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彬雨。”
“性别？”
“男。”
“说清楚点。”
“嗯？”
“自然男偏女，自然男偏男，后天男偏女，后天男偏男……”
“对不起，面试官先生，我不明白？”
“在六十四种性别里选一个。”
“呃……那就自然男……偏中性？”
“自然男偏女。”
“面试官先生，我觉得我是……”
“下一个问题。”
“好的，先生。”
“学历？”
“博士。”
“什么学校？”
“第五十二职业技术学院。”
“专业？”
“社会工作。”
“那就算没上过大学。”
高中学历，面试官在面试手册上更正到。
“但……”
“高学历在这里对你没好处，彬雨先生。”
“可是你们的招聘要求上写着……”
“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
面试官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得和他的冷笑话莫名地相映成趣。
“好吧……”
“应聘岗位？”
“地勤。”
“我知道了，你是想成为TAP驾驶员。
“哦不，先生，我觉得你误会了什么……我并不想……”
“你想成为TAP驾驶员。”
“不，我不想……我想……”
“你想，成为，TAP，驾驶员，彬雨，先生。”
“好吧，我想……可能是这样的。”
在面试官的三重强调下，彬雨像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陷进了椅子里。成为一名战术武装平（Tactical-Armed-Platform）简称TAP驾驶员是大多数和彬雨年纪相仿的热血青年的梦想：设想一下，能够以正义之名乘着载有十八般武器上天入地的机甲外骨骼同威胁都市的荒原巨兽还有欺行霸市的地痞流氓战斗，每月拿着免扣个人所得税的高额工资外加十险一金，拥有包括小便池在内的公共场所优先使用权的景象是多么的让人向往。
并且如若你的战绩优秀、功勋卓著，那么一个TAP驾驶员的人生潜力与机动都市的那些铁饭碗公务员和996上班族们更是有着云泥之别。
在机动都市，跨越门阀一夜成名的剧本大多是这样的——打倒巨兽、解决危机然后接受维安政府领导人授勋，成为民间安保公司合伙人或者代言军火公司产品最后激流勇退抱得美人归，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些挂在高楼外墙上的巨型3D投影广告板上的主角们就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是神话存在的最佳证据。
但彬雨对此，对成为一名光荣的TAP驾驶员保卫机动都市然后成为大英雄迎娶白富美的这条人生路线并不怎么抱有期待。纵然有着相比通马桶和扫大街更大的机会能够扬名立万，可只要一想到自己将会面对可以喷出金属射流把驾驶室变成铁棺材的穿甲火箭弹与荒原巨兽那能够将他连同TAP一起碾成齑粉的二十六万吨重的后槽牙时，他就会瞬间冷静下来。
自己的小命其实并无所谓，对彬雨来说真正有所谓的，其实是他的妹妹——夏崇。
抛弃亲人独自闯荡江湖的做法在彬雨眼里有时甚至比背叛更加让人恶心，如果说彻头彻尾的抛弃背叛是真小人的做法的话，那离亲闯荡尔后衣锦还乡便毫无疑问是伪君子的所为。古人有云：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社会工作博士学位的彬雨对此颇有体悟，深信不疑。
“彬雨先生？彬雨先生！？”
一记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介于耳光和提醒之间能让人回神却又不落下红手印的掌掴拍在了彬雨的面孔上，将彬雨从那个没有自己只有夏崇的可能性中拉回了现实。
“啊？啊！不好意思，面试官先生……我有点走神了。”
彬雨红着面孔道歉道。确实，面试官写得没有错，顶着张小白脸的彬雨的确在很多时候很多方面表现得都更像一个女人或者说母亲，而非他自己所定位的中性。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走神是常有的事情。”
接着，当着受试者的面，面试官将彬雨的简历还有面试表重叠、对齐，尔后捏住纸张的双角，撕成记录有毫无价值信息的废纸。
