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希,仁希……”

轻声的呼唤把陆仁希从那异样的状态里唤了回来。

那样的呼唤是那样的温柔,对即将坠入无敌深渊的陆仁希来说就是天籁之音。

“呼……呼……”

回过神来的陆仁希粗喘着气,然后看向了声音来源所在的方向。

声音来源于他的前方。

是那样的熟悉。

正是特蕾莎的声音。

而陆仁希的眼睛恰好对上了她的面容。

那是温柔,且极具包容力的脸庞。

尽管是在黑夜,但陆仁希却依然觉得这样的脸庞是那样的耀眼,同时还有着很高的温度。

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太阳,具有灿烂阳光的同时还显得是那样的温暖。

在夜晚看到太阳?

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此刻,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了陆仁希的眼前。

在这“太阳”的面前,陆仁希心中的焦虑与不安如同初雪般消融。

但只是这样而已吗?

只是这样的热度是不够的。

陆仁希心中还有些许如同黑泥般的物质顽固地存在着。

那些物质是阴冷,黑暗且粘稠的,它们在顽固地抵御着阳光的热度,仍旧侵蚀着陆仁希的内心。

但……

它们还有这样力量的原因是什么?

归根结底是陆仁希,陆仁希的内心里有供其成长的营养,而那样的“营养”则是来源于陆仁希自己的执念。

如果那执念不能被化解,那么这样的“物质”就会持续地存在着。

尽管陆仁希已经控制住了自己,并将其藏在了心底里,但在这样近的距离,特蕾莎这样熟悉他的人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仁希,你又在瞎想着什么?”

“!”

“没、没什么?”

“没什么还喘的这么厉害,我大声喊你才有反应?”

“额……”

被当面拆穿的陆仁希显得很是尴尬。

而在这时,特蕾莎突然伸出了她的右手,目标是陆仁希,更准确地说是他的脸颊。

她的速度并不算快,这是当然的,一个身患重病的人速度又能够有多快呢?

这就说明陆仁希完全能够闪躲开来。

但他并没有,而是站在原地不动,任由特蕾莎的手朝他伸过来。

那样一只手伸过来,显然不会是有什么好事情的。

确实如此,特蕾莎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陆仁希的脸颊。

接着,她双指突然发力,掐住了他的脸皮。

“疼疼!”

在那一瞬间,一股刺痛猛地从两者相接触的地方产生,然后通过反射神经传输到了陆仁希的脑海里。

这样的疼痛,顿时使得他脸庞扭曲了。

各位请不要觉得这样捏脸不怎么痛。

人体的脸部实际有着密集的神经,所以即便是花上不太大的力量,这样的捏脸也能够产生强烈的痛觉。

特蕾莎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会这么做。

而效果嘛~~

是卓绝的。

“哼!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说谎~”

特蕾莎略显得意地说道。

这显然是她对陆仁希施展的小小惩戒。

“仁希,你在钻什么牛角尖?”

“我……”

“想清楚再回答,要不然我就……”

特蕾莎动了动她的食指,其潜台词是那样的明显。

特蕾莎就是如此,有时候会显得有些小俏皮。

“我……我……”

“修女老师……你会……你会……”

一时间,陆仁希的话无法说完整,因为他真的无法说出那个最为残酷的字眼。至少……现在的他做不到。

“你会……离开,真的意义上,永远地离开我们吗?”

想了很久,陆仁希选择了这样折中的问法,但这却是用问题来回答了问题。

各位请注意,这毫无疑问是错误的示范。

但在这里特蕾莎修女并没有指出陆仁希的错误,而是认真地聆听,然后在组织语言准备回答陆仁希。

这里我们先不继续展开。

各位觉得特蕾莎这里会怎么回答陆仁希呢?

想来大多数人的想法会是温和的回答吧。

各位大概会认为特蕾莎会温柔地告诉陆仁希不要抱着最坏的想法,她或许能够战胜疾病,最终活下来。

这样的想法是符合大众预期的。

但……

这却不是真正的回答。

不止如此,特蕾莎的回答更是出乎了各位的意料。

“……”

停顿了下,特蕾莎笑了。

她已经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即便她的答案是那样的出人意料,但她也决定那么回答了。

“会的。以我这样的病情,我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或许是一个月后,或许是一年后,也有可能是今天。而这离开,是永远的,不会有返回的可能性。”

特蕾莎斩钉截铁地说道。

“!!!”

