地走回时砂建材办公楼。
白天的时砂市是那样的炙热,可即使是到了晚上也凉快不到哪里去。
这是城市受到“热岛效应”影响的关系。
越是发达,建筑越是密集的地方越是如此,热量在晚上依然无法散去,促使气温升高。
感受着那带着些许热量的晚风,许冰不由得回忆起了以前。
以往的晚上是那样的凉快,那个时候的他们在加班之后就一起聚餐。
在一天工作之后,大家都变成了糙汉子,特别的随意,完全不注重个人的形象。
吃的也是重盐重辣,卫生条件比较可疑的路边摊。
但那时候的他们吃的是那样的开心,待的是那么的欢乐。
一切似乎都和现在不一样。
不一样了。
忽的,许冰想起刚才的晚餐。
那是令他相当不满意的一次就餐。
那是他去过多次的高档餐厅,点的也是平时爱吃的菜品。
但这一次他口里却尝不到什么味道。
味同嚼蜡。
这个词在这时候使用是最恰当不过的。
不知道为什么,许冰在今天的晚餐感觉不出任何的味道。
对,任何,包括酸甜苦辣咸,所有的菜品吃下去都没有味道。
当时的许冰险些拍桌而起,进行投诉。
但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在场的客人们反应都很正常。
而仔细看看的话,端上来的菜品卖相一如既往的好,从细节处也能知道是经过细致烹饪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出问题的就是……
自己了?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许冰变得很是沮丧。
但作为一名负责人的他有着较强的控制力,并没有让自己的感情失控。
不过他的脸色相当的差,沿途的路人都避让三分。
路人尚且如此,他手下的员工更是不敢阻拦他的脚步。
“许…总…”
当他从大门进入的时候,其中一个前台小姐姐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事情。
但看着这个样子的他,小姐姐本就不大的声音再次降低了几分。而那如蚊蚋的声音更是不可能传入许冰的耳朵中。
不,即使传进去了也没有用,那样狂乱的内心会屏蔽掉任何的声音。
那么这个小姐姐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
这点马上就能揭晓。
许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而还未等他开灯,他便感觉到了异样。
办公室里…好像有人?
不是好像,确实有人!
当淡淡的月光破开黑暗之后,许冰发现办公椅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他熟悉的,但现在又不想看到的人。
那人的正体正是,绯华。
“砰。”
一声轻响后,灯光亮起。
事实证明许冰并没有看错,坐在那里的的确是绯华。
但在这一刻,他却希望自己看错了。
“董,董事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前台打过招呼再进来的,她们没有告诉你吗?”
“!”
这时候许冰才反应过来,他刚回来的时候前台确实想和他说什么,但却没有说下去。
为什么没有说下去?!
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样的情况?!
许冰心里很是愤怒,这是十分不称职的表现,这样的员工必须得到惩罚!
但真的如此吗?
并不。
许冰忽然想起来了,那个员工或许是非常听话才没有开口告诉他这件事情。
在时砂建材有不成文的规定,如果许冰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
曾经违反的员工早就被他强硬地开除了,并且不止一次。
在许冰看来,这是他树立威信的方法。
而长期以往,所有的员工也都明白了这点,并且遵守了规则。
那么错的是自己?
不可能吧?
这怎么可能是自己的错?
不过这点不重要了。
重点是那个男人是来做什么的?
“许哥,很久不见了。上次见到您还是在董事例会的时候。”
绯华的话用上了敬词,但许冰却没有从中感觉到丝毫的敬意。
而此时的许冰也有了些许不妙的预感。
“是有一段时间了……董事长,你今晚突然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是来宣布一件事情的。虽然有些对不起许哥,但董事会已经做出了决定。”
“……”
“从今天,今晚开始,许冰先生你不再是风华集团的董事,不再是时砂建材的负责人。同时……你已经被解雇了。你不再是风华集团的一员。”
“……”
这样的话后,办公室内是死一般的沉默。
作为当事人的许冰不发一言,但从他那微微颤抖的手来看,此时的他内心是一片风暴。
“这真的是董事会的决定吗?”
“是的。下午6时我们召开了紧急的董事会议,所有的董事一致同意这个决定。”
“……”
“都想赶我走是吧?就算是多年的“兄弟也是一样?”
“是。这是大家一致的决定。”
“我看……是你的意思吧?”
“是。”
“!”
最后,许冰近乎自暴自弃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他并不觉得绯华会回答,但事实正好相反。
绯华不但回答,并且是光明正大地承认了。
这样的回答,可相当的拉仇恨。
许冰的眼眶一下变红,然后死死地盯住了绯华。
但面对这样怨恨的眼神,绯华并没有丝毫的动摇。
“是我的意思,议案也是我提出来的。”
“你!!”