眼泪一下子顶上了眼球的下缘，即使是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被斥责和贬低的成年人来说，这样的做法还是过于侮辱一个人的人格了。
“……”
“嗯？”
面试官注意到了受试者嘴角些微的抽动，他微笑着一掌拍向彬雨的肩膀，摇下了两粒早已被重力控制的水滴。
“哦，彬雨先生，别那么激动。我知道被我司录取是一件，一件还算让人高兴的事情，但你也用不着像个姑娘一样喜欢用眼泪表达喜悦，你说对吧？”
“诶？”
鼻涕从彬雨的嘴角流了出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吸溜”一声，他尝了尝嘴里的清水鼻涕，甜甜的粘液里满是幸福的味道。
“面试官先生！”
张着牙齿和舌苔上拉着不知是口水还是鼻涕或是泪液晶莹粘丝的血盆大口，彬雨带着哭腔不由自主地抱向了面试官，迫不及待地想要亲上他那么几口。这种行为具有典型的家族行为特征，因为他的妹妹也是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向彬雨表达谢意的。
“呃，你这小伙子。别激动，诶……别把鼻涕，哦……真恶心……”
“真似太感谢你了，面试官先生。”彬雨的语气诚恳地像在和菩萨还愿：“如果你今天不录取我的话，我可怜的夏崇就要露宿街头了……”
“不用感谢，不用感谢。哦……见鬼……你是属羊驼的吗，彬雨先生？还有夏崇是谁？”
一边将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男人推开，面试官一边抽出纸巾抹去面孔上的黏液，他感觉自己刚刚像是被羊驼用口水袭击了一样，恶心得不行。
“夏崇是我的妹妹……”
说着，彬雨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和老妈妈替女儿相亲一样向面试官事无巨细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自己的妹妹。
“好的，彬雨先生，你的妹妹很可爱……是的，我明白，现在养活一张嘴很不容易……是的，如果你好好工作，我向你保证，你可以比以前赚上十倍甚至更多的钞票。”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领工资……呃……我是指开始工作呢？”
从彬雨闪烁着感恩泪光的眼眸里，面试官仿佛看见了一道诡异的光，一道好像只有从锅里裹上糖醋然后被人端上餐桌分食得只剩一副骨架的死鱼眼里才能看见得光芒，一道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数得高兴的光芒。
“现在，立刻，马上。”
面试官回答彬雨。
“那工资也能……”
“那是不可能的，驾驶员工资每月31号发放。”
“那今天……”
彬雨在心里掰了掰指头，显然，就算加上双手双脚也算不出到底距离发工资还有几天。
“是的，彬雨先生。今天1号，距离你发工资还有三十天。”面试官抬起手腕，露出了袖口间精确到微秒的铯原子手表：“确切地说，是还有三十天零六小时三十分零二点四四四秒。”
“工作的时间有必要精确到微秒么，面试官先生？”
“当然有必要了。”面试官收起了手表：“因为在我们这里，迟到按微秒扣钱。当然，我们毕竟也不是什么正规公司，一微秒扣十块钱而已。”
“噢诶，那迟到两个小时岂不是要扣没一套大房子？”
彬雨嬉笑着问道，言语里丝毫没有意识到面试官所言非虚。
“是的，彬雨先生。时间就是生命，我希望你能好好理解这句话的确切意义。顺带提醒你一下，彬雨先生，您的午休还有三十一点四二六秒结束，我希望你能准时地擦去你自己糊在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最后……”
“最后还有什么要求？”
在脸上一阵糊涂乱抹的混乱中，彬雨抽出一丝间隙问道。
“……最后别再叫我面试官了，彬雨先生。我叫厄索里，是我司的财务主管。”
面试官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挂着诡异而滑稽的僵硬笑容，向彬雨伸出了表示欢迎的右手。
“你好，厄索里先生。”
“哦……还有一点。”
好像想起了什么，刚要转身离去的财务主管特意转过身来对正了彬雨的正面。
“欢迎来到机动都市S.O.S特别行动部，新手。”