而这样的回答无疑是陆仁希的耳边炸起了一道惊雷。

这样的回答给予了他心灵极大的震撼,甚至使得他的四肢在那一瞬间麻痹了。

他那长大的嘴巴因为咬合肌失去了力量而无法闭合。

那对如同星海与夜幕的双眼也失去了光彩,看的出来这样的回答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仁希,刚刚的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怎么样的回答?”

但看着这样的他,特蕾莎却显得丝毫不意外,仿佛早已猜到了。

“我知道……我的生死就是你……或者说是你们焦虑的根源。而我也知道你想要从我口中听到我安好的话语。那样的话……我确实是能说,而且作为一名神职人员,我还能够说的比你想象的还要令人信服,更令人安心。”

“但……我不能那么说。因为那是谎言,最大的谎言!”

“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是我的骄傲……”

“所以……你们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我身体是什么样的状况。那是瞒不了你们,也瞒不了我自己的。”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要是说我身体状况很好,那不过是谎言。如果我突然就离去了,那你们会在我的葬礼上崩溃的。”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因为那样会在你们心里留下永远的创伤。”

“我想看到的啊……是健康成长的你们……”

说着,特蕾莎握住了陆仁希的手。

那双手几乎没有肉感,显得是那样的骨感。

但那手在此刻却是温暖的,暖意从她的掌心,从她的内心传递了过来。

“那样的谎言……是束缚……是诅咒,是会影响你们一生的魔咒。”

“我不能让那样的东西存在在你们的心里,因为我是你们的老师……也是……你们的母亲……”

“啪嗒!”

当这个词出现的时候,陆仁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

半透明的泪水滑落了下来,然后在特蕾莎的手背上摔碎。

在那一刻,特蕾莎和陆仁希都感觉到了那眼泪是温暖的。

这很奇怪呢……

眼泪是因为悲伤才出现的。

而悲伤往往是冰冷的代名词。

但这眼泪,却是那么的温暖呢

而且陆仁希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关键词……

“母亲”。

实际上的话,一直以来特蕾莎便是充当着这样的角色。

这个规模孤儿院里,实际就只有两个工作人员,特蕾莎和马库特。

对孩子们来说,马库特是他们的爷爷。

但特蕾莎就是他们的老师,同时也是他们的父亲和母亲。

是的,她一个人就兼任了这样多的角色。

特蕾莎时而严厉,时而温柔,在她的身上能够看到复数的身影。

而那些身影则各自代表着不同的身份,这些身份在她的身上形成了有机的统一。

陆仁希他们心里清楚,但他们却没有那么叫出来。

可在此刻,特蕾莎却自己说了出来。

那么……

是否意味着陆仁希能够喊出来?

对着她喊出那个词汇。

“我能……?”

“可以哟,一直都可以,最开始的时候就可以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哟!”

说着,特蕾莎便伸手把陆仁希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那个那样瘦弱的怀抱,却是那样的温暖和可靠。

“母亲……”

而在那个怀抱里,陆仁希喊出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这样的称呼。

在那一刻,陆仁希感觉自己内心长久以来的某个空洞被填补上了。

陆仁希与其他的孩子们不同,他从最开始身边就没有了能够被那样称呼的存在。

所以陆仁希一直习惯了自己没有机会,也并不需要喊出这个词。

但在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想要这么喊出来。

那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渴望,但却一直存在在他的心里,到了实现的那刻,他却感觉是那样的满足。

这或许……

早就演变为了他心里的一个执念吧。

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但这样的话……

“!”

陆仁希突然从特蕾莎的怀抱里挣脱,然后神情是满满的惊恐。

现在的他更为惊恐。

因为他终于实现了他一个长久以来的愿望,但在此刻……或者说在那不久之后,他将会彻底失去眼前这个能被称为“母亲”的对象。

这不是……更为绝望吗?

看着这样的他,特蕾莎微微笑了。

她伸手示意陆仁希坐到她的身边,她有话要对他说道。

而这话,也是她坚持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也要前来这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