“因为我不能让一个损害公司利益,违反法律的人继续担任董事,不能再让他成为我公司的一员。”
绯华满是正气地说道。
而这样的话语同时镇住了许冰。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许冰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惊恐。
“我们已经知道你做的事情了。”
绯华将一叠纸甩在了桌面上。
粗略一看是各种记录。
这是什么记录已经很明显了,许冰并没有质疑这些文件的真实性。
绯华敢在这样的时候和他摊牌,那一定是有底气的。
而他的底气正是这些文件。
许冰虽然疑惑这些关键性的证据为什么会流传到他那里,但此时的关键不在这点。
他现在在意的,是另一个关键点。
“这些文件……”
“我们已经递交给了警察,你很快就会被调查,逮捕了。”
绯华义正言辞地说道。
这个社会或许充满着不公,但始终是存在着法律,存在着正义的。
而对于违法犯罪的人,这个国度的法律将会对他们高举起审判的铁锤。
那么在干了这么多这些事情之后,许冰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很显然的。
法律将会公正地审判他,然后他将会面临牢狱之灾。
到了那个时候,他的一切都算是完了。
“……”
看着脸色一片灰白的许冰,绯华心中忽然有所不忍。
虽然关系没有那么的亲密,但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确实是为了这个公司奉献了自己的青春。风华集团能够有今天,就是这样的人一点点地贡献和累积起来的。
绯华记得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这个男人就已经在时砂建材工作。
虽然能力不是那么的突出,但却是任劳任怨,那般的可靠。
但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无底线的事情?
“许哥,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思索一会后,绯华这样问道。
他知道这样的问法不妥,但在这样的时候,他更想要知道“真相”,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法。
“我……”
许冰张开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他踏出了那么一步。
他不但没有制止部下的行为,反倒是主动从中捞一笔。
部下的行动力相当的高,款项是第一时间打到了他的私人账户上。
看着那上面一长串的进款,许冰的眼中迷离了。
来钱是这么轻松的吗?
只需要自己动动嘴,钱就会进入自己的账户?
既然自己能够挣到第一次,那么是不是还能够赚……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更多次。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这证明思想已然滑坡。
而当来到悬崖边上的时候,一个失足就会掉落万丈深渊。
但事实证明,有了第一次那往往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许冰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样的“赚钱”方法。
很多时候他只需要动动嘴,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管,钱自己就来了。
看着越来越多的钱躺在他的户头上,他很是满足。
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样的行为逐渐形成了一个利益群体。
赚钱嘛,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能够稳定让你赚钱的领导,你会不喜欢吗?
就这样,许冰成为了群体的首领,而群体则发力让他坐稳了总负责人的名字。
只不过在这时候,许冰的规模都没有那么的大。
直到那个时候,那个男人的出现。
一切在那时候有了新的变化。
“周总,欢迎大驾光临,你这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一个人忽然找上门来,并且较为隐秘。
那是旧城区再建投资顾问公司的老板,周目。
“许先生客气了。我这里有一单大生意,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呢?”
“您请说,帮的上忙的话我一定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许冰在这时候显得是那样的拘谨,并且有些卑微。
这是正常的,因为对方可是那个周目。
小道消息上称他可是周市长的人。
当然小道消息是没有证据的,严格来说是不可靠的。
但是!
对方可是能够长期地搭上旧城区再建这个油水丰富到极点的项目。
如果他和周市长没有任何的关系……
那有可能吗?
不可能!
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样近乎潜规则的事情许冰自然是知道的。
他可不会像一个刚踏入社会的青年那么的单纯。
“许先生,听说你有稳定的“特别”建材渠道?”
“周总,那个是……”
许冰一下就懂对方指的是什么,他本想自然地否定。
但他又意识到了什么。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既然他上门了,并且这么问了,那就说明他确切知道,并且掌握了相关的证据。
所以在这种时候隐瞒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对面并不是那个意思。
对面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目标,做一笔生意。
那也就是说…
“是的,我这边是有这么一批建材。”
虽然带着一点赌的成分,但许冰光明正大地承认了。
“嗯。”
周目点点头,似乎比较满意许冰的态度。
“许先生,那种建材的月产量多少呢?”
“大概…这个数。”
“有些少了,能够提高产量吗?这批建材我希望用在旧城区再建工程里。”
“可以的!周总我保证产量一定能够提升到一个让您满意的地步!”
“好。”
听到周目这样的话后,许冰顿时抛弃了一切的顾虑。
良心?
责任?
安全?
这些和赚钱比那都不重要。
而且这还是涉及到旧城区再建工程,这可是时砂市油水最大的一个官方工程,多少人想参与进来都没有那个机会。
但现在机会就摆在自己的面前,他只需要点点头就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冰怎么会拒绝呢?
这就是一个转折点。
如果说前面的他心里还有顾虑,但在这之后他就彻底抛开了所有的顾虑,大量地生产并销售那样的劣质建材。
可以说即使没有钱思一家的事情,也会有王思,张思一家遇到相似的事情。
那么许冰他后悔这么做吗?
再来一次他还会做相同的事情吗?
“……”
许冰的喉咙里最后没有吐出话语。
因为他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即使再让他选择一次,他依然会走上这一条路。
一切都不会有变化的。
这就像是往一个参数固定的电脑里输入了相同的运行代码,那运行数次的结果也会是相同的。
那一晚,警笛在时砂建材鸣响。
而后许冰面色颓废地坐上了黑白配色的警车。
不出意外的话,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无尽的调查。
最终,他将面临牢狱之灾。
看着离去的警车,绯华脸上有着极为复杂的表情。
而在远处看着的我们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